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趕到醫院的了。半夜的醫院非常安靜,我的闖入在門診大廳裏掀起一陣喧嘩。


    正在接待處詢問護士,忽然聽人喊我:“木蓮,這裏!”


    我轉頭看,嚇得不輕。張曼君披著一張醫院的毯子站在不遠處,頭發淩亂,妝全糊了,手腳都有傷痕和血跡,她身後還站著兩個警察。


    我結結巴巴道:“這是……怎麽了?”


    張曼君也不回答,而是嗚地一聲摟住我哭起來。她這麽一哭,我的心頓時沉到深淵裏。


    “你說話呀!泰然呢?出什麽事了?”


    警察出麵問我:“你是傷者的朋友?”


    “是。”


    傷者?老天,還好他沒說死者!


    “有幾個人在酒吧裏騷擾這位女士。那位先生趕到後和對方起了衝突,被毆致傷。”


    我的腳已經站不穩了,張曼君還摟著我哭。那兩個警察見狀,急忙把我們兩個扶到長凳上坐下。


    “傷得怎麽樣?”


    “不樂觀。”警察說,“他失血過多。頭部受傷。”


    我的頭也隱隱作痛,“怎麽會弄成這樣?”


    張曼君沮喪道:“我在酒吧裏多喝了幾杯,叫他來接我。沒想有幾個人認出我,上前挑釁。他們好幾個人,圍著我們兩個,泰然又要護著我……他們拿根棒子,一下下敲打他……”


    她又哭起來。我從來沒見過她這麽脆弱的時候。酒精和驚嚇讓她變回了那個空虛脆弱的小女人。


    “他一臉鮮血倒在那裏。我看著,怎麽那麽像修遠?難道修遠又要死一次?”她渾身發抖,陷入回憶。


    我也出了一身冷汗,心在胸膛裏打鼓。有那麽一刻,覺得自己雖然踩著地板,但卻在不停失重下墜,不知落入哪個空間。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又像隻是片刻之後,醫生終於走了出來。


    我和張曼君站了起來。


    醫生說:“病人暫時脫離危險了。”


    那瞬間我的腿又是一軟,鬆了口氣。


    “不過他頭部遭到重擊,大腦皮層受到損傷。他左眼可能暫時失明,左手或左腿會失去知覺。”


    我像渾身都浸進冰水裏,“你是說,他會偏癱。”


    “可以這麽說。”


    “一輩子?”我提高音量。


    “沒有這麽嚴重。最短半年內可以恢複。”


    我的心狂跳幾下,平息下來。


    張曼君問:“會有後遺症嗎?”


    “這要等他醒來後再看情況。不過一般情況下,會容易頭痛。”


    “他的手腳……”我問。


    “堅持功能鍛煉就可以恢複。”


    “這麽說,他還有救?”


    “年輕人,生命力強。你們該對他抱有希望。”


    我們得到許可去看泰然。他靜靜躺著,感覺很不真實,臉上裹滿紗布,幾乎看不到容貌。


    “他的臉怎麽了?”張曼君急忙問。


    護士答:“給玻璃碎片劃傷,已經處理過了,並無大礙。”


    “這可是破相了……”張曼君喃喃。


    我熱淚盈眶,他現在活著,這已經足夠!


    泰萍泰安很快趕到醫院。我開門見山地告訴他們:“你們大哥將會有一段比較艱難的日子要度過。”


    泰安立刻說:“我們會支持他,陪伴他。”


    “你媽媽呢?”


    “我們還沒敢告訴她。”


    泰萍紅著眼睛問:“大哥醒來後,會不會不記得我們了?”


    我安撫道:“不要緊。醫生說即使有失憶,也是暫時的。他大腦內有淤血。”


    泰然的助理小馬也趕來了,對我說:“木蓮姐,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這裏有我。”


    我看著自己一身睡衣,腳上還穿著拖鞋,像個給空襲轟出家門的難民。我說:“我換身衣服就回來。你叫幾個保安過來守著,萬一記者來了可以攔一下。”


    到家時天已經亮了,媽媽在客廳看電視,見我回來了,立刻站起來,問:“怎麽樣了?”


    “暫時沒事了。”我說,“你怎麽知道的?”


    媽媽指著電視,“早間新聞已經報道了。說是在酒吧和人鬥毆。”


    “見鬼!”我罵,早就知道會被亂寫。


    “家裏電話和你的手機響個不停。”


    “我忘了帶手機了。”我急忙回撥。


    “木蓮姐,大家都在問這戲怎麽辦?”


    “我一會兒過去處理。”這戲是拍不了了。


    對方提醒我:“這裏記者很多,你從後門進來。”


    莊樸園的助理許小姐打電話來:“莊先生已經知道了,問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我們也許會需要優秀的腦科醫生。”


    “木小姐,電視台要來采訪。”


    “拒絕。”


    “蓮姐,影迷圍在醫院門口。”


    “你去安撫一下,就說他是外傷。”


    “木小姐,我們是新天地日報的記者,請問泰然的傷勢怎麽樣了?”


    “謝謝關心,已經穩定住了。”


    “聽說是與人鬥毆?”


    “不,是自衛。”


    “會起訴嗎?”


    “一切等他醒來再說。”


    “這裏麵是否存在私人性質的打擊報複?”


    “事發突然,一切都是未知數。”


    “喂,你是經濟人?泰然怎麽樣了?你怎麽沒幫我們照顧好他?”


    “非常抱歉,這是我工作失誤。他的傷勢已經穩定,請你們更加支持他度過難關。”


    “木小姐……”


    電話突然斷了,我一看,是媽媽把線扯了。她堅決地說:“這樣永遠沒個完。”


    我怔怔放下話筒。


    “快去洗個澡。你還沒吃早飯吧?我給你買去。”媽媽出門去了。


    有那麽一陣,我坐在沙發上,蜷起身子,把臉埋起來,手臂用力環抱住膝蓋。小時候一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愛做出這個姿勢,仿佛這樣抱作一團,就可以躲避開所有的煩惱。


    大腦裏一片空白,然後所有記憶有如潮水一般湧來。有個聲音在嚴肅地督促我:快站起來,換好衣服,走出去,許多事等你去處理。


    我不去!不去!讓我靜一靜!


    快快站起來!伸展開你的手腳,馬上站起來!


    為什麽?為什麽是他?


    快!快……


    媽媽買了早點回來,看到我這樣,發出慈愛心疼的感歎:“我的兒……”


    我迅速從沙發上跳起來,衝回房間裏換了衣服,然後坐下來吃東西。


    媽媽端詳我,“你的臉色太可怕了。”


    “媽,”我說,“往後家裏會很吵,我也會很忙。”


    “這都不要緊,隻是你打算怎麽辦?”


    “等他醒來,等他康複。他會好起來的。”


    媽媽摸我的臉,連聲說:“知道,知道。你別哭。”


    我這才發現一臉冰涼,急忙丟下筷子,抽紙巾擦臉。


    “你這麽愛他。”媽媽幽幽歎息一聲。


    我這次沒有聲辯,我說:“我們相愛。”


    楊亦敏很快也趕到醫院。她穿著一身嚴肅的黑色,仿佛剛參加完葬禮一樣,我看著很有點不舒服。


    她問我:“他什麽時候可以醒來?”


    “醫生說三、四天內。”


    她歎氣,伸手輕撫泰然的臉,“我處次在電視上看到他,驚鴻一瞥,驚為天人。”


    巧,這也是泰然給我的第一印象。


    “我為他學表演,為他喝醉。朋友勸我放棄,但我始終相信我有機會。”


    我默然。


    “可是我想,他不會因為我高興而高興,不會因為我難過而難過。我得病時他不在我身邊,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他不會來幫我。他不愛我,我覺得這真是沒意思。”


    她挺直腰幹,“我接了戲,不能久留,也不能陪他到醒來。”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決定放棄。


    “你去吧。”我說,“若是記者問起來,我就說你們早就分手。”


    她苦笑,“他負我,我也負他。我們打平了。”


    她走了。


    看,第一個人已經走了。


    我在床邊坐下,注視床上那人裹著層層紗布的臉,想起昨日還和這人溫情依偎,接吻擁抱。隻隔了一夜,一切都已經改變。


    恍如隔世,像個夢。


    泰萍走進來。我從凳子上站起來,不知怎麽的,腳下一虛,沒有支撐住,跌坐在地上。


    她驚叫。我急忙說:“沒事,扶我一把。”


    她把我扶到沙發上坐著,一句話也不說,眼淚就一個勁地落,啪嗒啪嗒落我手上。


    “傻丫頭。”我攬過她,“你哥會沒事的。”


    “姐,你說,我哥會不會真成個傻子?”


    我一愣。


    “外麵人都在說這事很奇。他剛要演一個出意外變傻子的人,自己就出意外了。他們私下都在估計他會不會也變傻子。”


    她哭個不停。


    我想起泰然在記者會上說的那些話,越想越惶恐。一時竟僵住了。


    [鳴謝:瓔瓔親提供的醫學理論支持


    脈脈、宋穎、純白親提供的交流意見]


    說一下:我原本的計劃和現在有很大差別的。我原本安排泰然的電影因為涉及八十年代某次政治事件而被禁,連帶他的人也遭禁。他的事業陷入低穀。然後是木蓮陪著他熬過艱難時期。


    但是反複思量,和朋友商量過後,覺得一來要這麽寫,一些事比較難自圓其說。二是覺得突然涉及政治話題,和本文風格不符合。於是改做很狗血的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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