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如意心想,你哪知道這句話的意義。但這話卻是不能說的,她隻是笑了。


    陸時章搖搖頭也沒再問,而是說:“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有了這句話,我們對於合資的討論就不會消失,會持續下去,形成真正的社會大討論,真理會越辯越明,而我們的合資也會越來越透明。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也是一場自我覺醒的戰爭,而現在,我們進行的不錯。”


    許如意點點頭:“當然放心了。”


    聊完這事兒,陸時章又說起了日本的事情:“據我們得到的消息,目前日本通產省已經組織了人員對古田和長崎進行審查,不過似乎有點問題,這個審查已經整整十天了,按理說早應該結束了。”


    “但這件事情是隱秘進行的,我們很難得知確切的消息,還需要等一等。”


    許如意卻想到了一件事。


    她和北原他們的協商,一方麵沒有開始,另一方麵是沒有任何實物,相信那份技術清單,北原老狐狸是不可能留下的,所以很難查到相關證據。但如果她沒記錯,長崎偷偷賣給老大哥的兩台九軸聯動數控機床似乎今年年初已經發貨完畢了。


    她記得,上輩子就是禁運主席要求日本進行詳查,通產省查到的。


    不過那已經是1987年了,引爆的原因是有人舉報。


    ——許如意其實有想過自己去捅破這件事,不過思慮過後,這是涉及到三個國家的大事,沒有絕對的把握,很容易弄巧成拙,所以就放棄了。沒想到,她扇動了一下蝴蝶翅膀,真提前了?


    這消息真……特別好。


    許如意都有點迫不及待了,決定再加碼一下——明天川野清就要來燎原廠參觀,許如意準備好好迎接他一下。


    從部委出來還不到中午,許如意沒有立刻回廠,而是又去了醫院——白興福還在住院呢。


    到了後,就發現走廊裏有兩個沒見過的年輕人在忙碌,許如意到了,他們並不認識她,其中女孩笑著問她:“請問您是來看望白廠長的嗎?”


    許如意點點頭:“是,請問你是……”


    “我們是誌願者,是在京的學生,知道白廠長的事跡後特別感動,所以來看望白廠長,後來發現來看白廠長的人太多了,就自發進行了分組,每天來值班,一方麵是幫忙,另一方麵也是接待,白廠長還在養病,所以不是什麽時候都可以見客。”


    許如意知道,法製日報那篇文章,打碼打的太薄了,但凡稍微了解一些,就知道說的是津門汽車一廠,自然能對號入座,白偉是白興福,郝仁是郝佳偉。而且這個年代,人們還很淳樸,崇拜英雄,白興福的作為不是英雄是什麽,這很正常。


    她笑著說:“我是白廠長的朋友,叫許如意,麻煩幫我說一下。”


    一聽她的名字,女孩眼睛都瞪大了:“您就是燎原總廠的廠長許如意?”


    許如意點點頭:“是我啊。”


    女孩立刻說:“我叫張麗麗,是華大機械學院的學生,我特別崇拜您,我的誌向就是畢業後進入燎原總廠工作。許廠長,您太厲害了。”


    許如意都沒想到,在這裏還遇到了小粉絲,不過小粉絲很理智,雖然激動的臉蛋都紅了,說完後立刻就恢複了誌願者的身份,飛一般去通知了,許如意往那邊走,沒等著她走到,就瞧見白興福居然出來接她!


    許如意連忙把人扶住了:“白廠長,您這是幹什麽?趕緊坐下,身體怎麽樣?”


    雖然這麽問,但許如意一看就知道,白興福沒什麽事了,眼神清明,臉色紅潤,走路看著也可以,一切都在恢複中,白興福也這麽說:“沒事了,醫生說腦袋裏的淤血已經吸收的差不多了,我明天就出院了。”


    不過他還挺不好意思的:“許廠長,我那會兒糊塗,還讓你專門跑了一趟,麻煩你了。”


    許如意怎麽可能嫌棄麻煩,糊塗的白興福向她托付工藝機密,是許如意見過的最感人的場麵,她笑著說:“怎麽會?您別跟我見外。不過不多休息一下嗎?”


    老伴在旁邊笑著說:“他待不住了,郝佳偉現在已經被收監了,新任的局長已經發了話,一廠恢複生產,不進行合資。他現在滿腦子記掛著廠子,哪裏坐得住?”


    郝佳偉的確收監了,雖然還沒有判刑,不過他可不是簡單的受賄,還有非法向境外提供國家機密的性質,刑期短不了。他的妻子兒子和兒媳也受到了牽連,目前已經全部被解聘。至於飛躍的夏國負責人鬆本洋一,也違反了法律,需要在夏國坐牢後,再驅逐出境。


    用大家的話說,“這才痛快。”


    許如意又問了問醫生,確認白興福沒問題後,也就沒有再建議——如果是許如意,這時候不讓她回廠,她也是要發急的。


    許如意唯一叮囑的就是:“保重身體。”


    等著回了南河,第二天中午,川野清就到了。


    這次來燎原廠,他是以參觀考察的名義,這本身雖然很正常,不過因為最近日本機床行業都不好過,他其實很低調,一共就帶了一名助理而已。


    ——通產省的調查組一直駐紮在長崎和古田的總部,而且還有部分人員在調查當晚參加過協商的其他幾家公司。


    這事兒本就是口頭約定,他一開始也沒放在心上,反正也查不到。


    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天,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他聯係不上社長北原了。這可不是什麽好情況,他和公司本部的其他同事聯係,對方也說好幾天沒見過北原了,而且還得知了一個消息,通產省的工作組一直沒有離開,他們似乎在不停地核查資料,問詢各部門的負責人,聽說還抱走了不少存檔的檔案和電腦,誰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川野清隱隱有些擔心,有些情況他是知道的,他們並沒有表麵上看的那麽老實——美國人讓禁運就必須禁運嗎?送上來的大把美元不掙嗎?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日本人老實,就不會去搶占美國的汽車、半導體和機床市場了。


    所以向夏國提供一部分技術換取燎原廠漲價這樣的計劃才會實施的這麽快,他們早就是老手了。


    他相信,他們肯定有著嚴密的防護,但是,他又隱隱擔心,會不是真的出事了。


    這種擔心,一直持續到抵達燎原總廠。他是沒來過這裏的,不過看過相關報道,印象中,這是個沒什麽特色的工廠,大門就是常見的樣式,除了大其他沒有印象。


    但是今天,他有些皺眉了。


    整個大門被裝點的喜氣洋洋,上麵掛了紅色的條幅:熱烈歡迎古田鐵工所夏國分社社長川野清參觀考察。除此之外,旁邊還有很多氣球和紅綢做成的花朵,怎麽看,都像是燎原廠將過年的行頭拿出來了。


    而且旁邊還有兩個方陣的小學生,都穿著紅色的運動服校服,手裏捧著假花,列隊歡迎。


    他一直覺得許如意在合作這件事上,不怎麽積極主動,對許如意很有意見,可是當看到這個場麵,他還是覺得自己想錯了,許如意顯然是有所顧忌,但真心是很真的——這個場麵他隻在過年過節,或者有重大活動的時候,在夏國的工廠裏見過,這麽鄭重,肯定是很盡心。


    川野清就決定,等著下車雖然要讓他們撤掉這些歡迎,低調一些,不過他的態度可以好一些。


    隻是沒想到的是,一下車許如意就帶著幾位一看就是歐美人的人過來了,他們手裏甚至還有照相機,川野清的眉頭緊皺,他感覺到了不好:“許廠長,這是……”


    許如意笑著說:“我介紹一下,這是美聯社駐夏國分社的記者和其他一些媒體記者,聽說你們過來參觀,很感興趣,要進行報道。我認為這也是澄清長崎和古田等公司並沒有因為我們的價格低廉搶占市場,與我們交惡的好機會。您說呢?”


    川野清臉上的肌肉抖動了兩下,愣是半天都沒憋出一個職業假笑來。


    本部被查,如履薄冰,他們和燎原廠本應該相互競爭,結果卻友好地參觀考察,美國人沒和他們搶過市場嗎?這沒有貓膩那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嗎,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好個屁。


    第114章 兩章合一


    川野清深深地看向了許如意,偏偏許如意明明歲數不大,卻城府驚人,臉上愣是半點都看不出來,隻覺得笑靨如花,若是不知道這其中彎彎繞,還以為她是真心歡迎。


    可偏偏此事,還真沒法發火。


    畢竟一切都在暗處,他們和許如意的交易不能明著說,本部被查危在旦夕也不能明著說,他隻能婉轉建議:“就是普通的參觀不用這樣吧,我這人比較低調,有些不習慣。”


    許如意:“我其實也不習慣,但這涉及雙方公司,態度還是要有的,是我們表示重視的意思,川野先生,走吧。”


    居然半點沒改的意思,他還想拒絕,那邊不知道怎麽,已經得了許如意的允許,突然間,就開始了歡迎儀式,孩子們的童聲整齊劃一,衝著他大聲高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也沒說歡迎的誰,也沒說為什麽歡迎,反正就這一句詞,來回反複,還伴隨著舉鮮花的動作,外加上後麵的花朵與橫幅,顯得特別的熱烈。


    美聯社記者的照相機幾乎就沒有停過,哢嚓哢嚓的聲音一直在響,響得川野清頭皮發麻,他隻能硬著頭皮往外走,不過扭頭對著助理叮囑了一下,讓他盡快做工作,將這篇新聞務必買下來。


    許如意就當沒看見,帶著他走過了小學生的歡迎隊伍,還故意拉著在廠門口照了一張合照,然後的流程,不過就是參觀一下木藝廠和鍋爐廠車間,還有他們的機床技術服務廠車間,至於機床廠和研發中心,根本就沒在行程裏。


    川野清安排過助理後,就鎮定很多,覺得既然來了,自然不能白來,專門提出要求看看後者,許如意直接回答:“我們廠有嚴格的規章製度,目前研發中心和重要生產基地一律不開啟參觀,寫在廠規裏的,不好意思了。”


    但許如意又有話說,“不過我想,恐怕也沒什麽需要看的,我們的產品你們都見過了,如果想試用一下,機床技術服務廠車間就有,可以直接試用。至於技術,我們在多軸聯動乃至32位微控製器方麵,遠不如你們開發得早,恐怕也沒有什麽好看的。”


    裏外話是都讓她說完了,而且她居然還專門提到了多軸聯動!


    美聯社的記者就在旁邊,為了交流方便,許如意一直用的是英語,這不讓人聽得一清二楚?


    川野清皺著眉頭,越發覺得這次不是什麽合作,而是鴻門宴。


    他能說什麽,我非要看?我必須看?不看就是不行?他又不是來幹這個的,旁邊還有記者。他有些後悔剛剛應該不下車直接離開,雖然已經吩咐賣斷新聞,但還有些不安全,可已經到了這裏,照片也拍了,再走沒有意義,隻能按著許如意的流程來。


    好在記者隻是跟到了參觀結束,吃了中午飯就離開了。


    許如意倒是想談,川野清就說有些累了,需要休息一下才能繼續,許如意就讓人帶著他去了酒店,在那裏,川野清一直等到助理回來,明明白白告訴他:“一千美元一個人,答應這次新聞不報道。”


    川野清才鬆了口氣,下午的時候就自在多了。


    所有的參觀都是麵上的,等著下午辦公室大門一關,才是真正的,不過這種事很難一次達成協議,兩個人談了半天,不過定下來成交方式——技術肯定不能通過幾張紙就傳遞過來了,而是需要假借購買設備的名義,讓相關技術人員到夏國進行組裝,從而傳授。


    當然,相應的合同也非常的嚴謹。


    按理說已經拖了這麽久了,川野清應該盡快定下合同,可問題是,他聯係不到社長啊,他根本沒有權利進行下一步,所以,隻能說這次談好了,也不算沒有進度。


    所以雖然到達的時候,川野清有些不高興,但此時此刻,他還是覺得很有成就感。你看,雖然前麵見麵拖了一個多月,但一切都很順利。本部怎麽樣不知道,但他的工作進展巨大,就代表著他的前途更光明。


    隻是回了京市,還是聯係不上北原。


    這讓他有些憂愁。


    北原這幾天過的很是不好,他原本覺得美國人雖然很厲害,但隨著日本經濟的騰飛,雙方的天平也在漸漸的平等。他們從弱小的國家變成了強大的國家,他們原先對美國是仰望,如今卻漸漸追上了對方的腳步,甚至在很多行業可以傲然俯視,這讓他對美國的敬畏越來越少。


    他以為,又沒有實際證據,能查到什麽?不過是一次過場而已。


    開始的確也是這樣,他被帶到了酒店,不允許聯係任何人,一方麵是對他進行問詢,另一方麵也是怕他幹涉審查!不過一切都很順利,雖然時間持續的很長,但是他知道——美國人這麽嚴厲的要求,通產省總要做出個樣子來,才能表示自己的審查很用心,並沒有敷衍。


    查不到也拉長到足夠的時間才像樣。


    那位小澤先生一直都沒有出現過,就說明沒事,他直接利用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了一下。


    隻是沒想到,到了第十三天,按理說,這件事情持續了兩個星期,時間已經足夠,可以結束了,卻並沒有結束,當事情脫離了掌控,他就有些急躁了,果不其然,沒多久小澤先生消息也來了。


    他讓人送給了他一張報紙,是美國的報道,上麵寫著這樣的新聞標題——古田鐵工所參觀燎原總廠,花費巨額價錢賣斷新聞。


    北原一看就愣住了,連忙看下去,卻發現是川野清去燎原總廠的事兒,上麵還有小圖片,燎原總廠門口,川野清和許如意站在一群拿著假花的小朋友間握手,他當然知道川野清去了燎原總廠,可他不知道是這種情況,川野清很是低調謹慎的人,在外居然這麽高調?更何況,後麵還有一段明白地寫著,川野清要求他們不刊發此文,為此付出了一千美元一人的價格,記者認為這有違新聞報道的獨立性和客觀性,所以專門寫了出來,當做新聞。


    參觀隻是一件雖然看起來不太對勁,但還能說得過去的新聞,可是來都來了,還花錢買下不讓播放,這就是欲蓋彌彰。美聯社的合作夥伴有一千多家報紙,五千多家電視台和廣播,影響力可謂驚人。


    這消息一出,誰還看不見?


    北原立刻就明白了,為什麽該結束的沒結束,因為美國人肯定又起疑了,他直接在酒店裏忍不住罵出了聲,他一直以為川野清是個聰明人,他現在才發現,這就是白癡傻瓜,他居然想要收買美聯社駐夏國的記者——美國和夏國的關係,能來夏國的記者是什麽樣他想不到嗎?


    這一次的審查,則要嚴厲得多,甚至連調查的人員都從通產省的工作人員,換成了警視廳的警察。


    有些東西,自然難以隱匿蹤跡——他們以三千五百萬美元的價格,賣了四台九軸聯動數控機床給蘇聯。因為九軸聯動是禁運條例裏麵嚴禁出口的設備,為此他們將其偽裝成五軸聯動數控機床,打散了分組運輸,才將東西於今年上半年運到了蘇聯。


    目前,還在組裝中。


    最先查到的,是一張五軸聯動數控機床改造九軸聯動數控機床的圖紙,隨後一發不可收拾。


    許如意的做法其實就是點炮,但是她也沒想到,還會產生這樣的烏龍,齊豐半夜給她打電話,把她從床上薅起來讀新聞的時候,她開始是抗拒的,但越聽越精神,隨後和齊豐還隔著電話線幹了一杯——齊豐喝的是酒,許如意找了一杯女士香檳。


    對了,這個香檳就是當年薑紅來許如意家做客拿來的,那會兒已經在夏國風靡了,這兩年更是家家過年過節人手一瓶——許如意昨天剛跟看到了報紙,報道了香檳廠家拒絕合資的事情。


    想要合資的是一家國外飲料廠,他們提供先進的生產設備和管理技術,幫助他們建立新的飲料生產線,但是調查後發現,對方對他們的香檳根本不在意,想要推出自己的牌子。


    最近大家對這事兒討論得已經十分充分了。


    不同的報紙都在報道,為什麽要合資,從合資中我們會得到什麽,對方想要得到什麽,也許80年代的夏國人還沒有走出去,眼光不夠開闊,經驗不夠豐富,對外國人還有濾鏡。


    但是,夏國是有著五千年曆史的,那些縱橫捭闔,那些三十六計,都是老祖宗們傳下來的,誰不懂呢。更何況,如果是普通的人話,也許隻能看到一點,可是這次大討論,是全社會性質的。


    工人會說,我們的產品多麽厲害,根本不需要合資。銷售會說,擔心我們的市場被他們占領,如果我們的產品不見了,合資還有意義嗎?廠長們會說合資會不會影響管理權限,如果這個廠子都不歸自己管了,還是夏國的廠子嗎?


    當然還有學者教授以及一些出過國見過世麵的官員發表各種的文章、評論,合資這件事情牽動人心,也讓大家開拓了眼界,大家從來沒有如此多方位多渠道多維度地去解讀這件事情,如果說原先隻覺得合資就是好,一葉障目的話,那麽現在,所有人伸手一起將那片葉子拿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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