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抹,就不止是個零頭。


    徐甲眼也直了,看了一眼貨郎擔子道:“得!我瞧您眼生,不是這裏走熟了街巷的貨郎,還怕您在這州府幹不下去。現在我服了,您開買賣一定能賺大錢!”哪怕這婆娘是個瞎子!


    徐甲自己就是個鄰長,識幾個字,自拿了個租房的契書出來,往裏麵填幾個白字,講明了先租一個月,付押金、租金,等等。


    一切弄好,徐甲邀祝三:“小兒郎,能喝一盅不?”


    祝三從不飲酒,搖搖頭:“你拿鑰匙來,咱們先去房子瞧瞧,且安置下來。”


    徐甲錢也收了,不怕人跑了,對著七折的房租忍不住有了點怨念,故意對祝三說:“你不怕鬼?”


    祝三笑了:“你怕不怕窮?”


    徐甲也樂了。


    ………………


    不多會兒,就到了那處房子。這裏連排三間,但是從中間隔開了,開了三個門,成了三個單間。


    徐甲道:“你先來的,你先挑,挑中離手,不過我說靠頭這一間好!它的煙囪是原配的!”


    進了門,天已暗了,徐甲見祝三不動,說:“勞駕您了,這兒是您的屋子了,這燈油照亮,您看……”


    貨郎擔子裏這些東西是有的,祝三取了一截小蠟燭點了,四下一照,這裏真是空空如也!


    進深倒還是深的,裏間有張床,看著也沒有折了床腳、床板還在,一頂破帳子、一隻門也關不嚴的舊木櫃,有盆架但是沒有盆。外間一張瘸腳桌子、一條長凳,牆上釘著幾條木板,上麵有幾隻罐子,牆角一隻水缸、一根扁擔、一隻木桶、一個木盆、一副破舊的掃帚簸箕。


    後門通向一個小巷,門邊一個土灶,當然,鍋,也是沒有的。


    中間本來應該是一張布簾隔斷的,現在也沒有了。


    祝三讓他把其他兩間也開了看了一下,還就是徐甲推薦的這一間更好一點,於是選了這一間。


    徐甲道:“這個價,也就是這樣啦。出門左拐走三百步,有口水井,都在那裏吃水。現在這裏人少,你倒不用排隊了。以前有串巷的擔柴來賣,如今他們也不大過來了,不過你往前走兩條街,那裏人還是很多的,可以買了擔來……”又說了一些生活必需的事兒。


    張仙姑還在裝瞎,要不就得罵他了。好在祝三也不是個吃虧的人:“連押金再一月房租,我大幾百錢給你了!你連鋪蓋也沒有!我的押金押了什麽?”


    徐甲心裏罵了八百回小買賣人難纏,最終說:“那鋪蓋是會有汙損的,有新鋪蓋,誰給你?誰的鋪蓋不自己備的?”


    祝三道:“我原想住一宿客棧的,所以現在沒有。也罷,我就湊合一晚。你先別走,告訴我哪家鋪子的針線好?”


    徐甲道:“你要訂做鋪蓋?”


    祝三道:“針頭線腦,一些小玩藝兒,城裏的比鄉下反而便宜。我販了往鄉下賣去。你告訴我一聲,我好有個數兒,賺了錢,也好長久租你這裏。”


    徐甲道:“怎麽?是想在這裏安家了?”


    祝三道:“先試試。”


    徐甲想了一下,這樣一個年輕男子帶著一個瞎老娘的,還真是個不錯的租客。不像那等浪蕩兒,不定帶些什麽貨色回到房子裏胡亂糟蹋房子。貨郎雖然買賣上精明難纏,總比不曉得哪裏來的江洋大盜、小偷蟊賊之類被官府通緝的犯人要強!也不是那等裝神弄鬼的騙子,外頭犯了事,苦主再追過來鬧,打壞他的房子。


    雖然比起老實巴交幫傭、拖家帶口老實幹活的次一等,但也是可以的。


    徐甲就對祝三講了何處的針線鋪子好、哪裏的雜物燈芯之類耐用,又哪家的脂粉頭油好:“女娘們都喜歡!這裏果然是比鄉下便宜一些的,我婆娘回娘家就捎帶了一些。在鄉下,何止是貴呢?有錢也沒處買不是?”


    祝三又問了他哪家店收土產的價格公道,徐甲也說了。


    絮絮地說了很多,直到一聲梆子響,他趕緊說:“哎喲,不早了!我得回家了,哎!聽到什麽怪聲也別害怕,多半就是陳二公子了。”說完,扭頭就走,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將一把鑰匙扔了過來:“喏!鑰匙!”


    這回可是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


    祝三將門鎖和鑰匙都收起來,往桌子上一放,將門一關,張仙姑就算蒙眼的黑布扯了下來!兩人把前後門都掩了,張仙姑又痛罵一回城裏人奸詐,這樣的破房子,這大幾百個錢夠在縣城住仨月了之類。


    最後說:“罷了,先扒個窩出來吧!”


    祝三先把後門檢查了、插好,又看了看水缸、水桶,對張仙姑道:“我先提點水過來,你別出去啦,叫人看著你裝瞎就壞了。”


    擔了一桶水,倆人從床上揪了把稻草,將桶和缸都刷幹淨,祝三又去擔水裝了半缸,說:“插好門,我去取鋪蓋!”


    等她從客棧的房梁上把娘兒倆的鋪蓋取回來的時候,張仙姑已經勤快地將屋子打掃得幹幹淨淨了,正在僅剩半截指頭的蠟燭底下清點貨郎擔子裏的東西。


    床也掃幹淨了,祝三將鋪蓋往床上一放,把手裏的東西往到前屋的桌子上,見水缸見底了,就說:“娘,你鋪床,我再去擔些水來。”


    張仙姑心疼她,說:“你又忙什麽?趕緊吃了,吃吃睡覺,有天大的事兒,明天再說。就你有力氣!”


    祝三道:“也不費什麽力氣的。還撐得住,明天我想多睡會兒,不想早起,今晚就都幹完了。”


    她又提水把水缸裝滿。張仙姑已經把路上從茶棚買的吃的擺了出來:“就和著吃點吧。”她沒再提朱神漢的事兒,事實上,她是越來越後悔,不該心軟跟女兒回來的!她心裏沒底。


    祝三倒很安心,吃飽了很快就睡著了。兩人才睡著,就聽到陳二公子的叫聲了。陳府畢竟是大宅,能傳出來的聲音已經不大了,然而斷斷續續,平添了幾分詭異淒涼!這倒不能嚇到母女二人,她們分辨幾聲:“哦,是人聲。”依舊接著睡了。


    第二天果然沒早起,祝三歇夠了才起身,早飯就隻有兩隻二餅了,祝三道:“我去弄點吃的吧。”


    張仙姑道:“錢省著點兒花!”


    祝三出門走不多遠,居然遇到鄰居了!她住這一條,那個中年漢子住另一頭,兩人打個照麵,中年漢子問道:“你是昨晚過來的人?”


    “聽著動靜了?”


    這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咳!”沒敢開門看。掩飾地問了一句:“不怕鬼嗎?”


    祝三問道:“你自己的房兒?”


    “租的。”


    “多少錢租的?”


    那人道:“咳,便宜!是哩,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又說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人也隻好忍一忍鬼了!”


    祝三嗤笑一聲,道:“錢給足,我能幫鬼推磨。”


    那人大笑。祝三問他姓名,知道他叫李大,倒有個妻子也在這裏,他在城中米鋪給人扛活,他老婆在家縫縫補補,也接些針線活做,勉強度日。祝三道:“以後還請多關照了。”央他下工時捎一袋糙米回來,付了定錢。


    一個上工,一個去買早飯。出了巷子再轉過一個街口,就是一片繁華的景象了,這是祝三比較熟悉的州府了。


    祝三匆匆買了點簡單的早飯,問挑擔的買了一擔柴自己擔了回來。


    回家吃過早飯,問張仙姑:“還要置辦什麽不?”


    張仙姑道:“你還真在這兒過日子了?”


    祝三道:“那總得有個住人的樣子嘛。”


    張仙姑一邊刷碗一邊想:真要能過上安穩的日子,倒好了。


    祝三道:“等我去把土產賣了,再弄點針頭線腦的來,裝也要裝個樣子出來。還能順手賺點錢呢。”


    張仙姑說:“小心點兒,別叫人認出你來。你在這街麵上走動過,又得罪過人,你給於大娘子找回那一注錢,肯定結仇了!”


    祝三道:“我明白的!你看我現在!”她現在就是個灰不溜湫的小貨郎,與之前那個小富人家的贅婿可不一樣。再者,她要去的地方,可不是那夥騙子常去的,是不容易遇到的。


    張仙姑又說:“多長個心眼兒,徐甲說的店不定就便宜,貨比三家……”


    祝三都安靜聽了。她在這城裏逛過,心裏其實有個差不多的數,昨天晚上問徐甲,隻是想確認這個房東是不是個老實人、街麵熟悉不。聽他說的,雖然不是十分內行,但也沒有故意騙自己去潘記那等地方,就知道這房東為人還行,暫時可以放心讓張仙姑住在這兒。


    等祝三出去轉了一圈兒,把土產出手、買回零碎,又拎了口鍋,買了些碗碟、筷子之類放到鍋,上頭扣一隻銅盆,往擔子裏一放,再往另一頭放些集市上買的菜蔬之類,一個小小貨郎帶著瞎眼老娘進城討生活的小窩,就置辦得差不多了。


    祝三給張仙姑扔了一隻小小的布包,說:“喏!”


    張仙姑打開一看,居然是胭脂水粉:“你又亂花錢!瞎子要什麽胭脂?”


    祝三道:“那個,頭油,你看看。”


    張仙姑歎了口氣:“你才是該打扮的年紀呐!”


    祝三翻了個白眼。


    張仙姑道:“我去收拾吃飯。”


    天黑後,祝三讓張仙姑關好門,自己一路躡手躡腳來到了陳宅牆外靜靜聽著牆內的動靜。確認裏麵沒人,輕輕一躍,跳上了牆頭!


    第20章 夜探


    陳府占地不小,裏麵現在應該有兩個公子及伺候他們的仆人等,人數必然比府衙的後衙多,裏麵恐怕也有巡夜的,所以祝三很小心。祝三選擇了從前院的左側圍牆翻進,主人休息都在後院,這宅子的前院人少且更安靜。


    她伏在牆上等了一陣兒,沒發現有什麽異常,才靈巧地從牆頭一躍而下,落地幾乎沒有什麽聲音,又停了片刻,才沿著牆根樹影往有燈亮的房間摸去。


    守夜人一般會在門旁不遠的小屋子裏。


    像陳府這樣的大戶人家就肯定安排守夜的人了,至於仆人能不能恪盡職守,就看這家主人的能耐了。再能耐的主人,也不能叫仆人整宿都在院子裏遊蕩不歇歇的。


    果然,小屋子裏人沒睡、聊得正起勁。


    幾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都沒有酒意,你一言我一語說些閑話提神。先說了點府裏仆人的家長裏短,什麽二房的小子還拎不清,敢搶咱們的先之類的。接著是說,聽“守衛府邸”的差役說,新的查巫蠱案的欽差這幾天就要到了。


    另一個就問:“前幾天就說要到了要到了,怎麽現在還沒到呢?”


    “那你管這麽多?反正咱們大郎不受虧就行!”


    “還不受虧呢!自打前頭咱們夫人過世,相公娶了後來這個,大郎就被打發回老家,流放的一樣!連房好妻也不肯為大郎說!”


    “呸呸呸!瞎說什麽?大娘是個肯陪丈夫吃苦的好人呐!這次來的欽差還有個副手,你道是誰?”


    “誰?”


    “說是咱們夫人娘家那頭的人!”


    “豁!那可好了!”


    幾個七嘴八舌正開心著,後院又傳來陳二公子詭異的哭腔。前頭說出很多信息的那個聲音說:“呸!晦氣死了!本想今天有好消息了,今晚饒過他,他偏又來!走!你們誰去嚇他一嚇?”


    “大郎這活計派的,都給他嚇傻了,還去麽?”有人不樂意了,“他叫,就是瘋著還沒好!”


    前頭那一個說:“你懂什麽?大郎說了,為了防他裝瘋,不能鬆懈!裝得多了,也就真瘋了!”


    祝三也沒指望這些仆人能夠告訴她巫蠱案的真相,隻是希望從他們的聊天裏知道這裏麵的兩個主角,陳家的兩位公子都住哪兒,從他們那裏或許能夠聽到點什麽東西。萬萬沒想到呀!居然還有這樣的豪門秘辛!


    心道:怎麽知府不做人,這相府家裏也沒幾個喘人氣兒的呢?


    人們就有一種誤解,人一有錢有權了就什麽都有了,事實上,有錢隻是有錢,有權也隻是有權,至少它不代表有道德,很多時候也不代表有智慧。很多人可能隻是像陳二公子一樣,有爹。


    祝三見識過縣城富戶家的恩怨,也見識過知府、周遊的嘴臉,對陳二公子也沒什麽預期,但是沒想到,受害者陳大公子居然也……


    好麽,這府裏還有個幹淨人麽?等新欽差的副手來了,怕不又是一場熱鬧!可得趕緊趁他們到之前,把自個兒親爹摘出來!


    祝三隱在柱子後摒住呼吸,等提著燈籠的人走了,又聽小屋裏幾個人說了幾句“大郎七歲上就被放到這裏來,快二十年了,可算熬出頭了!”以及“後頭那個還想嚇唬大郎,虧得大郎機靈裝作被夫人的死驚到失了神,才能活到現在……”


    說不幾句,那個話最多的人說:“都別睡了,出去巡一圈兒,別tm跟府衙似的走了水叫歹人有了機會!”


    祝三的耳朵動了動,往窗戶那兒湊了一湊,門“吱呀”一聲,她連忙往陰影裏收攏了一下身形。隻見幾個穿著長衫的人紛紛提著燈籠走了出來,差點照到她。她不敢動,這個時候一動反而容易暴露,不動就不顯眼,倒有機會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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