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室內過於空曠,聽不清在喧嘩什麽內容,隻聽嗚哩嗚嚨一串不知哭還是號的響聲。


    李承逸坐在最靠近客廳那邊的沙發,最先起身大步流星外那邊走去。


    汪瀲不知什麽時候從樓上下來了。她現在肚子大到搖搖欲墜,必須手叉著側腰才能保持平衡。


    寧好有很長一陣子沒見她,被她現在的樣子嚇了一跳。


    孕晚期這麽……畸形的嗎?


    她胳膊腿依然如懷孕前一樣纖細苗條,麵前卻頂著一個碩大的肚子,好像戰爭照片上見過的因嚴重營養不良而體型怪異的難民兒童,又像顯微鏡下因被放大而顯得猙獰的小蟲、肚皮比例失調呈現透明仿佛一碰就會爆開。


    汪瀲似乎沒注意到自己再不像從前那樣嬌俏漂亮了,她現在從頭到腳都是不修篇幅的模樣,因缺乏打理而毛躁的黑黃色直發,素麵朝天裸著腫眼睛,沒畫眉毛,大概是貧血造成的蒼白嘴唇,全身套著一條像麻袋似的針織裙,長度到腿,腿上又穿了條貼合的保暖長褲。


    寧好第一次對生育感到這麽害怕,也第一次認同聞斯峘說得對,生孩子是件可怕的事。


    她下意識回頭看聞斯峘,仿佛用眼神尋求安撫。


    他總能猜中她心思七八分,靠近過去把手搭在她背上,回以一個“我說得沒錯吧”意味的眼神。


    兩人此刻心裏想的,和這個場景中正發生的爆炸性衝突八竿子打不著。


    那邊,衝突還在繼續。


    李路雲距離汪瀲最近,兩人都站在廳中央,李路雲一副想上前攙扶又不敢靠近的神情。


    汪瀲那音調異常尖銳的控訴響徹整個大廳:“……你們家當初上門提親時不是說過聞斯峘家產沒份嗎?兩個一大把年紀的長輩出爾反爾要臉嗎?”


    李路雲沒實際行動,怕再走得近被她狂亂揮舞的手臂誤傷,隻好嘴上勸說:“小汪你不要這麽激動,你都已經快要臨盆了,又喊又叫會造成宮縮,傷到孩子就不好了……”


    “我兒子還沒出生,你們把他該繼承的財產今天分給阿貓明天分給阿狗,還叫我不要激動?你們這種隨心所欲的家庭,哪個小孩願意投胎過來!”


    “呃……”李路雲竟一時覺得她說得沒錯,現在分走的確實是長孫要繼承的東西,隻好調整勸說角度,“可你要為自己身體著想啊,現在這個時候……”


    “你們做出這些荒唐分配的時候怎麽不為我身體著想?”


    李路雲為難地歎氣:“爸爸公司的股份有他自己的考慮,我們女人管好家裏的事就行了,現在很多公司都有給員工的股權激勵嘛,這個說出來你也不太懂,爸爸把公司的股份掛在斯峘名下主要是鼓勵寧好為公司出力,公司經營得好,對大家都好不是嗎?”


    “我看不出來對我有什麽好,我聽見了,雲上泰和城賬上明明有錢,我哭著跪下求你們把貸款先還一部分的時候你們是什麽反應?我算看透你們這家人了!你們好,我分不到三瓜兩棗;你們不好,卻要拉我陪葬!”


    李路雲:“話不能這麽說啊孩子,貸款這個事確實是大家都困難……”


    李承逸見母親氣勢弱下去,不服氣地衝汪瀲嚷:“你怎麽不說自己是喪門星?我們家走下坡路都是你嫁進門以後,就你這樣成天大吵大鬧,把家裏聚的財氣都衝散了!”


    汪瀲冷靜下來,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行啊李承逸,你居然說得出這麽本末倒置的話。現在我做什麽都是錯,你們家卻要用股份去討好寧好?可是,給我什麽呢?”


    李承逸嗤笑一聲:“讓你待在這個家喝著湯、吹著暖氣享福就已經夠不錯了。別說你了,我又得到了什麽?我不照樣暫時沒股份嗎?我還得累死累活在公司做事,我又說什麽了?”


    “你累死累活?”汪瀲哈哈大笑,“那是你沒本事!你就是個繡花枕頭,我看錯人啦,既然彼此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你這人也指望不上了,那我們離婚吧。”


    “離啊,離就離!”李承逸把話接得飛快,“你以為能威脅到誰?寧好鬧離婚能得到股份,你以為你鬧你也有?不好意思啊我就是個繡花枕頭,跟我離婚沒那個價值。”


    “夠了!”聞家昌在樓梯上發話。


    他和律師已經從樓上下來,走到一半就看見兩人像在戲台上唱戲似的吵鬧,扶著樓梯停住了。


    聞家昌居高臨下,擺出大家長的威嚴:“不要一個二個都把離婚當兒戲,小汪你注意身體,現在母子平安才是頭等大事。等會兒爸爸給你轉五十萬,你買點你喜歡的東西哦。”


    汪瀲震驚了。


    千億豪門,現在改成按幾十萬計數了!


    也虧他們聞家人說得出口,一方麵給寧好公司8%的股份,一方麵“爸爸給你五十萬買喜歡的東西”。


    對比過於鮮明,侮辱人。


    汪瀲暗忖,我喜歡的東西五十萬哪買得到?一個特殊皮的包也不止呢。


    沒想到李承逸還火上澆油,搶先對聞家昌說:“爸,別給她轉錢,你轉給我。我會看著給她買,放她自己手裏她一天就亂花完了。”


    汪瀲:“…………”


    真是夠荒誕的,對外還說她嫁入豪門,就這種塑料夫妻為了50萬搶起來的豪門?


    汪瀲諷笑道:“李承逸,錢你自己留著吧,車是我名下的,我就開走了。可是你說的‘離就離’,明天離婚律師找你,你可別不認賬。以後我們倆,就在律師在場的情況下再見吧。”


    她說著去入戶門門口的衣櫃裏翻找她從外麵回家時留的外套,外褲也穿上一件。


    李路雲趁她穿衣的間隙想上前拉住她,被犀利的目光一瞪,又停在原地,轉頭去給李承逸使眼色讓他拉人。


    李承逸可不買賬,汪瀲現在對他來說毫無利用價值,真當自己是公主呢?


    就算在寧好麵前立投名狀也不能對汪瀲太好。


    他玩世不恭地抖肩笑,立在原地動都不動,洋洋得意的腔調:“你開什麽車?你這個月份的孕婦早就不能開車了,沒看過社區建卡發的那本指南嗎?32周以後不能開車。得了吧,我也不會派司機送你走,你家都成那個樣子了,你還挺個大肚子回去給你爸媽添麻煩?從現在開始,你寄人籬下,乖巧安分點,我賞你一口飯吃,咱倆用不著律師,就這麽見吧。”


    最後半句話,顯然還有些用諧音侮辱人的弦外音。


    汪瀲已經穿戴整齊,氣到極限竟反而冷靜,從門口往回走過來,到距李承逸近處,又回到剛才那個“舞台”。


    “你真是太自信了,寧好不會愛你,我也不會。”


    李承逸聽見“寧好”的名字怔了一怔,恨她揭短,卻忍不住側頭去看這瞬間寧好的表情。


    這些小動作汪瀲盡收眼底,如今隻覺得和他較勁荒廢人生。


    她把手伸進自己外套把假肚子的綁帶解開,在眾目睽睽中掏出來扔在李承逸腳下。


    “孕婦不能開車那我就不做孕婦咯?”


    ?


    全場俱靜。


    寧好呆如木雞。


    欸?


    把假肚子扔掉後的汪瀲正常多了,人都挺拔了!


    難怪那麽畸形!


    連吳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當初明明在b超室親眼看見過一個胎兒!


    這段時間吳媽把汪瀲的夥食改善得太好,汪小姐不是不懂感激的人,隻對吳媽一個人擠出微笑給出解釋:“是啊,我做完b超之後就去預約手術了。因為我看清了這個人。”


    她快意地掃視所有人震驚的表情,朗聲大笑:“李承逸,你不會真的以為有女人會願意給你這種傻逼生小孩吧?不好意思啊,我還年輕,我要跟你離婚,我得去讀博了。”


    李承逸:“…………”


    寧好:“…………”


    聞斯峘:“…………”


    論熱愛學習還得是汪小姐。


    聞家昌目不轉睛盯著地上那團假肚子,仿佛眨一眨眼,就不能有效理解為什麽聞家最寶貴的繼承人突然變成了矽膠。


    還是李承逸最先回過神,大聲嗬斥:“你也太毒了!什麽人會因為賭氣就殺小孩!”


    汪瀲步履輕鬆,飛一般往通往底下車庫的長廊方向離開,主要是她怕跑得慢被李承逸拉住暴揍了。


    人已經沒影,銀鈴般的笑聲卻久久回蕩在空曠的豪宅上空:“你急什麽?又不是你的小孩!哈哈哈哈!”


    這幾乎是汪瀲自家裏出事以來幾個月中最快樂的一天。


    報複,真的會讓人上癮。


    李承逸顧不上追她,眼疾手快衝上前先把按著太陽穴快要一頭栽倒的母親扶住,剛把李路雲扶到沙發邊坐下,卻聽身後“咚”一聲悶響。


    聞家昌從樓梯上倒下,摔倒在台階上,滾了幾下才到地麵。


    等李承逸回頭時,背後響起驚叫聲一片。


    聞家昌安靜躺在客廳地上,血液以一種緩慢到恐怖的速度從腦袋下麵往地磚蔓延。


    .


    兵荒馬亂的一天一夜。


    聞家昌摔破頭隻是外傷,還不算嚴重,與之相比更危急的是內傷,第二次突發腦梗不如上次幸運,這次術後他進了icu。


    家屬們進不了icu,卻不能離開,全聚在醫院耗命,以表孝心。


    聞斯峘替寧好找來一切保暖措施,厚大衣、圍巾、暖寶寶,想讓她熬夜時舒服一點,還是心疼。


    剛跑路一個假孕婦,這可有一個真孕婦,要是寧好凍著累著傷到身體了可怎麽辦。


    他四處走動,去要來個病房,讓寧好過去休息,可寧好不願離開。


    寧好臉色也著實不好,蒼白中泛著點蠟黃,幾乎是他見過寧好最差的臉色。


    隱約地,還聽見她頻繁地歎氣,喃喃低語:“8%還太少……”


    聞斯峘理解,她怕聞家昌就此死掉,還沒來得及自主決定財產分割,就這麽一切按法律規定,塵歸塵土歸土。她大概從未想過,自己複仇計劃的最大障礙竟是聞家昌的病體。


    他攬過寧好的肩小聲道:“聞家昌命硬。”


    烏鴉的烏鴉嘴,說這種壞話倒很靈。


    到第二天傍晚,年輕一輩都快要熬不住,正在商討怎麽輪班陪夜時,忽然有了轉機。


    聞家昌從icu轉入普通病房,因為,他再次蘇醒了,神誌清醒沒有受任何影響,身體還不方便活動,但這已經是個非常好的跡象,醫生來通知手術很成功時格外喜悅的語氣變得可理解。


    家屬們蜂擁進病房,一一當麵確認過聞家昌的狀態。


    李路雲再次喜極而泣了。


    聞家昌從容地對李承逸談笑風生:“快勸勸你媽媽別瞎操心,我才六十多,孫子都沒抱上,怎麽可能走到這裏就完了。”


    此話一說,連李承逸的眼眶都跟著濕潤了,是自己沒眼光,碰上汪瀲那麽個毒婦,沒本事讓爸爸完成抱孫子的願望。


    趁他還沉浸,下一秒聞家昌已經把包紮了的腦袋轉向病床另一側:“好好,一定要幫我把江陵南拿回來啊。”


    又一次臨危受命。


    形式不太一樣,時機不合想象,但該來的還是來了。


    寧好俯身平淡地說:“爸爸安心修養吧,我明天去跟工作組和金越的人碰頭。我已經做好招商方案了。”


    第82章 尾燈


    聞家昌這次病發外傷內傷都比上次嚴重, 就此在醫院住下了。家屬們逐漸也已經把他住院這事常態化,不再每天輪班熬夜,夜裏突發狀況並不多, 病人自己也要睡覺, 指征不穩定時自有醫生護士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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