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庭看著不甘的徒弟,開始回憶當年的自己,是否也這般不甘憤怒過?


    “既然是選擇,就有選擇錯誤的時候。”南碸道:“也許往左會摔斷腿,往右什麽都不會發生。”


    “你說得對,可是鎮星樓四位長老不願賭,應該說不願為了一個小小的神極門弟子去賭。”步庭閉上眼睛,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緒:“你要知道,有時候提前知道命運,或許並不是幸運,而是命運最殘酷的懲罰。”


    “垣渦沒有如預言般命喪黃泉,是他做了正確的選擇還是命運的懲罰?”南碸怔怔看著師父的背影:“沒有人特意為他改變命運,他也不知道預言,可他活下來了。”


    “或許,”步庭睜開眼,回頭看他:“他運氣好,恰好遇到了命運饋贈的一線生機。”


    可他不相信,命運會對凡人如此大方。


    “不行不行,我不要走這裏!”玖茴把棋子搶回來,換了一個位置:“小孩子才做選擇,我隻會耍賴。”


    臨近除夕,望舒閣上上下下都無心修行,宗門所有人都湊在正殿玩鬧。


    “跟你下棋真是頭疼,什麽戰術計謀全不講究,不下了不下了。”玉鏡把棋子一扔,滿臉嫌棄:“你哪是下棋,分明是棋子放哪全憑心意。”


    “做人做事不就是講究順心而為?再說了,您是做師父的,讓讓徒弟怎麽了?”玖茴笑嘻嘻把棋子收起來,她陪著笑臉湊到玉鏡身邊,抱住她的手臂:“明知道你比我厲害許多,我還跟你講戰術,那才是傻子呢。這局棋師父你放棄不下,放棄者為輸,就等於是我贏了,對不對?”


    “一哭二鬧三耍賴,毀棋瞎鬧讓貓貓狗狗幫著搗亂,也算是謀略嘛。”其他長老坐在旁邊喝茶起哄,莫長老指了指角落裏不作聲的祉猷:“你是沒看見,這裏還有個偷偷幫忙的。”


    “我看不僅是祉猷,你們所有人都在幫忙。”玉鏡端起茶盞喝了幾口,這棋下得實在是憋屈。


    “人家玖茴才十八歲,你多大了?”常長老一邊攬鏡自照,一邊慢悠悠開口:“咱們不幫十八歲的小姑娘,難道幫你這個活了六百多歲的老太太?”


    “說誰老呢?”玉鏡挽袖子起身,“老娘長得容月貌,皮相年華正好。我看你是頭發掉得厲害,嫉妒我頭發多,才胡言亂語。”


    師姐弟二人追到殿外,打得昏天暗地,直到常長老被拍進雪堆裏,玉鏡才放下挽起的袖子,用腳尖踹了踹常長老:“下次再亂喊,拔禿你的頭發。”


    玖茴與祉猷拜入宗門那日的溫柔與體貼,竟成了鏡水月,仿若夢一場。


    “小師妹,小師弟。”長河剝著橘子擠到玖茴與祉猷之間蹲下:“恭喜你們終於發現掌門師伯的真麵目,你們是不知道,你們剛拜入宗門那天,我看著掌門師伯那溫柔似水的笑容有多害怕。”


    “師父對我一直都很溫柔。”玖茴搶走長河手裏一半橘子,吃了一口瞪大眼:“好甜,師兄你把剩下的一半都給我。”


    “想也別想。”長河把剩下半個全塞自己嘴裏。


    “嘔!”他捂著嘴吐出來,這麽酸的橘子,甜在哪了?


    “呸呸呸!”玖茴捏著沒吃的橘子哈哈大笑,“師兄,你如果有同門情誼,把剩下半隻橘子全給我,就不會被酸了。”


    “我說錯了,掌門師伯確實很溫柔。”長河咬牙切齒擦著嘴巴:“皮成你這樣,都沒揍過你,師伯是溫柔得過分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你師伯對你們雖然凶悍了些,對玖茴可是有耐心得很。”莫長老看到自己徒弟吃癟,拍著腿哈哈大笑:“她若是對玖茴不夠溫柔,早在她鬧著悔棋,放貓來弄亂棋盤時,就該出手揍她了。”


    “師父,你究竟是誰的師父?”長河酸得五官都擠在了一起。


    “當著徒弟的麵說人家師父,你活該被酸成這樣。”莫長老笑眯眯道:“你也不想想,這橘子若真是甜,她哪會特意告訴你甜,隻會伸手直接搶走。”


    祉猷沒有理會玖茴與長河的笑鬧,他選了一個橘子慢慢剝掉皮,默默吃著。


    長河口裏酸得厲害,見祉猷連吃了兩瓣橘子,朝他伸出手:“師弟,分我一半。”


    祉猷把橘子拿遠了些:“酸。”


    “我不信,酸你能吃兩瓣?”長河搶過橘子,塞進自己嘴裏。


    “嘔!”


    祉猷掏出手帕,慢條斯理擦幹淨手指,神情平靜又無辜:“我早說過了,橘子酸。”


    “嘻嘻。”玖茴用肩膀撞了撞祉猷的肩,用納戒裏取出一塊:“幹得漂亮,吃。”


    “蠢材蠢材,同樣的當能上兩次。”莫長老看徒弟笑話看得很開心,“你這些年歲都活到狗肚子上去了。”


    “汪汪汪。”趴在角落啃骨頭的狗子朝莫長老吠了兩聲,莫要冤枉狗,狗不吃人的腦子。


    笑鬧間,有仙鶴的叫聲傳進殿內,幾位長老對幾位拜入宗門不到百年的弟子擺手:“出去看看,是不是你們家中長輩拖仙鶴送了書信來?”


    玖茴放下手裏削了一半的水果,走了兩步回頭看坐在原地未動的祉猷,一把拽起他:“走,祉猷你陪我去看看。”


    出了殿門,雪地上的幾隻仙鶴正在吃幾位師兄師姐喂的小香魚,一隻脖子上掛了小錦囊的仙鶴飛到玖茴麵前,用腦袋碰了碰玖茴的裙擺。


    “多謝鶴仙人。”玖茴從納戒裏取出魚幹,倒了滿滿一大盤擺在仙鶴麵前:“一路趕過來辛苦了。”


    仙鶴優雅地揮了揮翅膀,把脖子掛著的錦囊交給玖茴,才低頭開始吃魚幹。


    錦囊看似隻有小半個拳頭大,但裏麵有擴充容量的符文,能裝很多東西。


    村長爺爺給師父以及幾位長老的感謝信,十幾封各長輩寫給她的信,焦嬸嬸給她做的冬季新衣新鞋,龍大爺做的各種魚幹,卜大爺畫的護身符,劉大爺做的各種肉幹……


    玖茴把村長爺爺給各位宗門長輩寫的信以及見麵禮,一一獻給師父與長老。


    玉鏡與幾位長老看完信,心情十分複雜。信上村長的言語十分客氣,甚至稱得上是小心翼翼,就像是擔心幼子去學堂上學的家長,在學堂先生麵前,不自覺就要多客氣幾分。


    準備的禮物雖然稱不上價值連城,但都很用心。給玉鏡的見麵禮盒中,還額外多準備了一萬靈石。理由是新年在即,不知玖茴的師姐師兄們有什麽愛好,所以這些錢讓玖茴師兄師姐們自己拿去買東西。


    “玖茴。”息長老撫著村長送的傀儡材料,對玖茴露出和善的笑:“你們村還有沒有未拜入宗門的後輩,你的師兄師姐很想有個師弟或是師妹。”


    “息師叔,你又忘了,我以前就說過啦,村裏就我一個後輩。”玖茴捏著錦囊笑得眉眼彎彎,任誰都看得出她現在心情很好:“師父,各位師叔,晚輩回院子看信,先告退。”


    “去吧去吧。”玉鏡笑著搖頭,“反正你也坐不住。”


    “明日見。”玖茴樂滋滋拽起祉猷就跑,留下滿殿的熱鬧。


    “祉猷剛入宗門時,連話都不愛多說兩個字,跟玖茴在一起待小半年,都知道捉弄同門了。”莫長老心情愉悅地品了一口茶:“猶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愣愣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在人群中像是一座雕像。”


    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他,他也沒什麽反應,明明站在最喧鬧的地方,他卻格格不入。


    從日升到日落,他看著祉猷靠近好幾個宗門收徒的地方,最後總被人流擠出來,好不容易有願意搭理他的,又嫌棄他資質平平,不願意收他入宗門。


    他一時起了惻隱之心,把祉猷叫到身邊,與宗門玉玨測了測,雖然玉玨亮得很勉強,但總是點亮了。玉玨要麽亮,要麽不亮,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玉玨亮得如此吝嗇。直到祉猷掏出一封先輩的遺書,莫長老憶起這位先輩為了救城中百姓而亡,便把他收了下來。


    那幾日祉猷都安靜跟在長河與落煙後麵,不問他不開口,問了也隻會說兩三個字,若不是有血有肉,他差點以為祉猷是息師妹做的傀儡,而不是活人。


    “這樣才好,活得有幾分人氣兒。”挨了一頓狠揍的常長老,此刻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修真之路不易前行,年少時走慢一些,走穩一些,多看看風景。待前路難行時,年少走過的路就能化作繼續前行的勇氣。”


    “不過……”他話鋒一轉:“玖茴村裏隻有她一個孩子需要培養,真是可惜。”


    眾人翻白眼,你那是可惜嗎?你是眼饞人家村裏長輩準備的見麵禮!


    “這個,是給你的!”關上院門,玖茴把藏在錦囊裏一直沒有沒有拿出來的雕木盒取出來。


    “我?”祉猷看著這隻散發著淡淡檀香的木盒,雕刻木盒的人很用心,連縫隙處的雕都被打磨得幹幹淨淨,泛著亮光。


    “嗯,你。”玖茴點頭,“村裏長輩知道你是我的同門,而且師父隻有我們兩個徒弟,就說你也算他們半個晚輩。這些是他們為你準備的見麵禮,你快打開看看,他們都準備了什麽?”


    祉猷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雕木盒的銅扣,在玖茴好奇的目光下,打開了木盒。


    木盒看似不大,但內有乾坤,不知道塞了多少東西在裏麵。


    放在最上麵的是一件大氅,玖茴拉著祉猷站起身:“這大氅肯定是焦嬸嬸做的,你快試試。”


    祉猷身材高挑,大氅披在他身上,更是襯得他長身玉立,氣質尊貴,仿佛哪個世家大公子從畫裏走出來了。


    “真好看,除夕我們出去玩的時候,你就把這件大氅披上。”玖茴拉著祉猷坐回去:“快看看還有什麽?”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玖茴直呼好家夥。


    玉冠、玉佩、玉腰帶、玉扳指、玉弓、玉飛劍……


    難道村長爺爺帶全村的人去挖玉礦了?


    等她打開長輩們為自己準備的禮盒,裏麵放著各種玉簪玉環玉鐲玉臂釧時,她幾乎可以肯定,村長爺爺他們肯定是去挖礦了。


    幸好還有焦嬸嬸為她準備的十幾套漂亮冬季裙衫,各色鬥篷披風,她一邊比劃,一邊高興得見牙不見眼。


    “焦嬸嬸做的衣服特別好看,從小到大我穿的所有衣物,都是她親手做的。”玖茴換上一件大紅鑲白狐毛領鬥篷,與祉猷站在一塊:“你穿雪白大氅,我穿紅色鬥篷,我們看著像什麽?”


    祉猷摸著大氅上柔軟的絨毛,輕輕搖頭。


    “像白雪映紅梅。”玖茴想到祉猷擅畫,朝他討好一笑:“祉猷,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何事?”


    玖茴雙手合十:“你能不能畫一幅我穿上新衣的圖,我想給他們寄回去,看到我過得好,他們也能放心許多。拜托,拜托。”


    “好。”祉猷小心翼翼脫下身上的大氅,動作輕柔地把它疊好:“現在就畫?”


    “不急不急。”玖茴從厚厚一疊信封中,取出了兩封,遞到祉猷麵前:“這是我家長輩給你的,我第一次離開他們這麽遠這麽久,他們難免放心不下,若是信中有冒犯的地方,你就告訴我,我幫你寫信回去跟他們鬧。”


    祉猷怔怔地接過信封,這是他第一次收到長輩特意寫給他的信。拆開信封,第一句看到的便是信中人對他的稱呼。


    【祉猷賢侄,見字如晤。】


    信中沒有咬文嚼字,也沒有以長輩的身份指手畫腳,甚至沒有處處讓他照顧玖茴,隻是問了他的口味愛好,問他會不會喜歡他們準備的禮物。


    【冬風漸寒,望賢侄莫忘添衣,多食餐飯。】


    另一封信是玖茴常常掛在口中的焦嬸所寫,她在信中解釋因不知他身量,才隻給他做了一件大氅,信中再三囑咐,讓他把身量尺寸告訴玖茴,她好給他做合身的新衣。


    把兩封信反複看了好幾遍,祉猷抬頭望向正在看信的玖茴。若是以前他或許不會懂,但現在的他已經明白,這一切恐怕皆是玖茴提前告知的那些長輩。


    他們沒有見過他,所以隻能在信中充當著長輩角色。他們給他禮物,給他新衣,囑咐他添衣勿忘餐。


    他沒有長輩,沒有人給他寫信,沒有人給他準備禮物,沒有人為他縫製新衣,但這一切玖茴與她的長輩們都為他彌補了。


    鋪開畫紙,祉猷沒有打擾邊看信邊回信的玖茴,提起畫筆勾勒起玖茴的模樣。


    站在飛劍上雙手叉腰的玖茴,踩在烏丞相背上的玖茴,被貓貓狗狗們圍著的玖茴,打雪仗時滿頭是雪的玖茴,還有換上大紅鬥篷的玖茴。


    他畫好底稿,見玖茴還在看長輩們寫給她的信,拿起畫卷輕聲離開玖茴的院子,路過玖茴常躺坐的樹時,他腳步一頓,回到自己房間,又畫了一幅她躺在樹上看星星的畫。


    每一幅他都畫得很用心,用心得足以讓每個看到畫的人,都知道畫中人過得有多快樂。


    玖茴給長輩們回完信,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她起床推開窗時,雪已經停了。屋簷、樹下,掛滿未化的冰淩,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祉猷?”她看向站在樹下的祉猷:“你怎麽在這?”


    “畫。”祉猷走到玖茴麵前:“你想要的畫,我畫好了。”


    玖茴接過畫,打開畫軸,才發現這是一幅很長的畫,上麵有很多個不同的自己。


    “你一夜沒睡?”玖茴抬頭看他。


    “昨夜你反反複複翻閱寄來的信,我知道你一定很想他們,他們也正在想你。”祉猷把一個玉匣放到玖茴懷裏:“昨日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長輩的禮物,不知道該怎麽回禮。唯有這些皎魚幹與月華是我親手收集,你幫我一並寄回給長輩們。”


    月華?


    玖茴打開玉匣,裏麵有隻特質的琉璃瓶,裏麵裝著滿滿一瓶月華,在瓶中閃爍著如夢似煙的光輝。


    玖茴把月華放回玉匣,合上玉匣蓋子:“月之精華,人食之可延壽,獸食之可開智化人形。妖、仙食之,可增修為。”


    “你可知這一瓶月華,足以讓無數仙修妖魔為之瘋狂?”玖茴壓低聲音:“趕緊收回去,這玩意兒真不能送。”


    “可是我能回贈的,隻有這些。”祉猷不明白:“珍貴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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