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安琪,正在巨大的痛苦中反弓起身子。


    超聲刀的好處就在於,下刀精準,流血量少。


    而安琪所經受的最大的折磨在於,她不能在疼痛中昏厥,因為奧汀正說著她很想知道的事。


    “他比你年長一些,是個男孩,22歲——那應該是比你大三歲吧?他沒有做過正畸手術,一直以變異狀態示人,因為他的變異方向很難做手術——他多長了一雙眼睛。”


    奧汀說話聲音不算大,為了聽清她在說什麽,安琪不得不咬牙把慘叫聲忍住。但是這就是極限,要想再回應點什麽、問點什麽,那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好在奧汀本來也不覺得她們能在這種狀況下聊起來,或者說安琪別開口反倒更讓她有說話的心情:“那是長在主眼下方的一雙小小的副眼。他在孤兒院長大,既然是22年前出生,那麽他的變異就來源於大轟擊之前的世代承襲。這些年來他一貫是戴著口罩將副眼遮住,日子想必不好過,不過他倒是很爭氣地拿到了化學專業的學位證書,暫時還沒有工作——恕我直言,他那副麵孔的話,應該很難找到什麽工作——他該像其他變異人一樣,學一學金融以備創業或個體經商。”


    安琪幾乎將床單抓爛,強撐著開口:“然後你們就會……把變異人與資本家等同……偷換概念地喊起‘殺光所有變異人’的口號……啊——!”


    不知道奧汀做了什麽,安琪腹腔一陣劇痛,眼前猛地一黑。


    然後她聽見奧汀的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飄來:“這都沒有昏過去,真是有種。”


    奧汀繼續說著,比起說給誰聽,更像是在梳理思路:“不同的身體體質對不同的輻射物質會有不同的反應,這很複雜,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本來我的同事們用導致你變異的鐖輻射光對他進行照射,他幾乎死去,但後來記起礷元素輻射曾讓多眼小鼠紅眼化,於是就拿他試了一下,然後奇跡就出現了——雖然鐖輻射傷仍未治愈,但是變化成功使他的身體更加強健,再加上求生意誌非常強,他硬生生挺了過來。”


    奧汀說:“這裏條件比希斯特生化所好得多,也隱蔽得多,我們是想請他來這裏好生休養身體再做下一步打算,可他實在太害怕了——哦對,他對新鮮肌肉的控製能力不如你,對自己的新眼睛似乎也不大適應,驚慌到屢屢碰壁,這就有了你聽到的那些撞擊聲。估計是視物方麵和以往有所不同吧,這還要等下一步的測試和觀察才能確定——開心點安琪,解剖結束了,我動作是不是很快?”


    安琪眼睜睜看著奧汀做了幾下揣東西的動作,然後就拿起縫合線準備關腹。


    她咬著牙提醒:“你是不是沒把我的……內髒……擺到位?


    奧汀看起來心情不錯:“沒關係,你的腸子它自己會整腸。”


    另一邊,在遙遠的奇斯卡開發區內,羅蘭也開始了新的一天。


    比起那些對s盟仍抱幻想的新人類,羅蘭的處境倒是好一些。


    好就好在,安琪的分析以及親眼見到的事實已經擊碎了她的所有幻想,她更加清楚自己的位置——在“統一安置所有變異人”的決定下達後,她就已經喪失了所有人權。


    她知道不管旁人給她做什麽保證,都隻不過是為了方便行事的表麵客氣,也知道s盟的司法、軍隊、警務係統都是她的敵人,給不了她任何幫助和保護。


    既然她的媽媽都會被最親近的同行同事實驗謀殺,那麽她便不可能相信任何普通人類,再加上羅蘭在奇斯卡也沒有什麽新人類近親屬,所以這就到了萬事靠自己的時候。


    羅蘭很早就做起了準備——幾乎是從希斯特生化所出逃成功後就開始了。


    她買了許多食物、藥物和其他日常用品,盡量減少做飯、開燈和外出,最好讓人忘記這裏還住著一個新人類。


    周一時,新法令出台,凡s盟境內所有新人類一律在統一安置之列,於是羅蘭便銷毀了自己的身份證明。


    這樣的法令最初並沒有引發什麽大的波瀾。


    新人類畢竟尚屬少數,普通民眾則認為這對他們的生活沒有什麽影響,甚至還會釋放更多工作崗位,更有利於他們的生活和就業。


    而對於新人類來說,他們一時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們在奇斯卡有住所,有工作,有社會關係,平時來去也都是體麵人,突然說要集中安置讓他們覺得有些不可能。


    但是不管他們怎麽想,安置工作還是開始了。


    從那天起大街上、樓道裏便時不時傳來爭執聲,是緝查隊和新人類之間在產生衝突,最後往往是以緝查隊拔槍恐嚇來結束。


    直到昨天,在一次較大規模的押送過程中,因為有個緝查隊士兵調戲了一個新人類女孩,矛盾終於爆發至頂峰。


    即便是在槍支的威脅下,憤怒的新人類們依然和緝查隊動起了手,賭的就是緝查隊不敢開槍。


    當時羅蘭站在窗邊,隻聽一聲槍響之後,為首的新人類男子直挺挺倒下,鮮血汩汩地流了滿地。


    之後羅蘭就沒有再看了,窗簾放下,坐到餐桌邊去。


    桌麵上有幹麵包,但她一點也吃不下,滿腔滿腹的血腥味讓她想吐。


    在巨大的災難威脅之下,她也開始試著思考事情為什麽會發展到這一步,於是便覺得這樣的下場似乎也不冤枉。


    因為在之前的三個月裏,在外籍新人類被迫害時,他們這些s盟新人類也並沒有站出來為他們說過一句話,現在外籍幾乎全被集中到“安置區”,那麽法令自然會奔他們而來。


    終於也沒有人會為他們說話了。


    所以有時羅蘭會想,“新人類基因裏帶著自私冷漠”的說法究竟是不是真的,她記起在常青藤的校用飛行器上,她曾對朱迪怒目而視,怨怪朱迪不願對她施以援手。但是現在想想,當時隻知道哭的似乎也是她自己,她明明也從未想過要幫一幫安琪和戴文。


    時間截止到現在為止,緝查隊的人也來羅蘭家敲過幾次門了,但都並不是專奔她這一戶而來,而是挨家挨戶地敲門普查。


    於是羅蘭堅持沒有開門,假裝家裏沒人的樣子,外麵的人便也不會多耗時間。


    不過羅蘭也清楚,各家各戶的住址在公共部門都有實名登記,這樣粗略地篩查之後,緝查隊總有一天會奉命開始地毯式的精準搜捕。


    所以她也在試圖做一些準備——據她這幾日觀察,大件行李是不允許攜帶的,或許她可以嚐試著帶些隨身物件在身上。


    其實直到這個時候,羅蘭還覺得自己還要過段時間才會被發現,她隻是未雨綢繆地做些準備。


    但是差不多同一時間,她聽見了門口鄰居的聲音:“士兵先生,就是這家之前住著一對變異人母女,雖然你們來敲門一直沒人應聲,平時也無人進出,但我發誓我常在深夜聽見隔壁有動靜,我可以保證,這裏一定是有變異人在居住的。”


    第32章 迷失,同類,二選一


    多年後再回憶這段時光時,阿爾文覺得巨蛋像個透明的玻璃球,看似圓滑有序,但內裏的各種零件早已七零八落。


    一種莫名的恐懼席卷著他,他知道這是一種不該屬於士兵的感受。


    在這之前阿爾文其實沒怎麽懷疑過自己作為一個士兵在硬件方麵的合格性。


    雖然思想審核一直沒有通過,但阿爾文一直認為那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東西,被卡在這裏他著急且無奈,可這並不影響他作為一個優秀士兵的驕傲。


    他在體測、考試、射擊等方麵均表現出色,而且有著士兵應有的果斷無畏,這些使得他在軍校期間一直為人仰視。


    但是現在他卻害怕了,這種害怕來源於,他開始懷疑自己所跟隨的、信奉的那些人,也就是所謂s盟高層,或許也是一團亂麻。


    他是想過,哪怕高層做出了錯誤決定,自己也理應服從命令,粉身碎骨在所不辭,隻當是在拯救s星的道路上做了一次失敗的嚐試。


    可事實證明在這條道路上要他付出的不僅僅是生命,甚至還有人性、良心、尊嚴、驕傲以及很多為人需要具備的基本的東西。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像奧汀那樣的人可以得到重用,為什麽既無訓練基礎、也無良好品德的一幫人可以執行聯盟的公務任務。


    這顆星球已經成了這副模樣,老實說死亡他是沒有多怕的,但他確實很怕變成約克那樣。


    他和約克現在互相覺得對方迷失了,就是這樣的一種關係。


    約克原本就很不滿阿爾文不認真聽演講的事兒,思想審核總不過估計也讓他看不過眼。他其實對阿爾文的思想問題早有覺察,隻是這次終於爆發了而已。


    阿爾文隱約覺得如果約克知道“空中大追捕”那天他是故意放那些變異人離開飛行器,那約克可能會想殺了他。


    至於那天阿爾文為什麽做出那樣的選擇,他自己其實也不是很明白。


    在他聽出安琪滿口謊言、胡說八道之後,他並沒有立刻拆穿,而是選擇了聽下去,他也很想知道一個被拷在牆上的家夥隻靠一張嘴能做出什麽程度的反抗。


    很快,戴文的偷襲解決了他的疑問,但他當時一點也不慌亂——即便是空手奪槍也是他們在軍校學習的基本技能,更不要說對付這樣的小偷小摸。


    或許在安琪眼裏,這個計劃有賭的成分,賭的就是阿爾文究竟能不能在戴文得手之前擺脫所有束縛,及時製住戴文。


    但是對阿爾文來說,這不是一場賭博,而是必然——類似的訓練他們不知道做過多少次,其他人說不定反應會慢些,但是對他來說絕不可能失手。


    當他反扭過戴文的右手把戴文按在牆上,他有過一瞬間的遲疑,因為戴文的手上沒槍。


    當時他想的是可能這人是個左利手,槍在左手上。


    這倒也無妨,因為按他的擒拿姿勢,戴文的左手也做不了太大動作。


    所以他十分冷靜地要求戴文把槍交出來,直到戴文的第三隻手拿著槍頂在他腦袋上,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一方麵是因為乍一看到這樣畸形的人體讓他感到不適,另一方麵是,他明知戴文沒有拉開槍的保險——他意識到這些變異人的去留完全掌握在他手中。


    究竟是要把他們押入安置區,還是放他們離開?


    阿爾文選擇了後者,這個過程堪稱鬼使神差。


    如果現在再讓他重新選擇一次,在已知針對變異人的安置是大勢所趨、不可違抗的情況下,那麽他未必還會選擇放人——畢竟現在看來這多少有些無意義,因為他放走的人遲早還是要被抓回去。


    但是在“空中大追捕”的當晚,在一切剛剛開始時,他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糟,他曾幻想高層不會將這種命令貫徹到底。


    阿爾文向來瞧不起緝查隊,不僅是因為他們疏於訓練、作風散漫,還因為他很輕視緝查隊的工作——既不是空中競技,也不靠戰術謀略,所有的任務就是對著一群手無寸鐵的變異人耀武揚威,無知且無趣。


    所以說,他在軍用飛行器上的反應可以算是本能——那場押送是他本意並不願去做的事情。


    而這樣程度的“違抗命令”他自己是可以諒解的,因為他始終把自己放在“正規軍”的位置上,正規軍不願意做緝查隊的那些蠢任務是很正常的事。


    這也就是為什麽他對約克的選擇感到震驚。


    約克是真心認為變異人是豬狗,他認為緝查隊的工作在人類進步史上有著重要意義,他甚至可以放棄正規軍的身份,加入到緝查隊的工作中。


    阿爾文一直知道約克憎惡那個名為米勒的變異人老板,連帶著討厭所有的變異人,這原本很正常——就像他討厭寢室裏一個來自伊特比巨蛋的愛抽煙的室友,於是連帶著不喜歡所有伊特比人。


    所以阿爾文沒怎麽當回事,約克平時嘴巴不幹淨兀自罵罵,他通常裝作聽不見。


    可直接發展到殺人不眨眼,這絕對是不正常的。


    按約克的勁頭,很明顯他不止打算殺這麽一個變異人,開了頭之後一定還會再動手。


    長官並沒有因此批評他,甚至他還得到了表揚,這會讓他越走越遠。


    要是放在平時,以阿爾文謹言慎行的性格,絕對不會直接在人前說出“你換種想法,你知道我的意思”這種話來,但約克這次算是把他逼到了這個份上,他不得不在約克麵前暴露自己並不相信西約姆的一些主張,並試探約克的真實想法。


    老實說約克的當場反應在阿爾文的意料之中,那是約克會說的話,也是約克會做的事,但以往的約克絕不會在睡了一覺之後仍然是這副冷冰冰的語氣,這完全就像是換了個人。


    阿爾文一向不愛管別人的閑事,但約克不一樣。


    像阿爾文這種人,他的生命連親生母親都並不珍惜,可他卻相信在自己被挾持的時候約克會放棄任務保他性命,這早已不是普通的戰友情誼能做到的。


    如果說在過去的日子裏,約克拯救他的成分居多,那麽現在他想拉約克一把,至少讓他不要繼續深陷下去。


    於是問題來了,在他自己的腦子都還沒理清楚的情況下,他要怎麽去和約克談談呢?


    這當然不行。


    這時阿爾文便惦記起了沙漠裏那個表情很少的小怪物,不得不說,她的很多話是能戳到他心坎上的。


    所以說,在這場短短的假期內,阿爾文想了很多。


    他決定在下一次和安琪的對話中更加認真些,他認為安琪作為這場動亂中的受害者之一,是有些值得借鑒的思維體係在的。


    他想著或許在這樣的對話中,自己能找到讓約克清醒些的辦法。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這兩天裏,安琪想得比他還多。


    在那場解剖之後,安琪依然沒有被全天候地拷起,這說明研究人員依然希望得到她的配合。


    隔壁的撞牆聲時不時還會傳來,可見新鄰居的情緒依然不穩定——照這麽個撞法,再強壯的身體也有不行的時候。


    安琪大概知道,現在研究員們的策略大概是靜候隔壁體力耗盡,然後再衝進去進行新一輪麻醉控製。但是站在安琪的角度上來說,她並不希望自己的新鄰居犯起蠢來,把自己搞得太過虛弱,或是得不到自由行動的空間。


    於是趁著隔天奧汀給她消毒傷口的機會,安琪開始談條件:“讓我見見隔壁那位吧。如果他知道自己不是這裏唯一的萬能體,或許會鎮定些,對你們來說也好辦。”


    奧汀對此並不意外,畢竟安琪從一開始就對隔壁的萬能體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這個提議不錯,可這對你來說有什麽好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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