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隻克製地虛虛扶著。


    並未真正觸碰鹿安清。


    那手的主人,公西子羽在他身前奇異地看著他。


    撫著臉的手指,正擦去一滴淚。


    第4章


    ☆“可真有緣。”☆


    官家在數年前廢除太子,將其貶到思庸宮居住。


    思庸宮說到底算不上偏冷,不過是處尋常宮殿。可是廢太子公西子羽居住在此,那這裏,便是無形的冷宮。


    除了一個伺候的宮人非石外,思庸宮再無其他人。


    鹿安清一直很沉默。


    不沉默也不行,張口都覺得羞恥慚愧。


    方才的尷尬,公西子羽並沒放在心上,隻是平靜吩咐了宮人去取醒酒湯和衣物。


    鹿安清:“公子,臣已經無礙……”他後麵的話還沒說完,就見那君子如玉般的人物笑了笑:


    “鹿祝史稱呼我為子羽便可。”


    鹿安清:“太過冒犯,臣不敢。”


    公西子羽:“我已非東宮,乃是庶民之身,祝史史館出身,可比我貴重許多。”他隨口提起自己被廢的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


    待公西子羽和宮人出去,鹿安清才放鬆了些。


    在公西子羽邀他入思庸宮時,鹿安清本該拒絕。然對比起繁華熱鬧的啟明殿,安靜無聲的思庸宮變得如此誘人。


    那種從未體會過的安寧……鹿安清沒能抵抗得了這種誘|惑。


    他捂著臉,輕歎了口氣。


    耳邊著實太|安靜了,就算鬆懈,也不會被囈語追逐。


    沒有任何負累,沒有任何束縛,隻是坐著,就讓人有一種嚎啕大哭的衝動。


    這很不得體,也太過失態,可鹿安清還是忍不住用袖子蓋住了臉。


    公西子羽端來醒酒湯,無聲無息地走到門外。


    他看著門內那具微微顫動的身體,沉默了片刻,不言不語。


    直到屋內的鹿安清好似恢複了些,這才往後退了退,加重了腳步聲。


    那聲音驚動了屋內的人。


    等公西子羽進屋,鹿安清已經整理好了自己,除了眼角還有微微豔紅。


    鹿安清看著親自端來醒酒湯的公西子羽,驚道:“公子……”


    公西子羽:“先吃幾口壓壓醉意。”


    鹿安清抿唇,公子將他剛才的失態當做喝醉了酒,反倒是一樁好事。


    他雙手接過醒酒湯,抿了幾口。


    “鹿祝史,似乎不打算參與內庭輪換?”


    鹿安清微頓:“公子,何以見得?”


    “若是有心,不會在宴席上離開,也不會在認出我是誰後,還心無芥蒂地跟著我入殿。”


    鹿安清又抿了口醒酒湯,才將碗放下:“公子方才也當看到臣走動時……身有殘缺,本就不可能入選。”他平靜地說道。


    公西子羽:“祝史此言差矣,能者居之,本是至理。”他的眼眸微動,目光輕輕落在鹿安清的身上,帶著淺淺的笑意,“不過,若是祝史從一開始便不願,那的確不必在意。”


    鹿安清蹙眉,望向公西子羽。


    “公子想說什麽?”


    他們兩人初次見麵,公西子羽說這般多,有些交淺言深了。


    公西子羽意味深遠地說道:“若是祝史不願參與其中,還是快些離開京都的好。”


    他的手指,有意無意地落在身側,撫過腰間玉佩。


    “畢竟,要起風了。”


    …


    那一夜後,鹿安清連著好幾日,除去點卯,就沒出現在史館內。


    對於他這般消極怠工,史館並未追問。


    對於門下這些祝史,史館給予了不少自由。隻要份內的事做好了,其餘的事並不會過多約束。


    再加上他確實在入京前拔除了災禍,史館有些祝史看著他來點卯,眼神都透著幾分怪異……


    似乎是在問他到底是怎麽起身的?


    鹿安清預備選拔結束後,就迅速離開京都。


    那一夜公西子羽說的話,他聽進去了。


    鹿安清無法聽取公西子羽的心聲,可他敏銳地覺察到,這位廢太子對他並無惡意。


    那日他說的話,某種程度上,的確是一種善意的警告。


    祝史們都害怕失控,害怕發瘋。


    這稀少的名額,定會爭得激烈,他當然不想參與。


    連著數日躲懶,鹿安清身體的力量逐漸恢複,屏障也得以豎起,不再日夜被外界的心聲困擾。


    他慢吞吞地在屋內挪移,屋外的阿語揚聲:“郎君,您要作甚,奴來便是!”


    阿語是打小就跟在鹿安清身邊伺候的奴仆,後來他因故離開京都,阿語就一直留在小院守著。


    每年鹿安清也會寄些銀錢回來,本是想讓他好好生活,沒想到這傻小子就一直守到現在,讓鹿安清有些無奈。


    “這點小事,我還是能自己做的。”


    鹿安清自己擰了巾子擦臉。


    阿語端著水過來,抱怨地說道:“您總是這樣,奴每月可是領了您的銀子的!”


    【這十年郎君肯定都吃了不少苦頭!】


    鹿安清笑了笑:“我有胳膊有腿,你就甭惦記了。”


    阿語下意識看向鹿安清的腳,臉色微變,悶悶不樂地說道:“郎君,有一件事……”


    【本家那邊……】


    “本家找上門來了?”


    阿語猛地抬頭,麵露驚訝:“您是怎麽知道的?”


    【難道昨天郎君就知道?】


    鹿安清:“史館的一舉一動,世家大族都會盯著,本家怎可能會不知道?”


    他言辭淡淡,看起來並沒有什麽情緒。


    阿語:“昨日,郎君去史館,來了個管家,說是本家老爺,想請郎君過府一敘。我一時氣急,就給人趕跑了……”


    【那管家鼻孔朝天,看著真是氣人,派人來請,還找了這麽囂張的!】


    昨日趕走了人,冷靜下來後,阿語又有點擔心。生怕郎君其實還想和本家聯係,焦慮了一日,這才敢說話。


    鹿安清笑了。


    “怕什麽,你做得好。”


    濕|漉|漉的手掌落在阿語的腦袋上揉了揉。


    阿語的心思純淨,不管是嘴上說的,還是心裏想的,總是如出一轍。


    留他在身邊,鹿安清並不覺得負累。


    “我的事情,和本家無關。本家下次再有人來,就都趕出去。”


    鹿安清平靜地說道:“莫怕。”


    阿語安心,露出大大的笑容:“郎君不與那些人糾纏,奴高興都還來不及。”


    “別奴不奴的,那是本家的規矩。”鹿安清搖頭,“隨便些。”


    “奴,我知道了。”


    【郎君人真好!】


    鹿家掌權的是鹿安清的伯父鹿禾,他和鹿安清的父親鹿什,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鹿禾是嫡出一脈,鹿什是庶出。


    鹿安清年少時在和本家起了矛盾,後來再也沒有往來過。父母和他情分淺薄,也少有接觸,身邊除了一個阿語,倒是落了個幹淨。


    後來離開京都,因著太危險,鹿安清才沒帶著他。


    鹿安清今日休沐,不用去史館。


    他本打算在家中閑散一日,連出門都懶得,可是還沒到午時,原本在庭院裏侍弄花草的阿語就見屋內的郎君坐起身來,莫名其妙去換衣裳。


    “郎君,您不是說今日歇息嗎?”


    鹿安清麵無表情地說道:“我也是這麽想的。”


    奈何事情不如人意。


    他半睡半醒,冷不丁被城南方向的氣息驚醒,那危險的預兆刺痛著鹿安清的神經,長久的習慣讓他已經翻身下床,快步出了屋門。


    “郎君,你要去哪,我送你過去?”


    阿語跟在鹿安清的身後,急急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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