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匡也很憂慮,駱晟的老婆是永平公主,這位公主現在還沒跟婆婆兼姑姑那麽的橫,但是如果她想,她就能更橫。想為難他們不需要任何的技巧,硬收拾就行了。


    祝纓道:“那就請他也參與了?”


    陰郎中道:“他不傻,已經看出來咱們的安排了。要怎麽不著痕跡地勸他參與呢?”


    祝纓道:“我去吧。”


    “你?”


    祝纓道:“我本來就是要去外地赴任的。”她本來就是要去兩千七百裏外當縣令了,流放也不過如此。就算得罪了權貴,還能把她怎麽樣?罷官免職?那她就不用“流放”了。


    陰、蘇二人還要跟她客氣:“這……怎麽能讓你一個人擔著呢?”


    祝纓道:“這樣最劃算。既然他願意做事,那就讓他扛一點兒事也不錯。早早結案,我還得趕路呢。就這麽定了!”


    …………


    驛站自從來了駱晟,它的住宿安排就又是一變。


    祝纓到這驛站的時候,自知品階不高,哪怕當時驛站裏沒有住進一位品階比她高的人,她也沒有要主院。陰郎中和蘇匡來了之後,主院就歸陰郎中了。現在駱晟來了,陰郎中隻有挪地方的份兒了。


    祝纓先回自己的房裏,準備換一身衣服再去見駱晟與這位駙馬好好談一談。


    不料衣服才換了一半,駱晟那裏居然派人送了一張帖子來請她過去一敘。


    祝纓匆忙換好了衣服,趕到駱晟那裏。


    駱晟坐在座上,看到她進了屋子居然從座上起來迎了一下。祝纓道:“不敢不敢。”


    駱晟又坐了回來,他努力控製著臉色,低聲道:“有什麽不敢的?也不用不敢。”


    祝纓微微低了低頭,駱晟道:“來之前我見了七郎,請教要怎麽斷案,本以為可以試一試。你們。”


    哎喲,祝纓反應過來了,他還是鄭熹的兩姨表弟,他娘跟鄭熹的娘算是堂姐妹。這京裏的皇親國戚們都沾著親戚,跟村裏的親戚像、又不太像。所以總是容易讓人忽略他們那種關係。


    祝纓一臉真誠天真無邪地發問道:“鄭大人都教了駙馬什麽呢?剛才問案有什麽收獲嗎?”


    駱晟被她臉上的表情糊弄住了一下:“什、什麽?那剛才……”不是你們準備好的詞兒,就像陛下問話時那等頌聖詩一樣的給我準備的套詞嗎?


    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臉色變得不好了起來:“我該有什麽收獲嗎?收獲大家的善意?”


    祝纓一臉的莫名其妙:“不是說跟鄭大人請教過了嗎?他都教了您些什麽呀?什麽善意?不是善後嗎?”


    駱晟道:“善、善後?”


    祝纓左右看看,對駱晟的隨從們快速地擺擺手。駱晟猶豫,祝纓道:“還趕時間呢,快點兒,有話不能給你們聽。”駱晟的好脾氣發揮了作用,說:“你們先下去,我有事要請教祝大人。”


    將人都支了出去駱晟嚴肅地道:“還請賜教。”


    他的目光很真誠,也帶了點威脅。祝纓也沒打算接著糊弄他,開門見山地說:“駙馬以為一件案子,什麽最難?”


    不等駱晟回話,她自己回答了:“對各人來說,不太一樣。我就喜歡查案子。但是一個案子,查明了真相僅僅是個開始。您一定要記住這句話——善後才是最難的。”


    駱晟道:“眼下這個案子,政事堂已然準備好了幾個繼任的人選給陛下挑選了。雖然還未下令,但善後自有人做。”


    祝纓緩緩地搖頭。


    “怎麽?”


    祝纓道:“您來之前我們也想過了怎麽與您一起辦這個案子。大家都知道,您以前不常出京,辦案子算是新手,下官等三人呢,除了陰郎中是吏部的,我與蘇司直都是大理寺的老手了。我們不能坑您。善後是最難的,不太想讓您做。真要這麽安排了,擱衙門裏,等那新人經曆得多了日後明白過來,得記恨這群老鬼一輩子,臨死都得跟孫子說,我年輕的時候,叫個孫子給坑過。”


    駱晟道:“我說了,善後自有人做。莫要哄我。”


    祝纓道:“什麽叫善後?您這麽說就是還不太明白。當然您剛才說的也算善後,但不能全算。姚春剛才招了那麽多,您就沒有聽出點兒什麽來嗎?您要不嫌棄,我細細跟您講?辦案子嘛,都是打生手過來的。”


    “你說。”


    “找到田羆的屍身,也未必就能確定是病死還是謀殺,何況屍身未必就能找得到。就算定個謀殺,處罰姚春等犯人也不叫善後那叫結案。可是姚春此人在本地已然為官數載,對吧?”


    “這不是已經知道的嗎?”


    “他還招了什麽呢?”


    “誒?”


    “趁機大發其財,倒轉府庫財物。怎麽倒轉的?誰經的手?為什麽不揭發?裏麵還有沒有其他人參與其中?這麽久了,一個仆人冒充官員,硬是無人發現破綻,他們都是幹什麽吃的?再有,貪贓枉法?就他一個壞人,所有人都是好人?要是把這些人都辦了……”


    駱晟道:“正該如此。”


    祝纓道:“牽連太廣,這是個得罪人的活計。您是駙馬,是貴人,要是交給您呢,下官等三人可真是輕鬆。可是您又是新人,一頭紮進去,於您日後的仕途也不利,下官等人呢,也顯得不厚道。”


    駱晟皺眉道:“會有這麽嚴重麽?這是欽命的大案!”


    祝纓道:“您要是真下定了決心,那下官再說一樁事,您掂量掂量?”


    “你說!”


    “這就是‘善後’的大事了——起初,下官手上的人手不夠,沒有兵符,也控製不了府衙,隻能趁夜冒險去搶出了幾本暗賬回來。第二天,城裏知道了這件事,這邊本地官員來驛站與下官等見麵,那邊府衙就失火了,賬本兒全燒了。”


    駱晟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死無對證?都能推到姚春頭上了?這府衙必然還有人枉法!”


    祝纓雙手一攤:“對下官等人來說,這才是要做的善後。查不查?怎麽查?能查出多少?怎麽報?怎麽結案?”


    “當然是如實……”


    “‘實’在哪裏?”


    駱晟道:“你這是對我說了實話了,你放心,我既然來了,斷不會就隻為了分一分功勞就走,讓你們陷入困境。你說的‘善後’,在我看來也是案情,也要查。”


    “您想怎麽查?關鍵是,用誰來查?本地,誰可信?誰可靠?”


    駱晟張了張口,明賬沒了,勉強用暗賬倒也可以,但是就指望他們幾個嗎?他想說再向京城請命調人來,又覺得不妥。他反問道:“臨行前,七郎說你精明強幹,讓我有事可與你實話實說。如今你也給我一句實話,你打算怎麽辦?”


    祝纓道:“您要實在的,下官也說實在的。已命帶來的人先接手府衙了,其餘縣衙等都先不動,讓他們維持秩序。


    順著暗賬捋,與暗賬有關的,都拿下。再從為姚春辦事的官吏、商人、仆人入手,順藤摸瓜。朝廷可以將他們全都黜了,咱們不行,還是得拿實據。一應贓款贓物,統統查沒。這是案子。


    另外,既然陛下派了您來,您就得再更出色一些才好。”


    駱晟道:“什麽意思?”


    “咱們不得為接下來繼任的官員做些準備麽?”


    “嗯?”


    “查贓,都要封了報賬的。姚春把府庫都要搬空了,新官上任,他拿什麽來維持?現收?還是跟朝廷討要?下官想,這就得您上表,請留一些錢糧在本地。這也是善後。還有,安撫百姓,不要讓一些奇怪的流言傳出去,有損朝廷的威嚴,直到新官過來接任。還是善後。”


    駱晟點頭道:“好!你果然是個周到的人。”


    祝纓道:“勉力維持罷了。駙馬,真決心蹚這個渾水了?”


    “這算什麽渾水?你們也忒小心了。”


    祝纓歎了口氣:“一條河,個兒高的走著就過去了,個兒矮的進去就得嗆著了。您個兒高。”


    駱晟道:“什麽高的矮的?隻要用心做事,都能過到岸上去的。”


    祝纓笑笑:“那咱們這就開始了?”


    “好!”


    …………——


    駱晟說到做到,一個生手,倒也做事認真,總是說“不能辜負陛下”。實打實地與當地官員“交涉”,他所謂的交涉,就是把當地官員“請”了來,讓他們自己說。


    想也知道,不會有人說自己也跟著姚春犯法了。駱晟就把他們都“挽留”了下來,各人家裏貼了封條,然後繼續“交涉”。


    駱晟苦口婆心:“你們都是讀聖賢書的人,怎麽能不知道廉恥呢?自己做了什麽,還是自己說了的好。”


    官員一麵的苦相:“駙馬,下官等都是受蒙蔽的,自己並不曾犯法。”


    駱晟繼續勸:“你們就不想想妻子兒女嗎?”


    官員們倒是想,可惜見不著,自己都被扣下了。


    祝纓忙得像條老狗,拿人、抄家的間隙中還要抽空瞄一眼駱晟。一看之下不由感歎,他確實是安仁公主親生的兒子,天生就知道怎麽欺負人。


    祝纓和陰郎中、蘇匡比駱晟累得多。


    他們要幹的事情包括但不限於查清姚春所有的其他罪行並且拿到證據、贓物贓款,清查與姚春有關聯的商人、官吏查封犯人的財產作為證據,安撫百姓、維持州府的正常運轉。


    其中最讓人頭大的是維持州府的運轉,因為府庫被姚春搬了,官員被駱晟扣了,既沒錢也沒人。陰郎中與蘇匡二人公推了她:“你是要做親民官的人,這個你應該熟啊!案子我們多辦一點,這個就是你了吧!”


    話說得倒也不算差。


    還好祝纓帶了一個祁泰。因為本地的賬史等人都不太可信了,祝纓就用了祁泰來做賬。抽出姚春贓款出的一部分暫充府庫,做出一本幹幹淨淨的新賬,好留給接下來赴任的新官,也算送他一份人情。


    祁泰是個會做賬的人,要他一個人很快理清一府的賬是有些難度,但是不管前塵往事,從頭開始做一本新賬,那倒是挺容易的。而姚春等人的其他賬本證據現在還不全,暫時不用他來做這個賬。


    祁小娘子看到父親也忙碌了起來,東家每晚看一遍他做出來的賬,看完都是點頭,終於放下心來:親爹的飯碗應該能端穩了,謝天謝地!


    祁泰的賬越做越多,一片忙亂之中,又鬧起了賊匪。


    為了收集姚春等人犯罪的證據,祝纓等人不得與駱晟商議,發了個告示:曾受迫害的百姓可以來鳴冤。


    這無疑讓收集證據的進度快了許多,卻也接受了許多額外的案子。甚至連不是姚春等官吏犯的事,也有人來告。


    “田羆”被抓了,許多官員都被駱晟“挽留”了,歹人們可算找著機會了。府城的治安比姚春主持的時候還要壞!


    衙役因為跟隨姚春圍攻驛站又有平時助紂為虐的事,大部分被兵們關進了牢裏。兵們倒還能查,隔行如隔山,抓賊的事兒他們還差了點兒。


    有幾個人從隔壁打洞,偷了一家米鋪的掌櫃家。另一夥人則是綁了個財主的兒子要贖金。


    兩件事都是陰郎中接的,他找到了祝纓和蘇匡:“你們倆,誰辦這個?這個我可不在行。”陰郎中也是想表現的人,他也給自己找了個方向:陪駱晟跟官員耗。案子給蘇匡,庶務給祝纓。


    不過有兩件案子,於是兩人抽簽,蘇匡去抓賊,祝纓就去找綁匪。


    祝纓先召來財主,財主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老朽五十歲上才有這個兒子呀!”


    “孩子多大?”


    “八歲了。”


    祝纓看那勒索信,上麵寫著,三日後的傍晚帶十兩金子到城外樹林裏贖兒子,逾期不候。


    祝纓把那封勒索信扣了下來,說:“你兒子脾氣好嗎?想好了再回答我,平時會不會打罵奴仆?會不會撒潑打滾兒跟你們要東西?如果會,就不算脾氣好。他跟綁匪兩個人裏有一個脾氣不好的,你就得等著給兒子收屍了。”


    “犬子脾性一向很好。又聰明好學,這信就是他寫的,我認得他的字兒。”


    祝纓看了看信紙,說:“不說實話,滾吧。”命人把他轟了出去。


    財主懵了。祝纓不給他主持公道,整個府城也沒有官員管他這個事兒,他隻能自認倒黴回家籌錢。


    祝纓卻暗中叫來了侯五:“你行伍出身,會跟蹤吧?”


    “還、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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