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底冰冷,沒有一絲光。


    水流壓過胸腔時?,仿佛身體的每一絲力氣都被衝走,可神智卻還清醒著。


    於?是隻能清醒地看?著自己沉淪、墜落,無能為力。


    就如同今日,她隻能雙手麻木地勾著韁繩,任冷風拍過自己的背脊,依舊無能為力。


    好在,宋隨又來了。


    日光溫暖,是淡金色的。


    他的手心也聚了光,梁雁伸手覆上去。


    她那亂糟糟的心跳聲?,好似也跟著頓了一拍。


    宋隨半鬆著韁繩,拉起梁雁的右手。


    她被這力道帶著一躍而起,腰側微緊,緊接著便穩穩落在了宋隨的馬背上。


    他複而繼續拉起韁繩,調轉馬頭,於?是她便被虛虛地攏在他懷裏。


    身下的馬匹邁著蹄子緩行,那節律雖慢,卻仍舊不可避免地帶著她單薄的身子前後擺動。


    “不會騎馬,來什麽馬場?”


    他看?著梁雁頭上隨著馬蹄上下顫動的珠花,聲?音帶上幾分嫌棄。


    她此時?還沉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裏,倒是沒注意他的陰陽怪氣,隻半側過臉弱弱地回?了句:“也沒有誰生來就是會騎馬的。”


    她本來就生的白,此時?半張臉迎著日光,大概是因?為受了驚嚇,看?著倒是沒了平日裏的好氣色,更?顯蒼白易碎。


    不知是否是錯覺,總感覺她眼尾泛著紅,好似哭了一場,卻又沒見著眼淚。


    也是,她這般不穩沉的性?子,碰上這樣的事,哭個鼻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隻是可惜沒叫他瞧見。


    宋隨空出一隻手來,按著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腦袋硬生生轉了過去,淡聲?道:“看?路。”


    梁雁下意識反駁道:“我又不騎馬,為什麽要我看?路?”


    話音才落,空置在馬背上的手心被塞進來一條韁繩。


    她疑惑地回?頭,宋隨垂眸掃她一眼:“現在你騎。”


    一如既往地寡言。


    可怕的是,她竟漸漸有些習慣。


    她覆手抓穩韁繩,聲?音裏帶著笑意:“我知道了,你其實是想教我,但是不好意思說。”


    他真是懶得與她搭話,冷嗤一聲?:“韁繩都沒握對,難怪那馬不聽你使喚。”


    馬匹雖是謝天佑嚇跑的,但梁雁的確是不會騎馬。


    此時?也沒給自己找理由,反倒算得上幾分虛心求教,“那宋大哥,這韁繩我該如何握?”


    宋隨每次從?她嘴裏聽到這三?個字,臉色都不太好看?。


    幾次三?番想叫她改了稱呼,可若是這麽刻意提出來,倒是顯得他十分在意。


    那便更?奇怪了。


    於?是每每聽她這麽喊時?,他隻能閉眼蒙心,假裝自己沒有聽見。


    可這會在馬背上,兩人?靠得這般近。


    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他聽得實實在在,真真切切。


    那句甜軟的‘宋大哥’,落在耳邊,像是撒嬌一般。


    他微不可聞地皺眉,稍往後仰了仰。


    接著放緩了馬速,將左右韁繩扯開,握著梁雁的手套了上去。


    “韁繩自無名指和小?指間自下而上穿出,握於?拳心”,他仿若例行公事一般生硬地擺弄著她的手,“拇指輕壓於?上。”


    可日光落在他背後,卻分明可見他雙耳透著光,泛起薄紅。


    今日明明有一堆事情等著,他大可以拉著她快馬加鞭出了林子,將她送出去。


    而不是昏了頭一般,在這兒陪她一塊騎馬。


    他暗自壓下心裏那一股子別扭的異樣,與梁雁一塊趕著馬往外走。


    回?去的這一段路,因?著是梁雁握著韁繩在駕馬,所以慢了許多。


    她倒也得了幾分趣,全然忘了方才自己被嚇得魂不守舍的模樣,拉著韁繩有模有樣地騎起馬來。


    她這般不記事兒的性?子,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臨近密林的出口?處,梁雁瞧見那裏擺了幾塊石頭擋著。


    原是馬場的人?堆置在那裏防著人?不小?心闖入的。


    隻是梁雁方才被那瘋馬帶著,路過這石塊時?,似乎是直接被它翻越了過去。


    她這才遠遠瞧見,想著憑自己的馬術,現下定然是翻不過了,於?是用手肘往後懟了懟,“宋大哥,前麵有障物,要不還是你來騎吧。”


    他看?了那石塊一眼,七七八八地堆在一處,若是直接這麽衝上去,定會弄得人?仰馬翻。


    但便是如此,他也沒去接她的韁繩,反而好整以暇地看?向梁雁,緩緩道:“自己想辦法。”


    不知是否是錯覺,她總覺得從?他的聲?音裏隱隱聽出了些類似興奮,或是像看?好戲一般的姿態。


    可明明他們倆在一匹馬上啊。


    她雖早就知道,如今的宋隨與從?前大不相同,不溫柔,不慈善,有時?甚至還不好說話。


    但每次有這種?認識時?,她始終安慰自己。


    一個人?再即使性?子變化再大,但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以前的影子。


    她還是願意相信,他的本質是個良善的。


    可不知為何,這一次,她莫名有些心慌。


    眼見著離入口?處越來越近了,梁雁急道:“可是這個你方才沒教過我。”


    身後那人?依舊不理她。


    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想等她絆了馬之後撇下她自己跑了。


    眼見著離那石塊愈發近了,她忍不住出聲?喊道:“宋隨!你別玩了,要出人?命的!”


    他終於?慢悠悠開了口?:“抬頭,身體前傾。”


    梁雁一一照做,此時?馬的軌跡有些左偏,她接著問:“然後呢?”


    “左腿下壓,往右拉繩。”


    耳邊風聲?陣陣,駿馬嘶鳴,前腿高抬,梁雁也被顛著起了身,直直落入後背的胸膛裏。


    她急著宋隨方才說的要領,借著落在他胸膛上的力又坐了起來,穩穩將馬勒住。


    這時?馬匹已?然越過了石堆,穩穩停在入口?處。


    兩人?也已?成功從?密林出來了,她興奮地往回?望,發髻頂在他下巴上。


    “宋大哥,我們出來了!”


    “你方才叫我什麽?”宋隨往邊側偏了偏頭,一副秋後算賬的架勢。


    有事便是‘宋大哥’,無事便是‘宋隨’,她這般翻臉如翻書的本領也不知是哪裏學來的。


    說起來,直呼他名姓的人?也不是沒有,比如刑獄裏那些人?。


    一見了他便是“宋隨,你不得好死”,或是“宋隨,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隻不過那些人?,再也沒機會在他麵前叫喊了。


    “我知道你方才是想借這幾個石塊做障物,鍛煉我的馬術,對不起是我誤會你了。”


    宋隨一番苦心,她為她方才惡意揣測救命恩人?的行為而感到羞愧。


    他聞言輕笑,看?向紅著臉與她解釋的梁雁。


    折騰一遭,早間綰好的發髻早已?鬆散,有兩縷順著鬢邊,鬆鬆地垂散下來。


    風一吹,帶著向耳後,撩在他下巴上,癢癢的。


    他又側過臉,那一縷頭發絲才沒再繞上來。


    她倒是沒誤會他,他方才的確是想捉弄她。


    隻是沒想到她還算是聰明,這麽險急的關頭,倒是叫她闖過去了。


    馬場那邊有人?正騎著馬過來。


    “下去。”


    “啊?”梁雁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宋隨一把拎了下去。


    雙腳落在地麵上,她還有些發暈。


    “自己回?馬場,別同人?說見過我。”


    說完這一句,他便揚鞭離去,隻留下梁雁一人?站在原地。


    宋隨今日穿著常服,又出現在這冷僻的城郊馬場,應該是出來辦事的,恰好碰見她有難,便出手相救了。


    梁雁自我安慰道,他辦的事情應當是有些隱秘的,不然應當不會把自己丟在這。


    雖然這的確是他能幹出來的事。


    罷了,看?在他救了自己兩回?的份上,她便不再去計較此前的不快了。


    隻是方才下馬時?,餘光間好似看?見他胸口?的布料不知被什麽東西勾起了絲。


    那個位置,該不會是自己腦袋上的釵子勾破的吧?


    他日日在外奔走,想必是沒功夫去注意這些的。


    思及此,她扶了扶發髻上快要垂落的珠花。


    心想,今日他又救了自己,要不給他做件新衣服聊表謝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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