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兒。隻要你們看好這個狗東西,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給京裏發消息,請他們火速調派援手過來。”


    陰郎中道:“這個時候你怎麽也失了計較了?這裏有駐紮的兵。”


    “我是說斷案。這個東西在這兒經營有一陣兒了,什麽循私枉法、貪墨的事兒都幹了,得派人下來查一查。我得趁他們來不及,先把府衙那裏的證據給弄到手。既然是家奴作案,不是匪徒,那就不用擔心府衙裏還有什麽亡徒凶犯了,走了!”


    駐軍哪是能隨便調的呢?政事堂也沒給一道這樣的政令,丞相輕易也不能調兵。


    祝纓就帶著十個人,趁著前麵對陣,翻窗出了屋子,從驛站後門悄悄地走。一氣奔到府衙,敲響了後門:“快!大人有話要帶給夫人,我要見夫人,不要驚動前麵的人。”


    裏麵那位“夫人”聽說叫的後門,心裏先慌了,道:“後門?快,帶進來。”


    “夫人”與祝纓一打照麵,問一句:“你是誰?”祝纓已躥到了她的麵前,刀往脖子上一架:“閉嘴。”一條繩,把她也給捆了,丫環們要尖叫,大理寺下來的人都不客氣:“誰叫就把舌頭割了!”


    丫環們好像突然不害怕了一樣,都不叫了。


    祝纓帶人從後往前摸,先摸了個嬰兒出來。“夫人”要叫喊,祝纓麵無表情把這孩子提了起來,“夫人”馬上沒了聲音。


    接著,祝纓把“夫人”的臥房給搜了,搜出許多金銀細軟,又從“夫人”身上搜出一枚田羆的私印。又從後院小書房裏搜出幾本暗賬、一些往來書信。趁著夜色,將人從後門帶了出去。


    驛站此時仍在對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凶案現場”,祝纓從容地回來,提著“夫人”、抱著嬰兒又從後門回來了。


    …………


    陰郎中看到嬰兒,問道:“這是什麽?”


    “他兒子。”


    “哼!也是賊種!”陰郎中狠狠地呸了一口。算算日子,以筆跡來推測,這孩子就不是田羆的。


    蘇匡道:“已派了人去送信去了。咱們先審一審這兩個人。明天一早,這件事必然滿城皆知了,必有什麽參軍、主簿之類主持事務與咱們交涉。這些人主官被換了都不曾察覺,可是不可信的。”


    當時就在祝纓的房間裏審人。


    陰郎中道:“還有什麽好審的?必是這奴才謀害主人!真該千刀萬剮了!”


    祝纓道:“斬,死刑隻有斬、絞兩等。”


    陰郎生氣地瞪她,祝纓擦著刀,對姚春二人說:“你們倆,我今天已經夠累的了,沒力氣去查線索,要不你們全招了吧。你們要不招,我就隻好用不走心的辦法審了。”


    小吳好心地解釋:“走心,認真查線索證據,鐵證鐵案。不走心,就是打,打到招供。”


    姚春還是不肯說話。


    祝纓挑亮燈芯,慢慢翻身賬本,說:“唔,你快把府庫偷空了。將府庫存糧交由商人倒賣……”


    “加稅……”


    “受賄……”


    “賣放囚徒……”


    “喲嗬,還知道分給他們,怎麽?好訂個攻守同盟麽?咦?你還往田家送錢?也對,不穩住了家裏,來人要錢怎麽辦?”


    陰郎中又啐了一口。


    祝纓道:“成啦,大家夥兒今天夜裏再辛苦一夜,輪流守夜。明天一早與府衙官員交涉,他們應該會相信咱們的身份的。官員們信了,外麵這些衙役也就老實了。”


    …………


    事情正如祝纓所料,第二天一大早,府衙的官員們能來的都來了。驛館三人亮明了身份,他們便都相信了。


    自副職以下,一個個痛哭流涕,對著姚春痛罵:“賊子敢爾!”


    有真心憤怒的,罵他魚肉百姓。也有另有盤算的,罵得更狠:“早看出你不是個好東西!你將府庫搬了多少?!我殺了你!”


    祝纓抽出刀來攔在了他的麵前,道:“自有國法辦他。”


    他們又請求:“請移居府衙,將賊人押入牢中。”


    祝纓道:“這倒不用了。我看他們養得白白胖胖的,餓個三五天也餓不死,就這麽餓著吧,等京裏來人提審。”


    蘇匡道:“正是。貪了如許民脂民膏,就該餓上一餓。”


    他們兩個此時卻有默契,擔心姚春被滅了口。人一死,什麽壞事就都能往他頭上堆了。本地官員、士紳依舊是淳樸善良的好人。


    陰郎中心眼兒夠用,但是術業有專攻,看祝、蘇二人辦案利落,他也說:“府衙再有他們的餘黨就不好了。”


    祝纓道:“陰兄過慮了,有餘黨正好,諸位,你們的機會來了。自查。抓人去吧。”她將本地官員給支了走。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下來辦案就這條不好,人手不夠。


    好在這一次朝廷反應很迅速,兩天後,朝廷接到了家奴冒充主人的消息。政事堂上報,龍顏大怒,先派一使者去見祝纓等人。皇帝寫了個條子,讓祝纓暫時主持這件案子。皇帝記起來她查案的本事了。派大隊人馬過去還得再浪費時間,一介使者八百裏加急,很快就能趕到,讓祝纓開始幹活。


    使者不但帶來了條子,還帶了兵符,可以就近調三百軍士來協同辦案。


    使者前腳才走,皇帝後腳就下令,讓永平公主的駙馬駱晟牽頭,與大理寺共辦此案。


    所有人都沒有反對,駱晟是個實在的人,不跋扈、不惹事生非,也能聽得進人勸。他既是公主的兒子,又是另一個公主的駙馬,身份上能壓得住許多事兒。


    王雲鶴又奏:“百姓受姚賊荼毒,須選一能臣安撫士民。”


    皇帝道:“你們選來。”


    政事堂早有了人選,卻仍是要向皇帝請示。


    皇帝更憤怒於居然出了這種事情,催著女婿趕緊上路:“查明案情。”


    駱晟不敢怠慢,緊趕慢趕到了地方。陰、祝、蘇三人在驛站迎接了他,駱晟是個美男子,與他那個在京兆大街上馳騁的親娘完全不同。


    他先不急著催問案情,先讓三人坐下。開口第一句話是:“諸位辛苦了。”第二句話是:“我年幼無知,還請多多指教。”


    然後才是問案子:“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了?要我做什麽嗎?”


    隻見三人麵麵相覷,駱晟問道:“怎麽?有什麽不妥麽?三位隻管直言。”


    “呃……”祝纓說,“駙馬,人犯都已經緝拿歸案了,就等您來審問了。”其實案子已經審完了。不過看到了駱晟,祝纓就知道得捧一捧這位駙馬。


    駱晟謙虛地道:“我並不懂這些,我隻管看著,三位隨便施為。”


    陰郎中和蘇匡和祝纓都想,我信了你的鬼話!都請他主持審問。


    駱晟推辭不過,往主座上坐了,左邊祝纓、右邊陰郎中,蘇匡在祝纓的下手坐了。他們重新把犯人帶上來過堂。


    駱晟不過順著問:“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姚春報了名字。


    “你究竟如何謀害主人?”


    姚春道:“小人伺候主人赴任,不想途中主人死了,小人一時鬼迷心竅,就想過一過癮。不合犯了這等大罪,小人該死。”


    駱晟皺眉道:“鬼迷心竅?你怎麽能做得這些年的官,沒人察覺嗎?”


    “大人的側室……”


    以姚春自己,是想說他是為了給主人家多謀些財物,把這兩年俸祿給賺了補貼主人家,然後自己再投案的。可惜祝纓把他的賬也給抄了,是他自己貪贓枉法,可不是什麽“為主人家謀財的義仆”。


    祝纓說累了,蘇匡也就卷起了袖子,除了打就是打,一套打,打完男的打女的,幸虧沒打小孩兒。


    打了好一陣兒,兩人就開始往外招了。


    那位“夫人”是田羆帶著上任伺候起居的一個年輕的妾。田羆家裏本來有幾個仆人,但是他女兒生得太多了,七份嫁妝陪著出去,田產、仆人快陪送完了。終於生出來這個兒子還沒成親,還得給兒子謀一份家產,這才要赴任。隨行是帶了仨個仆人的,一個姚春是個心腹,一個車夫、一個老蒼頭。


    赴任,得有個女人伺候著,就又納了個妾。妾既年輕,讓她甘心忠於一個沒有任何長處的半老頭子實在是為難人。


    路上,田羆病倒,姚春起了歹念,謀害了車夫和老蒼頭。這個妾就與姚春合謀,願意助他遮掩。兩人於途中再雇人,伺候兩人以“田羆夫婦”的名義赴任。


    姚春是心腹仆人,早就知道田羆的許多事,一些簡單的事務都是他在為田羆處理。所以公文、往來書信他都懂得,那個妾則扣下了田羆的私印,兩人各執一項把柄。妾又為姚春生了個兒子,兩人算是捆死了。準備如果一切順利,任期滿了要回京時就由姚春詐死,妾抱著孩子回家,將自己的兒子養作田羆之子,日後孩子就有蔭職了。


    田羆是主官,連每年往京城核對一年的政績之類,都可以使副職前往。他們又往田家送了一些家用——不多不少,正好穩住田家,造成了田羆仍然還在職的假象。家中拿到了錢,不疑有它,還當田羆活著呢。


    姚春則趁機大發其財,倒轉府庫財物,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改頭換麵,換一身份,亦不失做一富家翁。


    以上,皆是祝纓等人在駱晟尚未抵達前就審理完了的,現在不過是在駱晟麵前再背一遍詞。


    第125章 實在


    駙馬頭回辦案,這個挺實在的年輕人一開始還帶著些誠惶誠恐和小興奮。他努力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讓自己不要太飄,不要給別人一種輕狂之感。


    他坐在那裏,對著下麵跪著的姚春等犯人,一句一句地問著他事先想好的問題。這些都是他離京前就琢磨的,要如何查、如何審,怎麽問出真相好給陛下一個交待。最開始的時候當然要問些簡單問題,好讓犯人放鬆戒心,一點一點地深入問題。


    駱晟想了幾種情況,犯人畏於國法威嚴都招了,他該如何辦;犯人死不開口,他又要如何辦;犯人奸詐狡猾,他要如何與之鬥智鬥勇。


    審訊姚春,不能說完全出乎他的預料,姚春招得確實痛快,是設想中最順利的一種情況。


    不久以後,一問一答間,他卻漸漸生出一股枯燥無味之感。


    這就是斷案?這就是審案?


    這都什麽鬼啊?!


    這個姚春也太配合了!


    開始還有姚春的“故事”吊著,好奇心作用下他還能聽下去,到最後一股難言的尷尬慢慢從心底湧了上來,終於變成了一種難堪。


    姚春的“故事”講完了,陰郎中問他:“駙馬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駱晟再也坐不住了,他的心裏說不出是羞是惱抑或者是怒,他想,這或許就是佛家所說的“嗔”吧。他站了起來,臉上也淡淡的:“你們都審完了,就這樣吧。”


    陰郎中與祝纓、蘇匡交換了個眼色,心道:這駙馬居然沒有傳說中那樣的“老實敦厚”,卻反而是一種“單純天真”。


    三人在駙馬到來之前商量過了,要怎麽樣把這件案子給糊好。沒有駙馬,案子是祝纓發現的,算個首功。陰、蘇二人奔波忙碌,又帶了人來幹了許多活,人手一多,在查姚春的過程中把當地勾連的不法之事查出來,也有功勞。三人功勞分一分,大理寺也有自己的那一分業績。吏部提供了情報,沒功勞也有苦功。


    壞人是姚春,是與姚春合謀的甲乙丙丁。好人大家做。


    皇帝派了駙馬來就不同了。


    三人的共識,得給駙馬一點成績拿回去,但又不能讓駙馬搗亂。


    在駱晟到來之前,三人達成了共識——姚春這事兒,都記駙馬頭上。他們仨,拿本地開刀。


    沒想到駙馬不配合,不肯領了功勞去睡大覺。


    駱晟回自己房裏休息去了,餘下三人坐在一起喝茶商議怎麽接著糊弄這位祖宗。


    陰郎中道:“到底是公主的兒子,脾氣還是有的。虧得沒有像別人那樣蠻橫又自以為是,將咱們仨都撇到一邊兒自己瞎拱一氣。”


    蘇匡道:“他心中有不滿,可得應付好了,不然回京他說一句話頂咱們說一萬句。咱們這裏再忙,從他的嘴裏沒有聽到好話,陛下也得記咱們的過。”


    祝纓道:“既然脾氣沒有壞到家,就還有商量的餘地。你們二位要是沒有別的想法,接下來的事兒我倒不介意有他參與。”


    “我算看出來了,人家不傻,隻不過沒有精得像隻猴兒罷了。”陰郎中的年紀最長,說話也就自然帶了一點長輩的口吻,“咱們再糊弄他,糊弄過這一件案子容易,怕接下來不好收場。人家跟咱們算講道理了。他要真放賴,回去咱們就得吃不著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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