平日有護工和傭人照顧他, 李路雲和姐姐們每隔一兩天去探望,和他聊天解悶, 反倒寧好去得更頻繁。


    寧好最近不是在雲上忙工作就是在醫院陪聞家昌,幾乎兩點一線。


    聞斯峘起初好奇,她為什麽總要去陪聞家昌,看起來在打感情牌, 可她明明可以拜托自己去代為盡孝。


    她現在比李承逸去醫院的頻率都高, 病房裏經常隻有她,和李路雲或者兩個姐姐中的一個。


    李承逸要麽不去病房,隻要去了, 必定想辦法找機會把寧好支開。


    他與聞家昌獨處隻有一個主題——催問什麽時候能讓他恢複總經理職位。他在公司屢次被邊緣化之後, 聞斯峘和寧好又得到了股份,這讓他終於感覺到一些危機。


    聞家昌隻能回答他:“等公司穩定下來。”


    公司穩定下來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再說怎麽才算“穩定下來”?當初讓寧好做總經理是為了應一時危機,誰知這麽長時間過去, 一個危機連著一個危機。


    平心而論,這爛攤子李承逸一點也處理不來, 讓他去跟重啟項目工作組、法院、金越各方交涉, 他拿不出方案也就算了,連幾方在扯皮的重點都搞不明白。


    說到底, 潮退了才知道誰在裸泳。


    以現在苛刻的市場要求,像李承逸這樣隻會紙上談兵的二代做不了房企老板。過去三年, 聞家昌把他帶在身邊用明州幾個項目教他經營,他卻沒耐心學,整天學著外麵普遍的說法,嚷嚷“建築業的上層是金融”,發自內心覺得房建沒什麽門檻,隨便招幾個項目經理就把活幹起來了。


    他的思維在過去這二十年的高速發展期都沒錯。


    聞家昌就是農民,從娶了李路雲拿到郊區一片苗圃用地蓋別墅和酒店開始發家。


    金越也是如此,從城中村拆遷、幾個開娛樂場所有點勢力的小混混得到權力開始發家。


    還有許許多多正好撞上風口的房企,發家路線都讓人滿頭問號:他們怎麽敢什麽都不懂就開幹?


    但時勢造英雄,豬站在風口也飛了起來,還有些更聰明的豬在市場還不規範時先一步踩上資本風口,飛得更高更遠了。


    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聞家昌知道以自己的身體再沒辦法去執掌企業,也沒法再言傳身教給李承逸。如今全行業都在收緊,利潤被壓薄,市場在收縮,不是每家企業都能在這行繼續生存。


    雲上要在夾縫中生存下去,隻能讓寧好來掌舵。


    聞家昌已經認清了這個現實,李承逸還沒有認清。


    雲上交給寧好,公司才不會倒,一大家兄弟姐妹才能從公司混口飯吃,這個家才能財產不縮水。若是交給李承逸讓他把公司幹倒,不僅聞家昌這一生的心血都將徹底完蛋,而且全家都得喝西北風。


    這些日子寧好來醫院最頻繁正是聞家昌授意的。


    每次他的兄弟朋友、貴人、搭檔和資方來探病,他就把寧好叫到跟前。這是在有意識地把自己最重要的人脈關係交接給寧好。


    寧好明白這用意,與他心照不宣,隨叫隨到。


    也會把重啟項目的進展匯報給他。


    “金越拿出的招商方案是娛樂主題,把中心區域建設成大型娛樂.城,包括影院、蹦床公園、ktv等等,輔以餐飲,旨在吸引年輕的消費力。現在也隻有一些情侶會經常逛街。”


    聞家昌問:“你怎麽看他們那個方案?”


    “隻能說,娛樂招商確實是他們擅長的,如果方案被采納,金越集團自己就能把娛樂部分撐起來。”


    “那你的方案呢?”


    “考慮到江陵南區域地價房價高,我們做的又是豪宅,不適合把中心商區搞得太烏煙瘴氣。我報過去的方案是以家庭為主題,以孩子為中心。我這裏確定可引入的商業有知名的藝術學校、早教、課後托管、留學培訓、少兒形體和少兒體育集團。在商區裏孩子可以得到很好的發展,父母接送孩子過來,也會有自己的休閑空間。購物方麵,現在確定的是可以引入pprm集團旗下的四個奢侈品子品牌,他們進來以後有利於談其他品牌。”


    聞家昌有些驚訝,pprm一進場,整個商區的逼格就一口氣打上了天花板,真正配得上市中心豪宅,甚至有利於往後幾期住宅的銷售。


    他沒想到寧好還有這個等級的資源:“……可你做解放東路招商時沒有引入pprm。”


    寧好笑道:“一個區隻能有一個‘最高端’,為什麽要給海源用?當然是留給自己家為好。”


    聞家昌露出欣慰的笑容,長舒一口氣:“我要是江陵區政府,我一定會選你這個方案。打造一個新的市中心,這是多大的政績!”


    寧好接著說:“就算把我們的方案偷給金越,他們也做不到。”


    “當然。整個江城也沒幾個人能做到。這種頂奢品牌入駐很謹慎,要是專櫃遍地開就掉價了。不過你說要‘以孩子為中心’是什麽考慮呢?”


    “增加商圈的人氣流動性,也可以帶動餐飲和影院。孩子是家庭的未來,無論時間還是金錢都會往孩子的方向流動,他們會有更多時間在這個商區活動和消費,孩子進修完留下來一起聚餐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聞家昌點頭附和:“是啊,我現在手裏比從前有錢,第一件事就是把斯峘他們找回來,也希望你們這一輩多生,不存在養不起的情況下,當然樂意孩子越多越好。不是每一個都會讓他們繼承家業幹什麽事業,但隻要雲上在,我們家後代每個人豐衣足食一輩子總是沒問題的。孩子是家庭的未來,你說得對。”


    他聊著聊著,臉上又蒙了一層愁容。


    估計是又想起汪瀲把孩子打掉的事,這事不僅讓他舊病複發,過後也讓他始終無法釋懷。


    汪瀲去意堅決,真的一絲情分不講,指派律師來處理離婚。


    李承逸無心挽留,不能容忍她給自己戴綠帽,而且他本人的心思也都在寧好身上,離婚流程走得很快。


    聞家昌知道他們在離婚,沒有勸和,隻是囑咐李承逸:“離婚對男人影響不大,還可以再找,下一次要選對人。”


    這話聽著耳熟,他說出口時自己稍稍一愣,想起好像囑咐他重新物色江陵南項目經理時也是這個句式,不禁苦笑起來。


    聞家的日子也不總是這麽愁雲慘淡。


    四月下旬,法院給出了前項目公司的破產償債方案,政府也接受了雲上資金不必打入共管賬戶的條件,基於對江陵區未來發展的考慮,項目重新回到雲上。


    金越墊錢建設瞎表現了一個多月,白幹。


    氣得跳腳。


    寧好也沒有做得太絕,認了他們墊付資金的帳,依然把後續的土方包給他們,如此,暫時平息了金越那邊的怨怒。


    結束公司那些糾紛後,寧好靜下心,覺得該分點時間給聞斯峘了。


    給他打電話約好晚上在濱江的西餐廳見麵。


    他電話中就好奇得要命,想知道怎麽突然有種展開浪漫約會的意識。


    寧好慣會吊人胃口的,當然在電話裏什麽也沒說。


    黃昏時雙向奔赴,一個從東城區,一個從江陵區,驅車趕往江邊。


    寧好時間自由,早一點到,在靠窗的座位看江景喝飲料。


    聞斯峘姍姍來遲,進店裏自然地脫下外套遞給服務生,深灰色的定製西裝,外扣有節律地解開,行為舉止在玻璃的倒影中甚至透出些性感。


    低消兩千美金的餐廳,他已經很熟絡該怎樣自如麵對這種場麵,不僅遊刃有餘,還顯得風度翩翩。


    寧好撐著臉笑望他,一年多的時間跨度,有個翻天覆地的變化,其中細節卻猶如過眼雲煙。


    這個人好像是肉身被打碎,靈魂一如既往,重塑後有了更賞心悅目的外形。


    他坐在對麵接過菜單,一邊問:“怎麽盯著我?”


    寧好笑而不語,等點單結束,服務生離開。


    她說:“今天有重要的消息。”


    他忽然笑得很頑皮,被她催問怎麽回事,又賣關子:“你先說吧。”


    寧好隱約覺得宣布重要消息前這氣氛沒渲染到位,但也隻好就勢說道:“我們有女兒了。”


    聞斯峘壞得很,一點誇張捧場也不供給,十分淡然平和地伸手去桌對麵牽住她的手:“是不是因為平安夜……?”


    寧好:“…………”


    有點索然寡味。


    她低下頭咬咬下唇,重振旗鼓抬頭:“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也不太早,”他體恤地取過飲料壺給她添飲料,唇角勾了一勾:“春節你不喝酒,我大概猜到了。為什麽那時不能直說?我可能高興多過忐忑,能過個好年。”


    她垂眼說:“你不喜歡小孩我知道。如果孩子一出生就不被父親真心喜歡,處境會有多糟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作為孩子的母親必須要有雙倍的精力來為他撐起一片天,但要是男孩,我做不到…………”


    聞斯峘沉默一陣,呆望她問:“你特別不喜歡男孩嗎?”


    “那是我不熟悉的領域,處理起來也沒有經驗,如果我稍微了解一點異性也好,但你沒給我這種機會。”


    聞斯峘接過一口大鍋:“……?”


    倒也不算是空穴來風,確實從高中到大學,她身邊沒有正常男性,稍微不正常一點的也遭遇了他的“情敵清除計劃”。


    寧好說對男孩一無所知也能理解,有80%是他的功勞。


    聞斯峘不敢吱聲,過了長長的幾十秒才接話:“你這幾個月來一直猶豫,是因為始終在確認小朋友的性別?”


    “嗯。”她很誠實地承認,“能用的辦法都用過了,包括和昭昭一起去做血液檢查,到現在很確定是女孩才決定留下她。”


    “……為什麽不和我商量?”他似乎很受傷地問,“我本來可以陪你經曆這個猶豫的階段,做你的精神支柱。”


    “我怕麻煩。”她用冷酷的口吻直言不諱,“萬一是男孩,我們需要很多輪討論、爭執、互相說服,最後才能處理掉,傷感情,我覺得不如自己一個人處理當做沒來過。我知道這樣做你會心痛,會感同身受。但我有我充分理由,我不能生下一個父母都不愛的孩子……你能理解的對嗎?”


    聞斯峘點點頭:“我理解的,”他兀自笑起來,“你們女人都喜歡像汪瀲那樣‘自作主張’搞‘先斬後奏’。”


    一瞬間,她以為他在反諷即將變臉。


    下一秒他卻自嘲般聳聳肩:“那的確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我其實沒意見。你冒著生命危險生孩子,這我沒法幫忙,但以後的事情我來接手就可以了。”


    寧好怔了許久,才開口:“……你不生氣嗎?”


    “這沒什麽可生氣的,好好,我高興還來不及。你那天也聽到,汪瀲罵李承逸‘誰願意給你這種人生小孩’。我當時在想,你願意,我何德何能?從猜到的那一刻,我每時每刻都在兩極搖擺,一邊狂喜,一邊擔心是做夢。”


    藍紫色的霓虹透過身旁落地窗投進來,打亮了人的側臉。


    寧好微笑一點,幸福地彎起眼睛:“我能坐到你那邊去嗎?突然想跟你坐同一邊。”


    “可以是可以……”他話尾拖著長音。


    她臉色刹那間被罩上陰影,蹙眉不知所措地對視著。


    “……你聽我說完下麵這件事,如果還想過來,”他如臨大敵的齜牙擠出尷尬笑容,“再過來。”


    .


    長假結束後的一天,聞家昌在一個陽光與溫度適宜的晴天午後聽說了喜訊。


    聞斯峘藏不住這麽重大的好消息,幾乎是在短短三天裏讓自己認識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即將成為一個小女孩的父親。


    和身邊人相比,他算是早婚早育,大部分朋友一臉茫然地目擊他的癲狂,禮貌地回答“啊,啊,恭喜”。


    那份癲狂有點無處安放。


    於是在這一天,他在病床邊削著蘋果,像是不經意間對聞家昌提起:“寧好懷孕了。”


    聞家昌對兒媳這種事已然產生心理陰影,並不敢十分喜悅,小心謹慎地“嗯”了一聲。


    不過下一秒,他就看見聞斯峘抬起眼瞼,眼裏閃閃爍爍,有幸福的折射光點,不像演的。


    仔細一想,削蘋果才像演的。


    四個傭人兩個護工在左右照顧,親兒子在床邊削蘋果太做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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