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哪門子的凶手?”


    林沉玉眯著眼,收了劍,一步一步逼近他,聲音冷厲:


    “慕南陵!你休想胡攪蠻纏!”


    “我是不是凶手你最清楚!我才進你家閣樓,發現你家王妃已去,你後腳便竄出來!連王妃的臉都沒有看見,便斷定我殺了你家王妃!如果王妃是我殺的,那你連王妃的臉都沒有看見,怎麽知道王妃已經死了?”


    “莫非在我來之前,你已經知道王妃死了嗎?”


    寒光一閃,林沉玉已經把慕南陵逼到角落,長劍一聲入牆,抵著他的脖頸,林沉玉一雙眼朗若寒星,直視著慕南陵,一字一字的直逼他無路可退:


    “你老老實實交代,到底怎麽回事?”


    “不是我!不是我!”


    慕南陵一聲怒吼,額頭上青筋暴起,手抖如篩。


    林沉玉總感覺他不太對勁,單手擰過來慕南陵臉來,看他瞳孔,一片渙散已經失去了光芒,麵色上潮紅散去,剩餘一片慘白,昔日俊郎的麵容,如今變得和鬼魅一般蒼白頹靡。


    “你吸了五石散?”林沉玉聲音一高。


    她見過吸食五石散的人,就是這個症狀。本朝重清談,服五石散的人大有人在。也不是什麽稀奇物,朝廷也屢禁不止,甚至有王侯聚眾宴飲帶頭服用的,稱其服用後讓人翩翩欲仙,神明開朗。


    更有人挪用飲茶詩去讚美五石散,謂之曰:一飲滌昏寐,情絲爽朗滿天地,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慕南陵雙目赤紅,猙獰著臉,不做聲。


    就在劍拔弩張的僵持時刻,一個輕柔的聲音打斷了兩人。


    “王爺,上麵送來了隻死透了的翻毛麒麟雞,廚房請問是燒了還是煮湯,綠珠請王爺示下。”


    *


    林沉玉看向來人,是一個眉眼陌生的姑娘,之前並沒有看見過她,綠珠隔著珍珠簾,並未看見王妃,隻是低眉順眼的開口請示。


    聽到這句話,慕南陵卻忽的瞪大了眼睛,渾身力氣好似被抽幹了一般,倒在了地上,抱著頭抖著身子。


    剛才那麽個殺氣騰騰舉刀亂砍的人,現在趴在地上軟爛如泥。


    “王爺?”綠珠低眉,催促一聲。


    一片沉默,慕南陵蹲在地上抱緊了頭,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滴落,和珍珠滾到一處,珍珠滴溜溜的滾了幾步,正好滾到了地上滴落的血滴中。


    慕南陵眼中凶狠不在,取而代之充滿的是極大的恐懼。他下巴繃緊,發出骨骼移位的顫動聲音。


    最終撲通一聲,他好似體力不支,昏死了過去。


    *


    王妃死了,王爺昏了。


    整個王府一派兵荒馬亂,群龍無首,管家思忖了許久,請林沉玉來主持大局,全仰仗著她安排各種事情。她仿佛才是王府主子一般。


    林沉玉拿了令牌,命婢女速速把王爺抬去寢殿休息,請了大夫來看他。一方麵又命守衛看守閣樓,不許人進王妃屍體身旁,差人立馬去縣衙立案,著仵作過來驗屍。


    同時她親自封了王府大門,不許一個人出去,婢女隨從通通押解到後院,等待盤查。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林沉玉坐在中堂裏,聽著身旁仵作的驗屍結果。


    仵作也覺得稀罕,他見過的死法沒有一千也要幾百種,沒有和王妃這樣的死法,死的很安寧,沒有苦痛,他實在看不出個真切,有些羞慚:


    “屬下實在孤陋寡聞,隻能判斷是被毒殺的,至於具體中的毒,屬下倒覺得有點類似於京城多年前流行過的禁藥,安樂香。此香可燃,聞之使人翩翩欲仙,若是過量藏於燭內,吸入過多,反而會害人性命。”


    “我記得,兩年前皇後娘娘的親妹妹也是死於這種奇香,於是這種香便被禁了。”


    林沉玉隱約記得這個案子,皇後娘娘的親妹妹,本來是金陵王的青梅竹馬,後來在宮裏死的莫名其妙,引起了軒然大波。


    她沉吟良久:“那就麻煩仵作大人,著人查王妃閣樓上的各樣燭台,看看是否有類似的安樂香。”


    “是。”


    仵作恭敬的退下了,差人去查閣樓。林沉玉揉了揉額頭,正準備去後院盤問下人們,卻看見綠珠笑眯眯朝她走來。她拿著一大串菜牌,請示林沉玉來。


    像王府這樣的鍾鼎之家,每日例行給主子們供應的飯食,都是選主子們喜歡的百來道寫成菜牌,每日翻牌輪著來燒。季節變化,菜牌也會更新。若是主子有臨時想吃的東西,就差人吩咐廚房,另外準備便是。


    “奴婢來請示下侯爺晚膳想用什麽?侯爺舟車勞頓,我們府裏平素是蘇州菜多,偏甜口,怕侯爺吃不慣,特來請示侯爺喜歡什麽?我也好吩咐下去讓下人們準備。”


    綠珠看見滿臉詫異的林沉玉,笑的溫和,把菜牌遞給林沉玉。


    林沉玉隨手一甩,那牌子劈裏啪啦打的響亮,什麽蝦麵,鱔絲,都是些江南地區的精細吃食,她看著頭疼:“就按照原來的來,不必特意為我改了。”


    她又想起來什麽:“剛剛不是送來一隻死雞嗎?燉點湯,放些紅棗人參,補血養氣的藥材做個藥膳,晚間上來。”


    她終於想起來了,還有一個小可憐在房間裏麵呢。


    綠珠應了一聲,略加思索便下去了。


    林沉玉又忽然喚住她:


    “之前怎麽沒有見過你?王妃身邊不是有幾個大丫鬟嗎?”


    綠珠低眉:“之前的那些個大丫鬟,都因為各種事情,被打發出去了,奴婢是王妃新買回來的,名喚綠珠。”


    林沉玉點點頭:“下去吧。”


    *


    晚膳時分,林沉玉打了個哈欠,她連日未曾休息好,有些疲乏了,她差人把顧盼生帶到堂上,喊她過來吃飯。


    小姑娘被帶上來,看見林沉玉眼睛一亮,就要撲到她懷裏撒嬌。林沉玉一個頭兩個大,把她按到桌椅上麵坐下,喚人上飯。


    他有些怕生,也許是害怕身份被人發現,別人來的時候他並不敢抬頭,隻一個勁的打量筷子。


    晚膳上了,菜品卻不是蘇州菜式,而是幾樣清亮亮的素菜。一盤油亮的木耳炒山藥,豆豉燒的生菜,另還有清蒸的醬油素齋雞。還有一大盆細嫩嫩的豆腐絲汆的菜葉湯。


    清一色的全是素菜。


    顧盼生眨眨眼睛看著菜,小聲嘀咕:“這王府怎麽如此素呀?”


    林沉玉沒有多想,她自己一向茹素,不怎麽吃大魚大肉,聞到豬油的味道就會吐的昏天暗地,因此晚飯倒是頗合她胃口。


    她心裏歡喜,卻也沒有厚臉皮認為,是金陵府的廚房特意為她燒的,她更傾向於王府裏死了人,大家都要齋素:


    “王府剛剛走了人,不適合興葷的。”


    怕小姑娘覺得寡淡,她又小聲囑咐他:“沒事,我吩咐下麵燉了雞湯給你,你吃飯留點胃,待會喝點湯。”


    *


    說話間,慕南陵腳步虛浮的走了進來,林沉玉朝他努努嘴:“給你留了飯,吃。”


    慕南陵已然沒有了上午的凶狠模樣,他麵色慘白,滿臉頹廢,眼窩深陷沒有光澤,恍惚行屍走肉一般,坐到下首,端起碗拿起筷子就要吃。


    看見餐桌上一片綠意,他有些不滿:“肉呢?今日例菜怎麽變成這些東西了!”


    正巧綠珠端著紫砂大碗走了進來,雞湯飄香,清亮的湯麵上漂浮著些微人參須末和胖乎乎紅豔豔的棗,林沉玉親手給顧盼生盛了一大碗,又叫綠珠給慕南陵盛。


    慕南陵看著那盆雞湯,麵色一變:“哪裏來的雞湯?”


    綠珠跪在地上,聲音卻不卑不亢:“上麵送來的,林小侯爺吩咐燉的。”


    慕南陵麵色變幻了起來,最終鐵青著臉,幾乎是咬著牙開口:“端下去端下去!我不喝!滾!叫你滾!”


    說著拿起那熱湯就是往綠珠身上潑,那湯極熱,冒著氣兒。若是被潑到臉少不得毀容。


    林沉玉眼疾手快,一根筷子投擲過去,戳中他手上麻筋,慕南陵哀嚎一聲,捂住手叫起來。


    綠珠連忙退下,留下三個人在宴客廳裏。


    “慕南陵。”


    林沉玉聲音揚起來些,直呼其名,冷眼警告他:“好好吃飯,發什麽瘋!你妻子走了,你連頓素都不能忍受嗎?”


    “吃完飯,你老老實實交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冤有頭債有主,休想再扯上我胡亂咬人。你咬我倒是沒什麽,我能證明我無罪,你若在胡言亂語糊弄真相,叫真凶找不到,回頭讓你妻姐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啪!”


    慕南陵好像聽見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一般,終於支撐不住自己了,他崩潰的哀嚎一聲,手中金碗哐當墜地,濺落一地白米飯。


    一霎時,整個宴客廳都安靜了下來。


    慕南陵三兩下爬到林沉玉腳邊,跪在地上,絲毫沒有往日貴公子的模樣,他拉住她的手腕,狼狽不堪,淚流滿麵的哀求道: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鬼迷了心竅!現在我遭到報應了,我懺悔!”


    “我知道錯了!求您救救我!”


    第5章


    金陵王府寢殿房門緊閉,長燭徹照,一派燈火通明。微風拂過,燈影搖曳,照著屏風上繡著的八瓣秀蓮花,仿佛也在池中因風而動,蕩漾開滿池漣漪。


    “藥呢?你寫信答應給我的東西,在哪裏?”


    冤有頭債有主,林沉玉一碼歸一碼,趁著慕南陵好不容易清醒,找他要那神藥。


    慕南陵喚人給林沉玉取來了,是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瓶頭雕刻成蛇形,那蛇吐著信子,頗為詭異。


    “這藥原來長這樣,多謝了。”林沉玉正要打開,卻被他製止:“這藥會揮發,很容易散失藥效。暹羅商人特別叮囑了未敷藥時,莫打開它。”


    “行。”林沉玉莞爾一笑,把藥丟到了衣領裏麵收好。


    她正了正臉色,嚴肅道:“我的事了結了,現在輪到你了,老老實實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慕南陵躲在床榻最深處,身上裹著被子,隻露出頭來看林沉玉,他的手攀附著門圍子,精神恍惚,口中似夢囈:


    “我也不知道王妃怎麽死的……”


    “我隻知道,緋玉早上差貼身宮女請我去閣樓喝茶,說是新得了好茶玉露,想配上去冬蓄的雪水一起,焚香茗茶,我便去了閣樓,和她喝了幾杯茶,果然香甜,回甘無窮飄然若神仙。”


    “那茶香的很……喝的人輕飄飄的,感覺都要成神仙了……”


    慕南陵露出陶醉的神色:


    “過了一會,她說有些困,就去了旁邊美人榻躺下,我也找了個涼椅在旁邊坐下,正斯斯文文的說話。說著說著,她便睡著了,拿個手帕遮著臉,囈語了幾聲。”


    “我也眯著眼打盹兒,大約睡了有一個時辰才醒來,我去喊她,她半日醒不來,手帕掉到地上,我才發現她……她已經走了……”


    “當時隻有我一個人在當場,我難逃嫌疑……正好聽見下人通報你來了,我就一時鬼迷心竅,想栽贓陷害給你。”


    林沉玉打斷他:


    “你難逃什麽嫌疑?仵作說了,你夫人死於安樂香,顯然是遭了毒手,你也是受害者,你怕什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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