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安清按住他的肩膀,淡笑著搖頭:“不必,在家等我。”


    這些年出門在外,鹿安清要是每次遇事,都靠他那跛腳,可怎麽都趕不及的。


    他讓阿語去後屋取點東西,阿語雖不解,也去了,等回轉到前院,就發現庭院空無一人。


    …


    鹿安清悄然從屋簷落下,一路上的百姓就好像沒看到他這個人,哪怕他剛剛從高空落下,都不覺得奇怪。


    城南商鋪民居較多,此時正午,在外走動的人少了些,同華巷裏,還能聽到幾戶人家細細交談的動靜。


    鹿安清立在陰影處。


    同華巷深處,一團怪異的霧氣漂浮,它已經籠罩了同華巷與其他幾條巷子,正在恣意舒展著詭譎的觸手。


    腥臭撲鼻而來,鹿安清卻麵不改色。


    他手中咒令微亮。


    隻一瞬,恣意擴張的觸手突地一頓,仿佛無數隻不存在的眼睛,不存在的視線,落在了鹿安清的身上。


    鹿安清麵無表情地劃開咒令,數十道亮著微光的咒飛往四處,懸浮在四麵八方的民宅外。


    是隔絕的陣,也是保護之意。


    鹿安清無聲無息地走入那團詭譎、龐大的霧氣之中。


    史館。


    正在低頭查看記錄的明武猛地起身,與身邊數位祝史一起,露出了同樣肅然的神情。


    ——陣。


    同為祝史,這麽近的距離,他們都能感覺到那隱約的波動。


    京都,出現了災禍?!


    是哪個祝史動手了?


    史館的普通史官尚在議事,便見十數祝史強行出門,眨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


    鹿安清有時候會覺得,他的身上,存在有著……如同那些怪物一樣的意識觸手。


    他的意識似乎,能夠看得更遠,碰到更多!


    他劃開咒光,黃芒撕碎了一段霧氣。


    無形間,他的意識好似化作看不見的東西,順從著鹿安清的心意,衝進霧氣堆裏勢如破竹地廝殺起來。


    鹿安清的身體輕飄飄地落在半空,獵獵風聲卷起他的衣袍,在災禍的狂嘯聲裏,他的動作越發淩厲。


    【¢人……∮?……£殺¤¢……】


    災禍的心聲如同囈語,每次傾聽都好像重重砸在他神經上,鹿安清的身體開始浮現出怪異的黑紋,熟悉的酸痛蔓延而上,卻令這個疲倦的男人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正因為熟悉,身體反倒更加暢快。


    咻咻——


    災禍的身體被看不見的東西撕裂開,借由讀心瞬間的接觸,鹿安清本能地將自己的意識拋甩出去。


    在觸碰到災禍的瞬間,聽不見的爆鳴聲席卷了城南,還沒趕到的祝史們隻覺得耳朵刺痛,險些在半空落下。


    明武等人心中大駭,提速趕往了城南。


    同華巷就在眼前,剛才驟然的震動,令許多人都以為是地動翻身,嚇得奪門而出,一時間,焦急,害怕,惶恐,畏懼,如此種種情緒,心聲不斷,難以平複。


    【救命啊啊啊啊——】


    【地龍翻身嗎!】


    【得去找姥姥,她會嚇壞的!】


    【小寶去哪了,小寶,小寶……】


    【賤皮子,趁機給跑了,別讓我逮到你!】


    【嗚嗚嗚我好害怕】


    【我的錢,我的錢掉哪了……】


    同華巷裏,腳步聲連疊,倚靠在角落裏的鹿安清,就變得不顯眼了起來。


    他無力地捂著嘴,悶悶咳嗽幾聲。


    露出來的一小段皙白手腕上,黑紋密密麻麻交織在一處,令人見之生寒。


    他的身體全靠牆壁支撐,這才沒滑落下去,他緩緩抬頭,一眼就看到了巷頭出現的幾位祝史。


    鹿安清躊躇了片刻,不想在這時候和同僚見麵,卻也清楚這隻災禍出現在京都不太尋常,定然要上報史館。


    隻是四周的百姓過於驚恐,將無數恐懼的情緒灌入鹿安清的耳朵,讓他連說話都覺得疲累。


    還不如……


    ——“怎麽在這裏,都能遇上鹿祝史,可真是有緣。”


    如同清風拂麵,一雙無形的大手捂住了鹿安清的耳朵,將所有瘋狂嘈雜的聲音阻攔在外。


    那些癲狂的心聲,瞬間被寂靜吞沒。


    那一瞬湧現出來的莫名情緒,讓他的手指抖個不停。他必須用力捏緊袖口,方才不泄露這一刻的心情。


    鹿安清循聲望去,但見一位秀美漂亮的青年從門內緩步而出。


    他眸子異常清亮,仿若星辰。一身月白色的長衫,袖口挽起,些許墨漬沾染其上。


    其立在於門口,宛如一株挺拔的空竹。


    公西子羽的唇角微彎,淺淺一笑。


    那優美修長的脖頸泛著白,隨著他微微頷首,愈發優雅從容。


    他跨過門檻,好似從僻靜踏入喧囂,伸出的胳膊,用力地攙住要滑下去的鹿安清。


    “好險呢,”公西子羽輕歎一聲,“祝史沒摔倒就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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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我的劫數。☆


    這是一處普通的小門小戶,看著不大,卻很是溫馨。可是公西子羽站在此處,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這位曾經的東宮,為何能隨意出宮?


    而且出現的地方,又是在城南。這裏可不是什麽貴族子弟會出沒的居所。


    公西子羽將有些脫力的鹿安清半扶半抱,帶著他往院裏走。


    鹿安清下意識一掙。


    “鹿祝史,以你現在的身體,若我還讓你這般離開,未免無情。”


    鹿安清:“臣隻是一時……暑氣過甚,所以……”


    公西子羽斂眉,抓住了鹿安清的手腕。在這隻大手下,黑紋宛如紮入骨髓,連皮肉都滾燙起來。


    “那這些黑紋,也隻是因為暑氣?”


    鹿安清全身上下骨頭都在發軟,被公西子羽這麽一抓,原本就煞白的臉色更加難看。


    “你看得見?”


    “自然看得見。”公西子羽一笑,“我還知道,祝史該坐下歇息了。”


    鹿安清被他強行按在屋內坐下去,便也懶得再掙紮起來,說到底,他的確是累得不想動了。


    “公子,是何人?”


    一道聲音傳來,鹿安清一瞧,正是思庸宮的非石,他一瞧鹿安清這般模樣,忙說道:“仆去備些熱茶。”


    “去吧。”


    公西子羽看了眼鹿安清,知道祝史遭遇之事,靠著一杯熱茶是安定不了的,卻沒有阻止非石的動作。


    非石邊走,邊絮絮叨叨地說道:“公子,祝史,方才好大一聲響,仆險些以為地龍翻身。若不是公子說不是,便要帶著公子跑出去了……”


    鹿安清看向公西子羽:“公子似乎知之甚詳?”他的聲音聽來有些細弱倦怠。


    公西子羽:“祝史既出現在這裏,那此事為何,也可想而知。”


    鹿安清沉默,公西子羽能夠看到黑紋,足以見得他有點神異在身,再加上他曾經東宮的身份,想要知道點關於史館的事情,也很是容易。


    畢竟那些世家大族,盡管從未明確,可對史館的恭敬態度,也可見他們隱約知道什麽。


    一時間,小院內很是寂靜。


    隻餘下非石準備的動靜。


    公西子羽換了一件素淨的衣裳出來,他挽起簾子立在門邊上,平靜地笑起來,“非石,我來罷。”


    鹿安清默默盯著桌上的茶具。


    一雙漂亮幹淨的手衝洗著器具,將茶葉夾起放到茶具中,桌邊的小火爐已經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


    同樣是這雙大手將其拎起,滾燙的熱水衝倒在杯具中,茶葉被熱水衝得沉在底端,又緩緩冒起來。


    這些許茶葉上上下下,清淡的茶香便緩緩飄逸在室內。


    公西子羽將茶具輕輕推到鹿安清的麵前,他伸手去接,一不小心碰到對方溫熱的手指,下意識便往回收了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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