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傑奎琳盯著電視裏的廣告,她在恍惚間有了點後悔。


    當初的《機床協議》並沒有阻止日本公司進攻的腳步,他們隻是將戰場設在了美國而已。


    這對於美國政府和工人是好事——新建工廠代表著無數的崗位,和無數的稅收。但對他們而言,沒有絲毫好處,這兩年,雖然他們不承認,但在數據上說,他們已經被日本機床反超了。


    而當初那個跟螞蟻一樣不起眼的小公司,本身靠著這些訂單已經發展的很不錯,誰能想到,他們仿佛有如神助一般,拿出了不知道從哪裏研究出來的數控係統,從8位到16位,中間隻隔了三個月。


    她想到了一個詞:引狼入室。而且,前患未除。


    傑奎琳皺眉道:“通知開會!”


    倒是許如意這邊,剛剛布展結束。


    帶隊的張元就問她:“總不能這麽多人都留在這裏,要不分班吧!”


    許如意也同意:“留幾個人就行,你說呢,胡廠長?!”


    機床是兩家合作生產的,所以胡浩他們也帶人過來參展,不過展台是並在一起的,用胡浩的話說,一切聽許如意調配。當然,同時出來的還有五洲機床廠他們,不過不在一個區域,所以暫時見不到。


    胡浩直接點頭:“可以。”


    其實機床這東西,又不是創意繪畫,讓人看一眼就能抄襲,完全可以不用這些遮擋,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讓人看,但是,憑啥啊。


    許如意知道,他們的廣告一發,采購商們自然是興奮,明天一早肯定是有人山人海,就算是不買,大家也要知道,這麽低的價格,到底是什麽樣的機器。展商們可就不一樣了,他們必然是在心裏罵了她一頓後,看著廣告分析他們的產品到底到什麽程度了。


    那幹嘛要讓他們看?抓心撓腮去唄,夜不能寐去唄。


    張元點頭:“成,咱們展台大,留六個人吧,一定要最後一個走。”


    對方答應著,許如意和張元就帶著其他人離開了,往回走的路上,許如意能感覺到,似乎不少布展的人員,都在偷偷看他們,張超男小聲說:“看樣子咱們廣告大家都看到了,現在都在注意咱們!”


    張元別提多得意了,他還記得兩年前參加日本機床展,9平米的展位都被人搶了,而這次,他們租了144平的展位,和長崎機床公司一樣,是整個展會最大的展位。


    他笑著說:“他們怎麽能不看?恐怕這些都著急呢。就是不知道,他們這次降價,也會這麽痛快嗎?”


    張超男搖搖頭:“怎麽可能?8位是已經落後的技術,他們充其量算是舍得孩子想套狼,可16位是現在最先進的技術,價格打下來了,他們靠什麽盈利?不過我也不太清楚,他們要怎麽辦?廠長,你知道嗎?”


    許如意其實知道,她給這群曾經高高在上的機床廠出了個大難題。


    降價他們舍不得也做不到。在夏國的價格戰能打起來,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夏國是封閉的,雖然很多公司都已經設分公司,但是,比之整個世界的機床公司還是少數。


    人少就容易形成共識。


    但這裏不一樣,這裏足夠開闊,剛剛參展的機床商就有1500餘家,所有的人都可能一心嗎?


    另外有個例子,兩個人遇到老虎怎麽才能脫困,比另一個人跑得快就可以了。很多機床廠勢必會有僥幸的想法。


    明天的展會必定精彩紛呈,她笑著說:“看看吧。”


    等著到了展館外,許如意已經約好了跟齊豐見一麵,這會兒齊豐已經等在了他們入住酒店的西餐廳,就叮囑他們:“可以四處逛逛,但是咱們還是一貫的政策,最少兩人成行,其中一人必須懂英文。如果湊不夠就等等。晚上回來一起吃飯。”


    張元應了:“我會再叮囑的。”


    這是怕他們走丟了或者遇到什麽事無法解決,畢竟這還不是幾十年後,四處可見夏國人。


    等著安排好了,許如意就去了西餐廳,齊豐已經等了很久了,瞧見大門口處出來一個穿著風衣的高挑女孩,立刻站了起來,“許廠長,好久不見!”


    他倆常年聯係,事情多的時候,有時候一兩天就一通電話,但是見麵其實很少,許如意驚訝地看著齊豐:“呀,瘦了?”


    第一次見他,他就挺胖乎的,後來大概是應酬多,上次見麵,那真是又高又胖,沒想到這次見麵,倒是恢複了!齊豐笑著說,“太胖了難受,好不容易減肥下來的。”說著,就將手頭的資料推給了許如意。


    “這是你要的資料。”


    許如意直接坐下,翻看起來,齊豐則幫她點了一杯果汁。


    許如意要的資料其實是齊豐幫忙收集的一些這次參展商的數據,她翻了翻,比她想象的還齊全,不得不說,這些年齊豐簡直是全麵發展,從一個剛剛執業沒多久的專利小律師,已經發展成了全能人才,隻要許如意想得到,他就能辦得到。


    許如意給齊豐豎了大拇指。


    齊豐笑著將剛剛做好的果汁給她,“已經快晚上了,喝咖啡你可能受不了,喝果汁吧。”


    許如意看了看齊豐的杯子,裏麵居然也是果汁,她吆喝一聲:“呦,難得啊,今天不熬夜了。”


    齊豐笑著說:“好不容易你們來了美國,明天要看展,怎麽還能熬大夜。吃點什麽我請?”


    “你看著來就行。另外,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齊豐根本沒在意,實在是許如意的消息太多了,他直接拿了菜單看著,不過也不用問許如意,雖然見得不多,但對她的喜好卻是了如指掌。“今天得吃大餐,你信不信,你今晚是所有參展商裏最輕鬆的一個。我剛才在這邊坐著,往年的機床展我也來逛過,這一天雖然有人忙著布展,但中午的時候,還是愜意的,他們的領導都會在這裏悠閑地見見朋友,但今天,一個都沒瞧見。”


    許如意抬頭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這會兒的西餐廳冷冷清清,跟他們幾乎滿員的入住率完全不成正比。


    她點點頭:“那就吃個大餐?!”


    齊豐哈哈大笑:“等著吧。”


    不過許如意看他對剛才自己的話沒反應,就說道:“不過不僅僅為燎原廠,其實你也有件好事。你還記得第一次見麵,你拜托我的事兒嗎?”


    那會兒燎原廠賬戶上隻有五千塊,卻需要在美國申請推車專利,陸時章恰好認識回國尋親的齊豐,就介紹他們認識,齊豐是個頗為仗義的人,直接隻收成本價,許如意心裏過不去,就想著幫他找人。沒想到一找好幾年,都沒有消息。倒是前幾天,他們縣裏的負責縣誌的同誌翻到了一點資料,終於把人對上了。


    齊豐翻動菜單的手一下子停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許如意,“找到了?”


    許如意就把照片拿了出來,遞給了齊豐。齊豐的手都抖了,上麵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婦人,照片時間已經很長了,周邊都有了折痕和損壞,不過倒是很清晰。


    齊豐一看就忍不住哭起來,顯然,找對了。


    這不是別人,是齊豐的奶奶,當年他爸爸離開夏國前往美國,沒想到隨後就斷了音訊,等著改革開放可以回來,他再來找已經找不到了。他連忙問:“這跟我爸爸手裏的照片是一張,人……人……”


    卻問不出在不在這個詞。


    許如意當然知道他想什麽:“人在的,就在燎原總廠所在的南州市,改了名字,跟著閨女也就是你的姑姑生活,我已經去看過了,身體可好呢。你有時間,回去看看。”


    齊豐終於鬆了口氣:“什麽有時間,我馬上訂票,帶著我爸爸跟著你們一起回去。再說了,我當燎原總廠編外人員這麽久,總聽你說燎原廠好,還沒看看呢,得去看看。”


    他還說呢:“今天可是好事多多,我得喝一杯!”沒等許如意拒絕,他直接幫她說了,“你果汁陪陪我。”


    所以這晚上,許如意是吃的很盡興,齊豐問了很多奶奶的事情,也說了很多美國這一兩年機床局勢的變化,雖然經常通電話,可是跨國電話太貴了,他們交流盡量簡短,這樣的互通消息,非常難得,許如意也知道了一些她未曾了解的信息。


    譬如曾經不可一世的pp公司已經是強弩之末,前年的時候,還專門從歐洲購買了數控技術,試圖發展自己的數控機床扳回一局,但顯然失敗了。wt公司倒是有自己的數控技術,所以可以少受一層盤剝,利潤率好一些,目前還在苦苦支撐。


    至於太陽機床廠可能不是最高端的,產品不是最精密的,卻是利潤最好的一家——他們的數控係統是自己開發的,有著不錯的研發團隊。


    齊豐還列舉了德國和英法幾個國家的相關公司,最後做出了結論:“在日本機床公司的質優價廉攻擊下,大家都不好過。即便是德國這種以高精端設備著稱的機床公司,都受到了不少影響。”


    許如意點點頭,又問了不少。


    因為這次租賃了整整144平展廳,這相當於16個正規展台,所以他們的工作證這次足夠了。


    第二天一大早,許如意和張元就帶著人去了展廳,進去後,張元檢查了一下小聲說:“真的沒人趁著閉館看過?”


    許如意笑著說:“他們哪裏敢?你別忘了,日本機床展的教訓。”


    可不是嗎?燎原廠利用這個拿到了不發達國家多少訂單,誰敢惹他們?再說,晚上整個展館都斷電,設備不能啟動,看了也是白瞎。


    張元樂的不得了,趕緊的將圍布收拾起來,然後將他們的各小型零部件和模型擺了出來。這次在他們對麵的,不是別人,恰好是租賃了同樣大展台的長崎機床公司——他們的廣告牌上,都是他們悠久的曆史,曾經的榮耀,當然,還寫上了二十年悠久曆史,鑄就無憂售後。


    當然,各家的展台上,除了介紹各家的當家產品,這類型的廣告都不少,顯然都是想提醒采購商:別剛看價格,質量才是最重要!


    當然,他們也在目不轉睛地看著燎原廠這邊,尤其是長崎機床廠的那個瘦子。


    張元扭過頭去對視,肉眼可見,對方皺起了眉頭,張元直接衝著對麵過去了。


    張超男嚇了一跳:“他怎麽過去了?別打架?”


    許如意可了解張元了,這孩子第一次當銷售緊張的都快哭了,這幾年曆練下來,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用郭培生的話說:“我怎麽當初沒看出你是個孫猴子啊。”


    她笑著說:“沒事,八成去友好交流的。”


    這會兒站在張元麵前的,就是長崎機床公司的展台負責人大熊,張元用一種特別流利的日語開口問:“嘿,你好,我看你一直看我,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我自我介紹一下,燎原機床廠張元。”


    大熊:……你這是唱的哪出?我昨晚上為了你們的事兒都沒睡覺,我現在知道了,以後的飯碗都要被你們搶了,我怎麽可能跟你有話要說?


    沒等他吭聲,張元已經自問自答了:“是不是對我們的設備挺好奇,有什麽需要的問我就行,我可以為你詳細解答。哎?這是你們主推的數控機床吧,16位的吧,你們賣多少錢?”


    大熊:我不想回答,但是似乎不合適。而且隱瞞也沒有意義。


    他還是張口說道:“15萬美元。”


    張元點點頭:“這個呢?那個呢?那個加工中心呢?”大熊雖然想拒絕,但是張元實在是太熱情了,他愣是沒找到開口的機會,等著問完了,張元扭頭就走了,還說呢,“就對麵,有空過來玩?”


    大熊:……這什麽人啊。


    可張元根本沒直接回燎原廠的展台,而是去周邊轉了一圈,昨天晚上大家都加班想對策,怎麽對付燎原廠的低價攻略,所有人都在強調:這次是背水一戰!


    誰能想到他們這麽不按常理出牌,這麽嚴肅的時刻,沒等著他們出招,自己過來了,還東問問西問問,要是不回答,這家夥就用流利的日語或者英文說:“這有什麽好保密的,我們一早就亮出來了,49999美元。”


    他們哪裏是保密,是煩你好不好?


    但不說這家夥又不走,隻能說了,反正,他們還能再降嗎?


    等著回來,張元就把價格報了報:“多少都降了,有的多點,有點少點,不過沒有像是在夏國降得那麽厲害。”


    “那是想擠死我們。這個價格,應該是他們不賠錢的情況下做到的極致了,跟當時太陽機床廠的想法一樣,用這麽些年積攢下的口碑打敗我們。其實是理智的。但口碑我們又不是沒有?”


    張元一聽就樂了,事實上,他們這三年口碑簡直好的不得了——他們的零配件改裝舊機床,又好用又耐用,如果說一開始是靠著低價打入市場,那麽後來在日本人眼饞的情況下,能保住市場,就是因為質量好啊。


    甚至到了最近一年,很多美國工廠也購買他們的零配件——就是因為他們口碑好又便宜。


    這麽比起來,可真不怕他們。


    再說了,你以為不發達國家不需要數控機床嗎?他們隻是要的少而已,可擱不住他們國家多啊!


    正說著,廣播聲響了——開展了。


    燎原總廠和東陽廠的所有工作人員,立刻就位,這一次,他們可不是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而是最好的位置。


    從大門進來,如果想要看數控機床的話,他們的位置排在第一位,隻需要十分鍾而已。


    一時間,明明遠處還在喧鬧的展館,仿佛相對的安靜下來,許如意往旁邊看看,對麵的長崎機床公司,旁邊的古田,還有被收購後的大建,外加上太陽機床廠他們,此時此刻,前所未有的肅穆起來。


    大家都等著,這第一批人流向何處?


    到底是他們這些老牌機床公司,還是……他們看向了前麵的巨大展台,整個展台的背景是火焰一般的圖像,上麵用英文和漢語寫著燎原機床總廠的名字。


    那英文字母倒是跟他們的無二,就是那漢語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寫得鐵畫銀鉤,仿佛一條巨龍將要躍出紙麵,飛騰入雲。


    而他們的設備就擺在這寬大的展台上,這是幾乎所有人除卻在電視上的圖像外,第一次現場見到燎原一號和燎原二號數控機床,他們知道是跟夏國機床過去的形象不太一樣,沒想到的是,看起來如此的震撼。


    所有機身通體白色,整體線條圓潤,顯得頗有輕盈感,唯有在底部一圈是橙紅色的漸變色,同機身上燎原二字相呼應,仿佛是一頭來自夏國的火獸,衝進了機械的世界。


    連夜乘坐飛機剛剛到達展廳的川田祥太、還有古田鐵工所社長北原,應該是開館以後,走的最快的人了。


    此時他們站在數控機床分區的入口,看到這一幕,隻想到了夏國人常說的一句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燎原廠要把這裏燒起來嗎?


    不過這些想法隻是刹那,在幾家日本機床公司發展自己家社長居然也連夜趕來,還未來得及出聲的時候,大批量的采購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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