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阿爾文合理懷疑,在布比的想象中他所做的事情,比他實際做過的要可怕的多。


    不過布比所想的那些,也並不是沒有發生過,對此阿爾文心知肚明。


    所以他也沒什麽可安慰布比的,不管他本人參沒參與,事情對布比來說都沒有好多少。


    他們所信仰的東西,早已垮塌得麵目全非了。


    雖然這麽說有點對不住布比,但是當布比也承擔起這份壓力之後,阿爾文確實好受多了。


    至少這證明了安琪說的對,他確實不是世界上唯一的異類,也不止他一個人會在這種情況下左右搖擺,一邊迷茫自己當下的所作所為究竟有什麽意義,一邊行屍走肉一樣繼續老老實實服役。


    不過也不能算是老老實實吧,畢竟家裏還藏著個人。


    三個室友都發現了阿爾文最近舉止異常——比如總是看向日曆,似乎格外在意日期;格外關注新聞軟件,看一些與調查團、前線調動相關的報道;而且在布比的視角裏,他對他那個叫奧汀的“女友”似乎比以往更上心了些。


    奧汀確實開始頻繁出現在試驗田內,不過作為一個研究員,她對田地裏的作物生長似乎並不感興趣,所有的調查活動都圍繞著西區那個失蹤的士兵。


    差不多同一時期,阿爾文也開始總往西區跑,積極地給自己攬上一些不得不去西區的活兒。


    如果再早一陣子,布比一定會感慨阿爾文用情至深,但現在他懷疑阿爾文從一開始就在扯謊,他和奧汀之間可能一直就不是那種關係。


    他可能,直到現在還在參與那些與生物實驗相關的勾當吧——布比這麽想。


    阿爾文知道自己的行為舉止處處漏風,但是他不太在乎了。


    他現在甚至可以做到在戰友審視的目光下,旁若無人地刷新聞或者頭也不回地往西區走。


    反正正常來說沒人能猜得到他究竟怎麽了,那麽不管有什麽荒唐的猜測都隨他們去吧。說他心思不忠也行,說他私下活動也好,隻要不查到他的公寓裏就萬事大吉。


    學著安琪的樣子把自己和群體割裂開挺好的,做什麽都方便了許多。


    對於阿爾文來說,真正的當務之急是搞清楚現在各方麵的狀況——關於前線戰局、關於調查團的進度、關於奧汀的動向、關於安琪的食物還夠吃幾天。


    除此之外的事他都不太顧得上。


    正如他所承諾過的,他一定會想辦法讓安琪離開s盟轄區,但是時機和方式都得細細琢磨。


    按東半球對安琪進行救援的時機來看,大概率是想趁著臨時調查團在s盟轄區的機會,直接將安琪的存在暴露在調查團的視野下,從而展開對s盟的全球性反擊。


    而在阿爾文的潛意識裏,他更希望從安琪與東半球接上頭、到她的遭遇暴露在全球民眾麵前,這兩件事之間,能稍微有點緩衝的機會。


    安琪的遭遇過於悲慘,如果把她遇到的一切公之於眾,再輔以她遭受輻射前後的照片對比,任誰見了都會心碎,更不要說s盟所迫害的新人類還遠不止她一個。


    如果真如安琪所說,新人類在她出生長大的地方一直有著不亞於普通人類的人權,那麽到時候開戰就是不可違抗的民意,哪怕有再多權衡性的政治認知、局勢分析,在“群情激憤”麵前根本不值一提,而在鐖武這樣可怖的武器問世後,全球開戰真的沒問題嗎?


    阿爾文沒有什麽政客思維,也不覺得自己可以改變世界進程,但當他學著和安琪一樣去預想未來,他不可避免地會感到恐慌。


    《海頓公約》的條款,真的會被所有聯盟遵守嗎?尤其是“鐖武鼻祖”皮克西西所效忠的原國聯、現s盟。


    阿爾文常年深入軍隊體係,在他潛移默化的認知中,s盟所掌握的鐖元素或者說鐖武技術,很可能略高於其他聯盟,而且他遠比安琪熟知他自己的民族秉性——能用戰鬥解決的問題,一般不采取其他方式;戰鬥到最後一刻,哪怕玉石俱焚。


    安琪是很聰明,她對“鐖武問題”可能也有一定的預判,但她畢竟,嗯……有點冷血。


    自打上次聊完之後,阿爾文很擔心在安琪的思想裏,她是能接受s星重啟的——說不定星球重啟在她眼中是必然發生的自然現象,她會意誌堅定地進行她認為正確的任何活動,至於萬一結局是星球退化……那就退化吧,反正它也不是第一次退化了——阿爾文完全能想象出安琪麵無表情說著這種話的樣子,令人頭皮發麻。


    阿爾文做不到這麽坦然,哪怕這個世界已經爛入骨髓,他也希望人類社會繼續存在。他目光也沒那麽長遠,所謂星球重啟在他眼裏就是世界末日,絕不是什麽“新世界”。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阿爾文不希望讓安琪在離開他的公寓之後直接和調查團打照麵,否則這就好像他親手按下了開戰的按鈕,這絕對不是他的本意。


    隻要那個“緩衝時間”存在,那麽安琪的陳述將成為東半球在關鍵時刻的最後武器,而不是民意浪尖上的開戰號角。


    阿爾文漸漸明白為什麽室友會說他看起來像個“東半球人”,他發現他也開始相信“談判化解爭端”那一套。


    或者說也不是相信,是希望——他現在格外希望一切是可以談的,而不是必須打到兩敗俱傷你死我活。


    所以說,在阿爾文的設想裏,安琪的離開最好不要搞得大張旗鼓、人盡皆知。


    隻要安琪聯係上東半球時調查團已不在奇斯卡巨蛋內,那麽東半球對於安琪的營救行動就隻能悄悄地進行,如此一來一切都不會再那麽衝動激烈。


    當然,上述想法都建立在安琪在他的公寓裏絕對安全的基礎上,所以他又不得不多關注奧汀的動向,隻要奧汀還沒懷疑到軍區內部,那就什麽都來得及。


    7月16日傍晚,調查團所乘坐的飛行器掠過試驗田上空,向著原地聯轄區的方向飛去了。


    阿爾文站在自己的站崗點上,久久地仰望著離去的飛行器,以及作為背景的巨大夕陽。


    算一算安琪那裏的食物應該也所剩無幾,是該請假去給她送些新東西過去了,阿爾文還想了一下這次可不可以給她買些牛排之類的生食,嚐試著教她一點烹飪。


    再一回神,阿爾文記起自己和安琪可從來不是這麽溫馨的關係,哪怕是能安安靜靜坐下來談談的時候,也每句話都帶著目的。他大概能想象出如果他說要教安琪煎牛排,安琪會是什麽反應——大概會一臉迷惑地盯著他,一副想把他的腦子拆下來研究研究的模樣,然後權衡之下猶豫著回答“也不是不可以”。


    這麽想著,阿爾文忍不住笑了一下,把布比嚇得渾身一顫。


    不過現在的實際情況是,調查團已經走了,他在沒有任何拖延下去的借口了,這意味他甚至不需要再給安琪提供任何食物,他該做的是立刻馬上放她走。


    對於安琪這樣恣意的人來說,在那間小小公寓裏的每一天都是受難,與其想著給她買些什麽、如何把她像金絲雀一樣豢養起來,不如想想把手機遞給她的時候她看起來會有多快樂。


    那之後,安琪會順利離開,而他本人將坐在公寓的沙發上,喝著啤酒靜候房門被撞開的那一刻,無數槍口將威脅性地對準他,就像他們曾經對安琪所做的那樣。


    是,安琪是說過要和他合作,要想出一個既能讓自己離開、又不使他的行徑暴露的方式,但這基本不可能,而且也沒什麽必要。


    躲過這次死刑有什麽意義嗎?隻要他仍是現在這樣的想法,隻要他仍在軍中服役,他就還會持續地做出“危害聯盟安全”的事情,持續地發表各種不當言論,他的結局不會有什麽變化,隻是糾結的時間會變得更長而已。


    唯一的一線生機或許是,安琪因不忍心讓他就這樣去死而拒絕了他遞上的手機,一定要做些別的嚐試——這可比s盟明天就投降的概率還低。


    極為偶爾的時候,阿爾文也試圖幻想如果這場戰爭根本不曾存在,他和安琪會是什麽樣子。


    安琪還是會因過於優秀而來到奇斯卡巨蛋遊學,他還是會因約克看上了那個高挑的東方美人而與安琪產生糾葛,而像安琪那麽記仇的人,大概會不斷地找他的茬、折騰他、折磨他,把他的人生規劃和升職計劃攪和得一團糟,到那時,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安琪對他負責了吧?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一定拋棄所有羞澀矜持,即便是窮大兵與高材生這樣的鴻溝也全然不顧。


    他還是會每周買一堆零食去看望安琪,還是會被安琪用看智障的眼神盯著,安琪大概還是很瞧不上他,但是至少他還有能追到安琪的可能性。


    這麽想著,換班時間就到了。


    眼看著阿爾文往相反方向走去,布比皺著眉頭問道:“又去西區?”


    阿爾文頭也沒回地衝他擺擺手:“去找中隊長請明天的假。”


    第67章 迪迪,想念,靠得住


    腦子想清楚了之後,行動起來似乎就完全沒了難度。


    紐曼批假時略帶遲疑,但在阿爾文的堅持要求下,他還是準了假。


    這位一向善待下屬的長官總是對阿爾文頗為信任,或許是因為阿爾文具備一些很討長官喜歡的特質——自律、簡單、追求完美。


    人們很難將這樣一個恪守軍規的人與“叛徒”一詞聯係起來,紐曼也隻是拍著他的肩膀笑笑道:“早點把家裏的事處理掉,盡快回歸正常節奏吧,我們的聯盟需要你,年輕人。”


    阿爾文點點頭,沒有說話便轉身離開了。


    這次回家的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長,長到阿爾文打算記清楚這條路上的每一個細節——那些生長在田地中的美麗作物,那兩位正在站崗的滿臉狐疑的室友,那位整日在獨立辦公室內忙碌著的研究員先生,還有那個看了他一眼後決定繞路走的布比。


    現在回頭看看,在無輻區試驗田的這段日子他本該過得不錯。


    這裏其實沒什麽所謂的“大惡人”,哪怕是那個與他吵過一架的室友,頂多也隻能算個喜歡大放厥詞的無賴罷了。


    至於紐曼,他在年輕士兵中風評一向不錯,對阿爾文也算是盡到了長官對下屬能盡的一切關照。阿爾文不知道他究竟如何看待實驗室裏發生的事,但反正說到底也是奉命職守,這點上他們二人沒什麽不同。阿爾文尚且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就更沒心思去管旁人了。


    除此以外,這裏還有布比這麽個天真單純的小家夥,以及多少人一生也無法見到的生機勃勃的風景。


    當阿爾文駕駛著飛行器起飛,他開始覺得一切都是美好的。


    無輻區沒有巨蛋保護,輻射物質無時無刻不在聚攏,帶來一種要被吞噬般的恐懼,此時就連這份危險也變得迷人起來。


    末世之下,有人在此處研發拯救星球的“良藥”,有人拿起武器保衛他們的安全,有人飯後閑談著自己毫不了解的政治,有人一言不發地琢磨著罪責與救贖。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阿爾文覺得自己也開啟了上帝視角,當他坐在飛行器上俯瞰大地,他發現幾乎每個人都在苦苦掙紮,可這明明沒有任何意義,因為這世界太美好、太鮮豔了。


    哪怕大半土地荒廢,說到底不還是留下了一半的宜居土地嗎?


    如果人類社會起源於原始時期的一個個小小的部落,如果連茹毛飲血的他們都能日漸將生活領域開拓到全球範圍,那麽現在這顆星球究竟哪裏絕望?


    人類可以做到的,隻要能有喘口氣的機會,隻要能有一個契機,既牽製s盟的侵略步伐,又不使全球性的大戰爆發。


    當阿爾文回到家時,安琪早已坐在餐桌邊,一副恭候多時的樣子。


    “阿爾文,我想……”她說了站了起來,似乎一如往常將要開始長篇大論。


    但是阿爾文已經把手機遞了過去:“去聯係你的家人吧。”


    安琪:???


    安琪幾乎瞬間劈手把他的手機奪了下來,然後警覺地盯了阿爾文一眼,確定他是真的完全不打算進行幹擾,這才開始撥號。


    不過她沒有選擇撥爸爸媽媽的號碼——他們可能是現在最擔心安琪的人,但正因過度擔心以及表達能力欠缺,安琪實在不知道他們能否把通話內容完整地轉達給雙同轄區的負責人。


    所以她撥給了她心目中最靠得住的姑娘:“喂,迪迪。”


    於是阿爾文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小姑娘完成了這樣一通極為關鍵的通話,聽著安琪一點點地交代清楚了自己的現狀、所處位置、身體狀況、所求援助。


    電話裏麵那位聲音還稍有些抖,相比之下安琪真就是冷靜得不可思議。


    阿爾文再一次看入了迷,他在想安琪以後會從事什麽行業——外交官?間諜?特工?還有什麽行業是需要人內心強大、條理清晰且冷酷無情的?


    通話的最後,電話裏的女聲說道:“明白了,我現在就去。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們都非常想念你。”


    而安琪表現出了阿爾文從未見過的溫柔:“會的,我也非常想念你。”


    然後在阿爾文反應過來之前,手機便已經被丟回到他手上,他隻顧著接住,都沒注意到安琪是怎麽完成一百八十度變臉的。


    此時的安琪神色嚴肅,微微皺眉看著他:“你怎麽想的?不是說這裏的信號受軍方監聽嗎?”


    阿爾文怔了怔,然後反應過來安琪是怕s盟軍方來得比東半球的人更快。


    他老實答道:“放心,不是實時的。所謂的受監聽是指出事之後想調出通話記錄會很容易,他們不可能實時監聽軍區內的每一通電話……”


    “那你怎麽辦?”安琪問,“你這不是暴露了嗎?”


    阿爾文被這句話衝擊到大腦,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直到這個勁兒緩過來,才試探著問道:“這算是在關心我嗎?”


    安琪有被氣到,甚至想直接撒手不管——這都到了一寸光陰一寸金的時候了,他還有工夫說這個?要是他自己想得這麽開,那別人多問倒像多管閑事了。


    但安琪沒法控製自己不問,因為阿爾文在她的印象裏實在不是個能想到好辦法的人:“快點,信息共享,別浪費時間!你現在不怕s盟覆滅了?”


    阿爾文說:“調查團已經離開了,你們不會直接照麵。或許會對你的離開造成一定難度,但是大概可以相信雙同轄區間諜係統的能力。”


    安琪皺眉:“調查團?”


    阿爾文才記起安琪不可能知道調查團的事:“是那個叫莫尼卡的萬能體曝光後,各聯盟共同組建的臨時調查團隊。在s盟轄區內的調查完成後,他們已經去往原地聯轄區,調查那裏新人類的生活情況。”


    安琪問:“所以那裏的新人類是什麽狀況?”


    阿爾文搖頭:“關於新人類的所有事都是秘密,我沒有參與就不可能知道,我隻知道在運輸途中新人類的死亡率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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