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洗漱,水已經備好了,今日我們便出發,去金陵城一圈,然後隨我回家過年。”


    林沉玉坐下,將送上來的飯菜分好。給少女撥弄了大半碗粥。


    別看是小姑娘,飯量倒不小,特別能吃,這幾天林沉玉沒少被她吃飯嚇到。特意囑咐了廚房多送飯上來。


    林沉玉住的是上房,每日三餐都由廚房夥食供應的,夥計親自送到房間門口,早餐慣例都是四碟鹹菜,一大盆稀粥,外帶著些煎的酥酥脆脆的豆腐渣。


    顧盼生乖巧的坐在凳子上,林沉玉把筷子遞給她,他也不吃,隻是睜著那雙水靈靈大眼睛問她,眼眸中有些警覺:


    “我們今兒要去金陵城幹什麽?”


    “我去金陵王府取個藥。”


    知道她不安,林沉玉索性全盤托出了:


    “之前賣了金陵王夫妻人情,就叫他們幫我留意一味藥,金陵那地兒外來客多,多有商人攛局,弄些稀奇的貨去賣故衣,我叫他們留意有沒有能治燒傷的藥,如果有得了信給我。幾日前王爺回信,說得了個暹羅商人那賣的藥膏,能去灼傷痕跡,生肉養肌。他替我收下了,我與他約好了去取藥。”


    “你不用擔心,我雇一頂小轎子,你在裏麵待著,我取了藥就出來,你若實在害怕,我待會與你變個容貌就是。”


    顧盼生點點頭,就繼續低頭喝稀飯,他一直用餘光打量著林沉玉。


    側臉清雋,猶如白玉,鬢邊碎發好似亂墨,如她的人一般飄逸,怎麽看也看不出有燒傷的痕跡。


    她要燒傷藥做什麽呢?


    *


    林沉玉已經放了筷子,碗筷擺放的整齊。她吃飯吃的很沉默幹淨,吃完後碗裏空空,桌上幾乎沒有痕跡。


    顧盼生也不得不趕了幾勺子,加緊速度,最後一口不忘記仰著頭,把碗端起來將粥吃的幹幹淨淨。


    往日在宮裏,吃不飽穿不暖,他都是這樣喝最後一口粥的,然後用勺子使勁刮,恨不得碗給刮懷,也要把所有米湯吃進嘴裏。


    舊習難改。


    意識到林沉玉的視線,他紅著臉把碗放下了,甚是羞赧,旁邊的林沉玉正襟危坐,吃飯斯文。他行事卻如此粗魯,肯定是招人笑話的。


    “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公主金枝玉葉,卻實在是個節儉不浪費的好孩子。”


    林沉玉知他難堪,溫和的笑了笑,獎勵性的摸摸他的頭。


    顧盼生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


    往日在宮裏,是無人在意他的死活的。他被太妃私自養到了八歲,太妃就去了,留下他和一筆財物,囑咐長信宮的宮人撫養他。


    宮女們都是拿了厚厚的報酬,卻並不做實事,隻把她當成個大宮人的私生女,反正無依無靠,就盡情欺負他,克扣他的口糧,穿破舊的衣裳。


    他吃的都是宮女們剩下的殘羹冷炙。若是不迅速吃完飯,他的飯就會被宮女倒了去喂狗。他就要去和狗搶食。


    因此每日他都是不管有沒有冷有沒有餿,都是隻顧著狼吞虎咽的吃下,他是男孩子,那一點又吃不飽,隻能把頭埋在碗裏,用舌頭去舔那一點點的湯漬。


    宮女們都把他當個累贅,拿著養他的銀錢去買水粉胭脂,懶得管他。


    甚至有個宮女看見他容顏昳麗,還會暗地裏罵他狐狸媚子。


    他都無暇顧及,因為每日都是半饑半餓的,無瑕去想。


    吃不飽,穿不暖。躲在破舊的廂房裏麵,裹著發黴的棉被,聽著屋頂破洞,滴滴答答的往房間裏麵滴水,如此五年。


    他連吃飽穿暖都是問題,每日為了口飯狼狽不堪,甚至要與狗爭食,貴為皇太子,卻三餐不繼,更無人教導他那些貴族禮節。


    他是個野孩子,從未被人誇獎過的野孩子。隻會被人說行為粗俗,像個野人。


    可林沉玉誇了他,誇他是節儉的好孩子。


    顧盼生感覺心裏澀澀的,又很沉重。


    不自主放下了碗,感覺到嘴角有汙漬,他慌忙的想用袖子擦掉。


    可餘光瞥見林沉玉拿著帕子,舉動優雅的擦拭嘴角,他動作停住了,學著林沉玉的樣子,也拿了旁邊的白布,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角。


    他看著林沉玉麵前用完餐後,擺放整潔的餐具,又看看自己麵前狼狽的一團:筷子交叉著倒在桌上,豆腐渣漏了許多在桌邊……


    顧盼生學著林沉玉,悄悄把筷子拿起抵住手掌,弄齊整後橫放在碗上。又把桌子上麵的狼藉擦了擦。


    最後,他悄悄挺直了畏畏縮縮的腰杆,就如同林沉玉一般。


    *


    用完了飯,林沉玉給顧盼生易了個容,取了些薑黃,將她的臉蛋塗抹的蠟黃,又用些藥膏遮住少女眼角的痣。


    “你從前叫什麽名字?”


    少女眨眼:“太妃與我說,我出生的時候母親已經將我名字取好,我隨母姓,叫顧盼生。”


    “顧盼生輝,確實不錯。隻是以後在外麵不能叫這個名字,但我們得改個名,你想叫什麽?可有想用的?”


    “我讀書少,您滿腹經綸,您可以給我取個名字嗎?”


    少女抬眸看她,滿心滿眼的依賴。


    林沉玉的帶著薄繭的手指正微微劃過少女眼睛的桃花痣,少女甚是敏感,顫抖著瑟縮了一下,桃花痣灼然一動。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那就叫桃花吧,如何?”


    林沉玉鬼使神差的隨口一說。


    桃花這名字,確實有點豔俗,可少女甚至是美的驚心動魄,恰似春日的桃花,鋪天蓋地的燦爛雲霞,美的無端。


    “您取的名字,我自然是喜歡的。”


    少女眯著眼笑的無邪,露出淺淺的小酒窩。


    林沉玉也被他笑容感染了,給他易容完,拍拍手:“喜歡就好,那以後我就喊你桃花了。”


    *


    兩人進了金陵城,這風裏都帶著香味。林沉玉特意走的慢慢的,給桃花買了一路吃食。


    顧盼生如同剛剛進城的土孩子一樣,瞪大著眼睛從馬車的車簾縫隙往外看。


    糖葫蘆的吆喝聲,糖人的甜膩氣息,咚咚響的撥浪鼓,甚至於店鋪門口紗堆的假花,一切的一切對於他來言都是陌生的。


    林沉玉給她買了支堆紗的假桃花,遞給她玩。


    她直奔金陵王府而去,下了馬車便朝王府的門人抬抬下巴,笑道:“順子家的,麻煩開個門,容我進去和你家王爺吃個茶。”


    那穿戴整齊的門人看見來人,笑著開了門,點頭哈腰的迎接他下馬車。


    *


    林沉玉與金陵王夫婦是舊友,這也不是什麽稀罕事情了,金陵王慕南陵和她是兒時的同同窗玩伴,金陵王妃蕭緋玉也和林沉玉也是好友,她出嫁時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唯一的親人蕭匪石也和林沉玉決裂了。


    是林沉玉不計前嫌,送她出嫁的。她代替她父兄,備齊了整整四十八擔嫁妝。婚禮當日,她親自背著王妃下轎,又親自將她的手送到金陵王手邊。


    可以說兩個人在外,情同兄妹,甚是和睦。


    早有人去通報王爺,叫林沉玉去南邊臨水閣樓。


    臨水閣樓是王府一處好景致,引水栽荷,亂石遊魚,閣樓上單開一麵臨水,常年香風陣陣,琴音嫋嫋,最為風雅,金陵王慕南陵平素最好在此地接客。


    林沉玉囑咐下人帶顧盼生去房間裏玩耍,她自己先行了,熟練的走上閣樓,撥開側間外的珍珠卷簾進去。


    那大珠小珠交錯碰撞,一顆顆都是南海珍珠串成的,滴溜婉轉,很是悅耳。


    許是她力氣太大,一根係珍珠的絲線斷了,劈裏啪啦落下來許多珍珠來。這珍珠也是林沉玉送王妃的嫁妝,都是好東西。


    她有些心疼,就彎了腰,想一顆顆撿了起來。


    一顆兩顆,一根繩上十八顆,還差一顆……


    她餘光瞥見,有一顆小珍珠滴溜溜的滑進了閣樓房間裏,她站直了身子,跟著走了進去,盯著那在金磚地麵上滴溜溜打轉的珍珠看。


    隻見珍珠筆直的撞上了房間裏麵美人榻的矮腳便,暈乎乎的停了下去。


    她將手伸到美人榻的矮腳處。


    一滴血紅的液體,滴落她的手掌。


    她猛抬頭,就看見美人榻上露出一張熟悉的臉,金陵王妃蕭緋玉麵含微笑,嘴角溢出鮮血,整個人毫無生機。


    “蕭緋玉!”


    林沉玉猛的意識到不對勁,還沒來得及動作,就看見金陵王滿臉猙獰的拿著刀從屋後走出來,刀尖對準林沉玉,他雙眸猩紅,目光中流露出無比的仇恨:


    “林沉玉!你害死我愛妻!今日我必要你血債血償!”


    第4章


    “你冷靜些!慕南陵!”


    慕南陵好似沒有聽見似的,猙獰這一雙幾欲迸出血絲的雙眸,額頭上青筋暴起,他腳步飄飄悠悠,動作卻實打實的蠻橫,手裏拿著把開了刃的明晃晃的鋼刀,對著林沉玉就是直砍過來。


    他好像喪失理智了一樣,滿心眼隻有殺了林沉玉這一個執念。


    林沉玉內心凝重,她知道自己被人算計了。


    王妃死,她就出現在屍體旁邊,這時間卡的剛好!


    她冷著聲音,躲開一刀,慕南陵如瘋癲般,舉著砍刀朝直接飛撲過來,林沉玉斜手飛出腰間劍來,倏然一刀銀鋒,如出水素練,飲月蒼龍,當的一聲抵住她斬下來的刀。


    王爺手中的寶刀,哢嚓一聲斷成兩半,落在地上。


    林沉玉趁機探了探蕭緋玉的體溫。


    一片冰冷。


    她心下了然,冷著聲音上前,劍鋒抵住慕南陵咽喉:“給我冷靜些!我從大門進來不過半刻鍾!你夫人已經咽氣多時!身體冰冷!與我有何關係!休要血口噴人!”


    “你給我冷靜下來,快去報官!你想放走真凶嗎?”


    慕南陵瞪著通紅的眼,半個身子都在發顫,喉嚨裏壓抑著仿佛野獸的嘶啞聲。


    忽然,他猛的朝林沉玉的劍尖衝了上來。


    “你瘋了!”


    林沉玉猛的收回劍來,瞪著眼睛看向他,他狼狽的爬起身來:“你!都是因為你!一定是你!”


    他一口咬定是林沉玉,目光凶狠,恨不得要殺了林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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