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孩子裏活下來的有五男兩女,但是因為洞主之位卻分成了兩派。丈夫生前對她說明過家裏的情況,是女兒更有本事更適合做這個洞主。當時蘇老封君的一個想法是: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讓老大當洞主,讓小妹管事?這樣兼顧了二者。


    但是阿蘇洞主的意見是:不行,老大腦子跟不上,小妹管事,老大不同意,這寨子到底聽誰的?遲早要出事兒,不如打一開始就交給小妹。兒子們呢,早點斷了念想,不容易生出野心,再托付一下山下阿弟,能保命。


    蘇老封君的意見是:那為什麽不讓老大當洞主,小妹管事,如果兩人有了矛盾,再請山下阿弟調解?


    阿蘇洞主的回答是:那山下阿弟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小妹嫁出去,嫁到一個當主母、能管家的地方去。那咱們家就要壞了。


    蘇老封君被丈夫說服,蘇鳴鸞也做得不錯,管寨子就能看出來比長子強不少。但是身為母親,是不想任何一個兒女出事的。眼見得長子一天一天的消沉下去,她也有點兒坐不住了。


    所以這次就要求跟蘇鳴鸞一道往石頭城見一見祝纓,瞅了個機會,將長子的難處跟祝纓說了。請阿弟給看看,怎麽讓長子別這麽喪氣,老大一個男人,正在壯年,這樣下去可不行。


    祝纓這兒呢?梧州初創,也正是在各項製度剛剛試行,又要攢人的時候,州裏的長史、別駕本來就是要用到各族的人的。就算蘇老封君不付,她也打算這麽辦的。正好,她就順手把這事兒給辦了。


    蘇老封君十分滿意,又來致謝。


    祝纓一邊送她回房一邊說道:“阿嫂操心太多啦,他這麽大的一個人,還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麽?阿嫂回去去告訴他,收拾好了行裝,帶著家口準備下來做官吧。州裏有分給官員居住的房子,不過呢,這個官兒是輪流做的,先做三年,身上的官階三年之後也不取走,還是在他身上。他這三年要是幹得好,又或者發現了別的什麽長處,那樣才是長久之計。”


    蘇老封君又細細地問:“以後還要回山上?那他的屋子就還要留著啦。”


    祝纓笑笑,道:“你是擔心以後他們兄妹又有不好?阿嫂瞧我這別業,不也是一片野地上建起來的麽?有的是辦法,無論如何,現在咱們又有了三年的時間。”


    蘇老封君道:“那你可多教教他呀!”


    祝纓點點頭:“正好,家裏孩子們也漸大了,也該上學了。我再另開一所小學校,先教語言。”


    她的腦子裏已經劃拉出了一整個計劃:全員都上學,那不太可能,現在能上學的也隻有一些寨中富人的子弟以及少量的聰明孩子充做富人子弟伴讀的。


    這些人先學,學會官話、學會讀寫算,簡單一點的就行,然後回寨子裏就能用了。先把戶籍之類的給盤個大概吧!


    蘇老封君見她有了安排,道:“那就都拜托阿弟啦。”


    “好說好說。奏本上要給他起個名字,照著音來寫呢,看著字不太好看,不如照著意思再取一個?小妹叫‘鳴鸞’,跟她本名的意思就很近。”


    蘇老封君道:“都還姓蘇,阿弟你看著取吧。”


    “蘇飛虎,這三個字怎麽樣?”


    蘇老封君聽了她的翻譯,道:“那就這樣!”


    祝纓將她送到院門口就不進去了,轉而去找祝大和張仙姑,看看他們收拾得怎麽樣了。兩人對山上這個“家”十分的看重,不是很想回去的樣子,東西也不肯往山下帶了,有點將山下的刺史府當成個客棧的意思。


    祝纓進了院兒裏,隻見裏麵隻有一個蔣寡婦在灑掃,祝纓問道:“他們呢?”


    蔣寡婦笑道:“老翁他們帶著石頭、錘子去外麵逛了。”


    “這會兒集市都收了,還有什麽好逛的?”


    蔣寡婦道:“這些天大人出城他們就往集市上逛,有時也往坊裏去,想是習慣了,又想與熟人道別吧。大娘子說,以前在福祿的時候就常往外頭去,到了府城之後反而不常逛了。石頭城叫她想起來當年了。”


    祝纓道:“原來是這樣。”


    她轉身出去,想去找花姐說話,聽到外麵一陣聲響,看著時,卻見祝大等人回來了,也往花姐處去。


    祝大道:“你們兩個先回房收拾行李,三兒她娘,咱們看看花兒姐。”


    祝纓心道:這是要幹什麽?她站著沒動,等祝煉、祝石二人進來,見到了她,給她問了好。問道:“你們去市集了?”


    祝石笑著用力點頭,道:“嗯!大人您看,他們給我的!錘子也有。”他一手拿著個風車呼呼地吹。錘子手裏捏著一隻木雕。


    祝煉道:“還去坊裏了,阿翁阿婆都舍不得走,到後來阿翁都不笑了。”


    祝纓道:“你們收拾吧。”


    她又往花姐那裏去,也想聽聽二老的心事。哪知到了花姐門外,就聽祝大問了一句:“她也沒同你說過嗎?”


    花姐道:“小祝或許心裏有想法吧,我現在還不知道,她都會安排好的,您二老別急!”


    “怎麽能不急呢?她都三十了!”祝大焦慮地說。


    接著,裏麵又沒聲音了。祝纓走進了院子,揚聲問道:“什麽急不急的?”


    幾人都跑了出來,杜大姐也從廂房裏出來,看到是她,跑去拿熱水來給她。


    祝纓進了花姐的正房,在桌子邊坐了下來,問道:“有什麽事兒不能直接問我呀?”


    祝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女兒,逼近了她,壓低了嗓門兒質問道:“錘子和石頭,你是不是要養來當兒子呢?”


    祝纓吃了一驚:“您從哪兒聽來的這話?怎麽可能?”


    祝大長出了一口氣,表情也舒緩了,道:“那就行,那就行。”


    “您從哪兒聽來的這話?是今天出去聽誰說了什麽了嗎?”


    祝大道:“沒誰。”


    祝纓懷疑地看著他,張仙姑忙說:“是沒有,今天……”她看到杜大姐從小院的小灶間裏出來,手裏的大鐵壺嘴冒著蒸氣,停了一下才接著說,“沒別的事兒,就他瞎想!”


    祝纓道:“真沒有?”


    祝大也歎氣:“沒有的……害!”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對祝纓說,“咱這‘別業’也沒個正經的名字嗎?你不得起個名兒啊,叫他們混叫著。”


    祝纓道:“都叫什麽了?”她一直管這裏叫別業。


    祝大道:“別管什麽叫什麽,這兒是咱家,咱不起名兒叫別人亂說嗎?生個孩子,自己不起名,別人就要管他叫狗子、叫野-種。”


    祝纓聽這話不對,說:“來,咱們仔細聊聊。”她伸手取過一個茶盤,將茶壺茶杯都拿上了,對杜大姐使個眼色,讓她避一避。杜大姐心道:不知老封翁又犯什麽別扭了。


    四個人到了祝纓的房裏,祝纓道:“來,坐下來慢慢說。”


    張仙姑左右看了看,才想起來,祝纓房裏是不放仆人的。本來祝家的仆人就少,祝纓情況又特殊,許多打掃的活計都是張仙姑和花姐在幹。如今這五間正房,一個仆人也沒有。


    張仙姑歎了口氣:“今天,聽外頭的人說,這叫石頭城,這老頭子就犯強了!”


    祝大道:“你懂個屁!”


    ……倒敘……


    馬上就要下山了,老兩口雖然很不舍,但仍是要收拾行李跟著走的,不然祝纓後宅沒個人盯著,不方便。


    祝纓出城的這段時間,他們倆在這大宅裏呆得實在閑得慌,偌大的宅子,人比在後衙的時候還少。又空又無聊,他們便出了宅子到城裏瞎晃,雖然有部分人不認識他們,有些人語言也不太通,但是他們衣飾看著就不像個普通人,又有認識他們的,也有說好話的,也有奉承的,反正就挺熱鬧也挺享受。


    沒幾天,就跟一些人混熟了。他們也不收商人和百姓的禮物,但是隻要逛一逛,想一想這整個城都是他們家的,心裏就挺美的。


    要走了,就帶上了祝煉、祝石一起再最後逛一次、道個別。


    這一蹓躂就蹓躂出意外來了。


    起初,一切都好,人們也都對他們打招呼。商人們熟悉了,都拱手為禮之類。居民中還有些膽小的或者是初來不認識他們的,被鄰居們一說,都嚇了一跳!城主的父母!那是老主人呐!


    又也有磕頭的,老兩口又趕緊將人扶起來之類,顯得平易近人頗得了一些讚美。也有人見到祝煉祝石跟在他們的身邊,穿得也整齊,年紀小,張仙姑與祝大平素待他們也像看孫輩,就覺得這是“小郎君”,乃至於有人朝他二人行禮磕頭。


    老兩口又都笑著說:“這使不得。”忙將人扶起來。


    到得此時,一切都還不錯。


    途中,遇著一個小孩兒手裏拿著風車玩具,祝石盯著多看了一會兒,那孩子的母親就從孩子手上拿下了風車“孝敬小郎君”。孩子哭了,母親又在孩子身上打了幾巴掌,孩子哭得愈發的大聲。張仙姑就出錢把風車買了下來,孩子母親還不敢收,張仙姑硬塞到了她的手裏。


    此時,張仙姑心裏已有點不自在了,祝大倒還湊合,拿著風車給了祝石道:“喏,這下好了,拿著玩兒吧。”


    祝石道:“他、他哭了。”


    孩子的母親慌忙說:“沒事兒,再做一個就得了。本來就是自家做的。”


    祝石就拿著風車一路玩兒了。


    如果此時他們回家,也就沒有下麵的事情了,不幸祝大還沒逛夠。他們又蹓躂了一陣兒,不合遇到了讓祝大心情變糟的一件事兒。


    他們遇到了幾個商人在茶鋪裏聊天,商人們的貨也賣了、山貨也收了,正坐著等回去。三大一小,小孩兒約摸十歲左右,與其中一個商人長得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一個商人說:“買賣已做完了,不知怎麽還不走?”


    另一個人說:“你要走,自己走就得了。”


    “我是說大人。”


    “大人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還要聽你號令?”


    “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咱們還是跟著大人一道走安全些,不怕野獸也不怕歹人。”


    另一個就讚同說:“沒錯!自己走的,進城還要驗身份、不許多帶人馬貨物,跟大人進來的,帶多少人都能進來有地方落腳。我寧願多等,也要跟同大人一塊兒走。遠近誰不知道,石頭城這兒,安全!”


    祝大就聽到了他們說“石頭城”之類的,他也是為女兒得意,也想摻和兩句:“你們叫這兒石頭城啊?”


    他這些日子四處亂躥,有個商人認出了他,又是行禮又是讓坐的。祝大對自家這個新別業十分得意,又提起石頭城。


    祝石跟在他身邊,祝大一向待他更親近,見祝大說了也跟著說了一句:“我就叫石頭。”


    一直沒說話的那個小孩兒因有了同齡人,也好奇地看看他手上的風車,順口說了一句:“城是用了小郎君的名字嗎?大人真疼你。”難道不是因為這城是用石頭建的?這看起來傻乎乎的財主家的胖兒子真的是大人家的小郎君?白天聽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祝大的臉色當時就不太對了。


    他也沒有心思跟商人顯擺了,勉強地同商人說:“明天就走,都收拾好行李吧。”


    張仙姑看他臉色不對,道:“你這又是怎麽了?”


    祝大見人來人往的,說了一句:“要走了,心裏不好受,不行嗎?”


    接著他就要回家了,回到家裏,先讓祝煉祝石收拾東西。打發走了兩個小孩兒,祝大才對張仙姑說:“明明是咱家的,怎麽叫個‘石頭’城的?不行!咱們問問花兒姐去!”


    ……倒敘完畢……


    花姐此時才知道這老兩口問這個是為了什麽。


    她本來還以為是二老見著了“家”,又想起來祝纓還是孑然一身,不免關心起來。類似的想要孫子的話題他們不是沒念叨過,花姐以為這次還同以前一樣,正打算慢慢開解呢。現在正在關鍵的時候,真不是個好時機。祝纓是女人,要親生的孩子,就是得親生。根本不行!


    明年就輪到祝纓上京了。


    而且誰配呢?


    祝大還問了她一個問題:“花兒姐,你讀的書時有那樣,被人養做兒子改了姓,後來不改回來,不敬親爹娘的貴人嗎?”


    花姐一時實在想不出來有沒有這樣的人,隻好搖頭:“我不知道,一會兒問問小祝,她讀的書更多,或許能說得出來。”


    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她也不知道要擺出個什麽表情來好,隻得看向祝纓。


    祝大和張仙姑也看向祝纓,祝纓道:“沒那回事兒,沒起名字是我不太想叫名字傳出去。現在不是大張旗鼓的時候,不適合。”隻有一圈兒圍牆,人口不到四百戶,田也還沒開出來,私兵也還沒有。顯擺什麽?招雷劈嗎?


    張仙姑聽女兒給了話,就說:“那就行了,你爹白操心一回。我看兩個孩子也挺好的,別生份了。咱們明天就走了嗎?你的事兒辦完了?”


    “嗯,明天走。也都辦得差不多了,大家都有個數,蘇喆大舅就是梧州長史了,下山後我寫奏本,明年他就能領到告身了。以後與他家往來,也當成走親戚。”


    “哎喲,他也?”


    “是,他娘托的我,說,兒子老大了,在家裏也沒個正事幹。怕跟他妹子拌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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