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雪希望姐姐能?一直像現在這?樣,不必為任何事情憂慮,隻需要做她喜歡做,想做的事情便好。


    瞥見院子?裏已?經快要成?熟的石榴,明姝雪想到了什麽,拉著沈晗霜走過去,抬起頭在一樹的果子?裏挑來挑去。


    她想挑出最?大最?好的那?個果子?,但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姐姐挑。


    找了好一會兒,明姝雪才指著某處確認道:“姐姐,那?邊那?個應是這?棵樹上最?好的石榴了,再等幾日,等它熟好了,我親自幫你把它摘下來,剝給你嚐嚐。”


    這?是明家多年來的習慣。


    明溪院的這?棵石榴樹上的果子?成?熟時,他們會把最?大最?好的果子?挑出來給沈晗霜。若沈晗霜不在洛陽,他們便會特意命人?送去長安,和其他又大又紅的果子?一起。


    石榴並?非多麽金貴的東西,但明溪院的這?棵石榴樹是沈晗霜的父母種下的,對沈晗霜來說意義不同?。明家人?也願意為沈晗霜好好保留著她與父母間的關聯。


    沈晗霜心下動容,柔聲應道:“好,那?我就?等著嚐你親手為我摘的石榴了。”


    明姝雪笑著同?沈晗霜說起了別的。


    但明姝雪心裏其實一直記掛著另一件事。之所以鄰城那?邊鋪子?裏的事情還沒完,她就?趕著回了洛陽,也是因為此事——


    九月秋祈時,皇後和太子?、二皇子?都會來洛陽。


    而前不久皇後曾讓太子?代為送了盆景給明老夫人?,她還親手為沈晗霜做了裙衫。按理來說,若有機會,明老夫人?和沈晗霜應該親自去向皇後道謝。


    而皇後來洛陽時,便是這?個應該親自謝恩的機會。


    可明姝雪不願讓姐姐再與那?家人?見麵了。


    尤其是在得知先帝曾殘忍地毒殺了太子?的生母後,明姝雪便覺得皇家的人?都太複雜難測。


    姐姐從未說過以前的婆母有何不好,還曾多次和明姝雪提起,說王妃待她就?像是疼愛親生女?兒一般。


    可那?是還在平南王府,還是一家人?時。


    如今王妃已?經成?了皇後,而姐姐也已?經與太子?和離。


    雖說皇後不久前還親自為姐姐做了裙衫,但誰知道皇家對姐姐的真實態度究竟如何?


    畢竟誰都知道,當初沈相在長安將沈晗霜和祝隱洲和離的消息傳開時,動靜不小,明顯是想與皇家劃清界限。且之前太子?來明府時總被家丁攔在門外,明家的態度也擺在明麵上。


    萬一皇家要因此而遷怒呢?


    雖然麵對皇權,明姝雪做不了多的什麽,但她就?想守在姐姐身?邊,不讓任何人?委屈了她。


    明姝雪擔心此事時,遠在長安的皇後已?經啟程往洛陽而來。


    此次皇後會與命婦們一起去洛陽的青雲寺秋祈,而祝尋和林止會負責安排沿途護衛之事。到了洛陽後,已?經調來洛陽軍營的林遠暉會負責帶兵守衛行宮。


    之前皇帝在朝堂上宣布變法之事時,也宣布了此次變法會由沈相為主,祝隱洲、江既白、林太傅為輔,朝中其他官員需行配合。


    但近日江既白身?上的劍傷有惡化的趨勢,他反複高熱難退。


    因此祝隱洲拿了江既白寫的折子?,代替他與林太傅、沈相商議變法之事,會遲幾日再出發去洛陽。


    眼下是祝隱洲一人?做著兩人?的事,而等祝隱洲因秋祈之事離開長安後,江既白也會代他繼續。


    連著忙了幾日後,祝隱洲又一次在夜色深沉時才回到王府。


    祝隱洲已?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但他並?未住進東宮,也未另行開府,而是繼續住在了安王府內,他和沈晗霜曾經同?住的明溪院裏。


    那?裏才是他和她的家。


    祝隱洲已?經命明溪院的所有侍女?都離開了,如今這?院子?裏隻有他一人?住著,尤為安靜。


    安靜得,讓他格外想念遠在洛陽的那?個人?。


    王府明溪院裏的石榴快要成?熟了,沈晗霜窗前的石榴應也差不多可以摘了。


    往年的秋季,祝隱洲在書?桌邊看書?時,她常會在他身?旁剝石榴,讓他一起吃。


    不知今年最?大最?紅的那?個石榴,是否依舊很甜。


    祝隱洲回到明溪院的臥房中,靜靜地坐在以前沈晗霜常看話本的矮桌邊。


    那?塊觸手生溫的玉佩正?在他懷裏,而此時他掌中握著的,是一枚香囊。


    沈晗霜在離開長安前親手用剪刀絞爛了這?枚她曾送與他的香囊。從未碰過這?些的祝隱洲便自己學會了用針線,親手將那?些被利刃剪破的裂口縫好,又繡上了藤蔓遮擋痕跡。


    曾因為擔心將其弄髒或弄丟後會惹沈晗霜失落,祝隱洲從不將這?枚她為自己繡的香囊佩在身?上。


    可如今,他卻每天都將它帶在身?旁,寸步不離。


    夜裏難眠時,祝隱洲總會細細摩挲香囊上那?些由沈晗霜一針一線地繡好的紋樣,似是能?感覺到她留在這?上麵的溫熱氣息。


    無法看見沈晗霜時,祝隱洲的腦海中便會不斷浮現她的一顰一笑,讓他忍不住神?情柔和,思念難抑。


    她已?不在身?側。


    他能?觸碰到的,便隻剩這?些與她有關的東西。


    第44章 周二雙更


    在祝隱洲書房的暗格中, 與沈晗霜曾送給他的那些生辰禮放在一起的,是一枚他兒時曾用?過的香囊。


    那是祝隱洲的母親在他四歲生辰之前?,親自精心為他縫製的香囊。上麵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 正在撲蝴蝶的小老虎,富有童趣。


    祝隱洲的母親常會在裏麵放一些可以驅散蚊蟲的藥草和花瓣, 讓他時時佩戴在身邊,免遭蚊蟲侵擾。


    祝隱洲兒時一直很喜歡這枚香囊, 也很喜歡裏麵溫柔的, 能讓人?安心的淺香。


    直到先帝將他母親叫去宮中, 賜下?鶴頂紅的那日。


    祝隱洲的母親在他眼前?毒發身亡後?,前?太子祝清便命人?將其拋屍去了亂葬崗。


    等祝隱洲和父親趕過去時,已有幾隻野犬在啃咬撕扯那具他們至親之人?的屍身。母親身上的雪青色繡裙已經被?鮮血染透,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祝隱洲的父親當即拔出袖間的匕首, 近身與麵容猙獰的野犬搏殺。


    祝隱洲的父親悲痛難抑地抱著已經再也無法醒來的妻子時,一直沉默著,再流不出淚來的祝隱洲撿起了父親隨手扔在一旁的匕首,朝一隻還未死透, 正在抽搐痙攣的野犬走去。


    他用?力一刀一刀地捅向它的脖頸,直到它徹底咽了氣,祝隱洲都不曾停手。


    那時祝隱洲五歲,那晚是他第一次握刀, 第一次雙手沾血。那股溫熱而腥臭的味道?, 時至今日,他都不曾忘卻。


    被?父親奪下?匕首緊緊抱在懷中時, 祝隱洲才發現?, 自己腰間的那枚香囊染上了那隻畜生的髒血和亂葬崗的汙泥。


    後?來,祝隱洲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那些肮髒的痕跡徹底洗去。


    血跡和泥土自然?可以被?清除, 但某些看不見的東西一旦留下?,便再也無法被?消去。


    自那以後?,祝隱洲便從不在身上佩戴任何外物,且格外喜潔,厭惡一切不淨之物。


    他已經徹底失去過一枚重要的香囊。


    僅剩的這枚是沈晗霜親手為他做的,不能再失去了。


    *


    黎明時分,斷雲在明溪院外求見。


    太子殿下?不允許任何人?再踏入明溪院,斷雲銘記於心。


    徹夜未眠的祝隱洲將沈晗霜為自己做的那枚香囊放進懷裏,邁步走出了臥房,來到明溪院外。


    斷雲立即拱手道?:“稟殿下?,有人?截下?了太子妃派人?從洛陽送回長安給江首輔的金創藥和藥方,想在江首輔的藥裏動手腳。”


    祝隱洲淡聲道?:“不要打草驚蛇,提醒他多?加小心。”


    “是。”斷雲應下?。


    除了殿下?和他以外,無人?知曉江首輔如今的傷勢究竟如何了。就連太醫們所知道?的情況,也是江首輔和殿下?有意讓他們知道?的。


    隻是……


    斷雲謹記自身的職責,才按捺著沒有抬頭去瞧殿下?此時的神色。


    他忍不住暗自猜測,太子妃命人?給江首輔送來藥方和金創藥之事,是否會讓殿下?不悅?


    斷雲並?未有多?的言行,但祝隱洲還是一眼便看出了他此時的心中所想。


    聽斷雲提起此事時,祝隱洲心底的確劃過了幾分晦暗煩悶的情緒。


    他沒有身份去幹涉或阻止沈晗霜與任何人?來往。


    但見遠在洛陽的沈晗霜得知江既白受傷一事後?,特?意命人?送了藥和藥方來給江既白,祝隱洲心底又泛起了那種苦悶的澀意。


    若以往的他還不知道?這種情緒是什麽,如今已經多?次品嚐過這個滋味的祝隱洲已經明白,自己是在嫉妒。


    即便沈晗霜對江既白或許還沒有任何男女之情,可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已經勝過了如今的他與沈晗霜許多?。


    他嫉妒江既白能得到沈晗霜的關心與掛懷。


    但祝隱洲斂下?心神,吩咐斷雲:“我去洛陽秋祈時,你不必跟著,繼續留在江既白身邊,保他周全?。”


    江既白在朝堂上與兩相並?立,是位高權重的年輕首輔。但他生性喜靜,身邊並?未多?安排幾個人?伺候,府上會武藝的家丁也沒有幾人?。


    似是並?不在乎自己的安危與生死。


    但江既白既有文人?風骨,深受士子們敬仰,又以身許國,益國利民,祝隱洲不會讓這樣的文官清流折於陳相之手。


    而且,沈晗霜不想讓江既白死。


    即便再嫉妒,祝隱洲也會讓她如願。


    *


    洛陽。


    陳蘭霜剛回到自己在李家暫住的院子裏,便看見院中立著一道?陌生的身影。


    她幾乎立刻便意識到,這是父親的手下?。


    陳蘭霜以為父親是又有什麽吩咐,便問道?:“有何事?”


    但來人?回身朝陳蘭霜恭敬地行了禮後?,便毫不收力地扇了陳蘭霜兩個耳光。


    陳蘭霜白皙的臉頰立時被?打得紅腫。


    從最?初的憤怒中清醒過來後?,陳蘭霜並?未抬手去捂自己已經留下?了指印的臉。


    有些痕跡,是遮不住的。


    她隻字不言,等著來人?接下?來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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