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造孽。


    安琪在心裏整理了一下信息——所以雙同轄區選擇這個時候救人是因為有調查團在,而調查團可以直接將她帶入全球視野,這是最保險的救援方式,幾乎可以保證不把證據折在s盟轄區手上。


    代價就是戰局更加複雜,更加難以預測。


    而阿爾文的行為等於是把知情權單一地給到了雙同轄區手上,這樣的話,是否繼續擴大戰役規模、以及究竟擴大到什麽程度,就都能有所控製。


    安琪自顧自梳理現狀,阿爾文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擔憂在這種情況下能否順利離開,於是他表達了他的看法:“你的同盟當初之所以考慮這種方式,是因為他們是要從實驗室、從層層看守中把你救走,這難度確實太大。但現在情況不同了——你在我這裏已經足夠隱蔽,你們的間諜手上還有s盟的軍用飛行器做掩護,如果他們能力沒有問題,那援救應該可以成功。”


    阿爾文頓了頓,又補了一句:“至少對於我來說,在這樣的條件下是可以帶人離開的。”


    那你倒是帶啊。


    安琪自動忽略他的最後一句廢話,把話頭拉扯回來:“所以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你自己怎麽辦?”


    阿爾文看了看她,總算是正麵回答道:“沒有。”


    安琪震驚:“你不要命了?”


    “你能不能不要這個反應。”阿爾文已經盡可能穩住自己的聲線了,但還是忍不住有些抖,“事情我既然已經做了,那就是沒打算繼續活。”


    “可你為什麽?我說過我們可以合作的,你沒……”


    “別,”阿爾文立刻打斷她,否則他不知道自己會聽到多可怕的話,“別說沒必要,也別說類似的話。就這一次,稍微體諒我一下吧,你知道我做這個決定並不容易,而我願意相信這是有意義的。”


    “有什麽意義?”安琪幾乎無縫銜接。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有多麽殘忍,她隻震驚於阿爾文清奇的腦回路。


    而阿爾文的手腳逐漸麻木發涼,他產生了一個很恐怖的想法——有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已經得到了受害者的原諒。


    他該高興嗎?安琪似乎並不像想象中那麽恨他,或許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對安琪造成實質性威脅的能力。但是在死前知道這種信息,又確實是實打實的酷刑,這讓一個本決定平靜赴死的人心裏又起驚濤駭浪。


    但好在他很快理清楚了——奇怪的不是他,奇怪的真的是安琪:“我活不下去的。安琪,不是任何人都能忍受目睹人體實驗,更何況我還參與其中,即便你選擇原諒我,我也理應為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安琪更加迷惑了:“那你不是應該等戰後清算嗎?到時聯盟法庭會給出公正的審判。”


    “而且我還做了叛徒。”這麽說著,阿爾文似乎又找到了能讓自己平靜下來的理論依據,“我的聯盟很可能自此開始走下坡路,我會為我的聯盟招來更多、更強大的敵人,而我的戰友們很可能無力招架——你明白嗎安琪,不是每個人都能頂得住這些。你知道我做了什麽嗎?我選擇了站在其他聯盟的立場上,來阻礙s盟的步伐。”


    阿爾文說:“我很感謝你,在你心裏我似乎並不是那麽該死,可這正是因為我是個左右搖擺、首鼠兩端的人。從此以後我再沒有臉麵說自己是s盟的士兵或民眾,但我也不屬於其他任何聯盟、同盟,我已經是個注定沒有歸屬的人。我也該感謝你,上次在這裏你給我指明了出路——關於暗殺西約姆。從長遠視角上我知道你說的對,但我真的無法麵對眼前,如果我繼續活著,我該如何麵對新聞裏新增的那些死亡數據?”


    “這就是為什麽我決定拒絕你所說的‘合作’,也不再尋求所謂的‘出路’。這就是我的最終選擇,我無法等到聯盟審判我的那天,也不想再等s盟對我的判決,對我來說最好的結局,就是讓時間停留在我頭腦清醒的一瞬間。”


    阿爾文說著從腰間掏出了配槍,銷音器一裝,動作利落得和之前撬門鎖時如出一轍,但不同的是這次他飛快地將槍口舉向了自己的腦袋。


    事件進展太快,安琪完全被他搞懵了,兩隻手驚慌地懸在空中:“等等,阿爾文!”


    但阿爾文再不敢聽她多說哪怕一句話:“還有,謝謝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裝了銷音器的槍發出輕微的聲響,但是在阿爾文扣動扳機的前一瞬,安琪已經撲上去把他的手腕往後按了一把,子彈打在了一旁的沙發上。


    阿爾文條件反射地想要掙紮,但是緊接著右臂到背後傷口都是一陣劇痛,他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右臂骨骼折斷的聲音,然後便在極致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識。


    第68章 視頻,搭檔,舊軍裝


    人確實會活活疼昏過去,安琪在實驗室時體驗過,但是說阿爾文也會因疼痛而昏厥,她倒是真沒想到。


    她承認她當時下手是重了點,但以阿爾文的體能不該毫無招架之力才對,直到看到血從他後背滲出,安琪才想起他身上還帶傷。


    如果阿爾文沒有一個能幫他保守秘密的醫生朋友,那他這傷應該隻能靠自己簡易處理;如果他在無輻區住的是合住寢室,那麽他應該甚至沒有換過藥和繃帶。


    這倒也符合一個想死的人的行事作風。


    安琪一臉懵地看著阿爾文在她手上癱軟下去,然後好像一條爛抹布一樣倒在地上。


    好啦,現在又到了新一輪該整理思路的時候啦。


    從安琪撥通朱迪的電話,到一架s盟軍用飛行器的影子灑落在48層的窗簾上,這之間間隔大概3個小時。


    就這速度也算是慢的,因為那位負責救援任務的間諜先生——不管他失蹤後的這段時間究竟躲在哪裏——他總歸是要潛藏在奇斯卡巨蛋內。


    當然,作為被救援的那個,安琪隻有感激的份,但她實在不知道這兄弟怎麽會磨蹭這麽久——她多等一會是不要緊,怕就怕屋裏躺著的那個等不了。


    直到拉開窗簾,飛行器後艙門打開後,她看見那個叫戴茜的研究員姐姐也在飛行器上。


    安琪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間諜兵心態這麽好的嗎?就是說執行這種任務還能抽空先把同伴接上?”


    前排的駕駛員沒回頭,似乎是在通過後視鏡戒備四周環境,語氣聽起來倒是悠哉得很,甚至有些油腔滑調:“不敢當,普天之下誰敢在安小姐麵前說心態好。”


    而“安小姐”本人無暇接腔,一手把一個垃圾袋扔上飛行器,另一手在戴茜的接應下爬上了上去。為防止指甲割傷小姐姐的手,她還專程翹了點手指。


    這時駕駛員似乎注意到了房間內的慘象,多問了一句:“那是阿爾文嗎?人怎麽樣了?”


    提起這個安琪有些心煩意亂,一邊帶上艙門一邊敷衍地回應:“死了,我殺的。”


    駕駛員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這件事,畢竟以安琪的立場,她有理由恨阿爾文:“安小姐確實是狠人,這家夥其實也算救過你——安全帶係一下謝謝,接下來的行駛過程很可能打破你對飛行器的認知。”


    安琪沒說話,低頭老實地摸索著安全帶。


    艙內短暫地安靜片刻,然後駕駛員綴了一句:“有點可惜,我印象中他這人其實還行。”


    安琪聞言向前瞥了一眼:“騙你的,還會喘氣。不過再過會兒就不一定了。”


    飛行器內傳來“叮”的提示音,表示安全帶已係好,下一秒整個機體就像離弦的箭一樣飛了出去。


    怎麽說呢,間諜兵屬實牛逼。


    如果阿爾文算是正規軍裏的巔峰,那麽間諜兵就連對阿爾文估計也會有兵種壓製。


    在機體上衝時安琪覺得自己的整個身子都被壓在靠背上動彈不得,然後在到達某個高度後,機體開始瘋狂地左右搖擺,同時能聽見近處傳來轟隆隆的“禮炮”聲,緊接著前方一聲巨響,等安琪能看清外麵的景象時,視線和天空之間已經沒有透明材料的阻隔了——他們已經到巨蛋外了。


    安琪:???


    安琪原以為他們得裝作s盟的一架普通戰機,然後戰戰兢兢地通過一道道關卡,最終離開奇斯卡巨蛋。


    所以現在這直截了當的操作讓她有點愣神。


    等她緩過勁來再回頭看時,奇斯卡巨蛋看起來已經是是小小一個,隱約能看見巨蛋和無輻區交界處被轟了個豁口,他們應該就是從豁口處出來的。


    巨蛋孔頂已經有了要打開的跡象,s盟軍用飛行器開始從周邊通道、孔頂縫隙以及那個被炸出的豁口湧出,密密麻麻如同受驚離巢的蠅蟲。


    這景象相當駭人,但駕駛員似乎放鬆了下來,手甚至離開了操縱杆——很顯然他認為最驚險的部分已經過去了。


    飛行器速度依舊很快,但已經進入勻速行駛狀態,所以機內還算平穩,這時一旁一直一聲不吭的戴茜遞給安琪一個小小的錄像設備:“錄像內容會被雙同轄區實時接收,是否公開、何時公開、公開多少會由上麵的人來決定,敘述請務必真實。按左邊綠色按鈕開始,右邊紅色按鈕結束。”


    安琪接過來,看見鏡頭裏的自己好像個被放大腦袋的胖頭魚,頗有些滑稽。


    “咱們做事還真是一如既往地保守派。”安琪剛說完,一個熟悉的東西也飛到了她手上——她被抓前隨身攜帶的包包。


    安琪拉開拉鏈,東西一樣不少地待在裏頭,包括她的身份證明。


    “也一如既往地周全有序。”安琪搖頭感歎,然後把自己的臉和身份證明同時對著鏡頭,按下了開啟按鈕。


    “我是來自雙同轄區的安琪,身份證明編號598876250409154399。我已被扣留在s盟轄區近一年時間,期間我經曆了慘無人道的虐待和驚心動魄的逃亡。”


    “我是常青藤大學曆史係大一學生,於2523年7月至s盟轄區奇斯卡巨蛋參與遊學活動,本應於8月底返程的我們碰上了《種族法令》的頒布。我們被迫提前坐上返程的飛行器,但卻在當晚被s盟軍方扣押,s盟新人類被勒令禁止離開,而外籍新人類則被集中關押在貧民窟內。”


    “我在希斯特生化所見到了千奇百怪的實驗體,他們被困在各種裝置設備中,或進入癡傻狀態,或行跡癲狂,隻有一些局部外貌特征顯示他們曾經是人。在那裏我也經受了輻射光的直接照射,雖幸運地保留了神智,但外貌和體型相較以前已經出現了巨大的變化,而這,才隻是噩夢的開始。”


    安琪的語言表達能力還是很優秀,雖然沒怎麽構思,但還是條理清楚、語言簡潔地在短時間內把事情給說清楚了。


    至於這段視頻怎麽用,就不歸她管了。


    比較有趣的是視頻背景拍到了那些對他們窮追不舍的s盟戰機,這就使得這段視頻的戲劇性更加充足,不論誰看了都會覺得這是場驚險刺激大逃亡。


    但事實是飛行器內的氛圍悠哉得好像可以泡壺茶。


    “我們在他們的射程之外。”駕駛員小哥解釋道,“現在我們的速度已經開到s盟戰機的最大值,這麽遠的距離他們不可能追得上——我估計再過一會兒,他們就該放棄追殺了。”


    安琪有些累了,身子無力地靠在後排的門上,旁邊的戴茜小姐姐氣場疏離,讓她下意識地選擇盡可能遠離:“沒事,不用跟我解釋,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就好。”


    倒是戴茜在一旁拆台道:“那萬一有其他方向的飛行器包抄過來呢?”


    駕駛員聳肩:“那就跑啊,難不成帶著兩位美人和他們對轟?”


    “羅先生,工作場合注意用詞。”戴茜說話也用敬稱,但聽得出她這個稱呼隻是為了反對“羅先生”的油嘴滑舌。


    至此“羅先生”第一次回過頭來——可能是因為看阿爾文看多了,安琪現在看誰都覺得長得一般,但不得不說這位羅先生看起來比阿爾文陽光很多,而且好像,還有點眼熟。


    羅先生滿臉笑眯眯:“就是佩服戴小姐這個冷靜勁兒,兩小時不到就能對救命恩人擺臭臉。”


    戴茜抱臂看他,單看神色就知道這就是個天生不會開玩笑的正經人:“羅森,就算你不通知我回巨蛋、不載我一起離開,同盟也會另派人接應我,我可不覺得沒你我會活不下去。”


    “我哪舍得呢。”羅森聳聳肩扭回頭去,“間諜一生要完成很多任務,天生一對的搭檔卻隻會有一個。”


    “等會兒,”安琪忍不住插話道,“你倆是兩口子嗎?”


    “不是。”戴茜說。


    “暫時不是。”羅森搖頭晃腦。


    戴茜懶得理他,身子靠在了後排另一側的門上。


    明明是二人座的飛行器後排,硬是被坐出了三人座的氣勢,安琪和戴茜之間仿佛有條天塹。


    安琪倒不介意,她就是有點奇怪,畢竟很少有女孩子第一次見麵就很不喜歡她,何況她們之間還是救援和被救援的關係,原則上來說更該惺惺相惜。


    雖說安琪什麽也沒問,但戴茜自己解釋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對你沒什麽意見,隻是以前上學時被文科生折磨過,乍一接觸有點應激。”


    安琪一時沒能理解理科生視角裏的折磨:“什麽意思?”


    戴茜把頭也靠到了門上,安琪的問題似乎喚醒了她什麽不好的回憶:“大概就是冤冤相報、話裏有話、攪弄風雲、心細如發——僅代表我個人遭遇過的那些,跟你或許沒什麽關係。”


    安琪撓撓耳後:“沒事,聽起來跟我關係還挺大的。”


    戴茜扭回頭來看看她:“還有件事,你的地理是不是不太好?”


    安琪誠實道:“我除了文史哲,其他都不太行。”


    “好吧,”戴茜說,“所以你應該還沒發現,我們現在不是在向東飛行。”


    安琪倒也不打算隱瞞自己脆弱的方向感:“那這是往?”


    羅森在前麵接腔:“是往南。我在奇斯卡巨蛋內已經躲了兩周,這架飛行器的編號估計早已被注銷,我哪敢開去領燃料。所以我們的燃料無法支撐到回雙同轄區,負責人那邊知道我們的情況,給我們的安排是去往就近的原地聯轄區巨蛋——那裏名義上被s盟接手,實際是各方勢力匯聚的無法地帶,並沒有統一的管轄。我們接下來就是要去那裏投靠自己人,然後曲線回家。”


    “行吧,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安琪說著也把自己的腦袋撞到了艙門上。


    於是這架載著一個體育生、一個理科生、一個文科生的飛行器,繼續筆直地向南飛去了。


    三個人的確都是各自專業內的佼佼者,但非要說這架飛行器上有著世界上最聰明的三個大腦,那是有些大言不慚。不過如果說這裏有著世界上最冷靜的三個靈魂,那倒是大差不差。


    在睡著之前,安琪迷迷糊糊地聽見戴茜在一旁問道:“說起來,你之前扔上來的垃圾袋裏裝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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