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幾栩那段時間還在養傷,又因為在冬季賽裏和聞堰寒分開,心裏亂成一團,有意識地回避著過去的人和事,隻和楊雪聊過兩次,勸她不要放棄自己的人生規劃。


    後來發的消息沒了回複,溫幾栩也沒有立場多言,便淡了聯係。


    “是的,小楊也在肆火。”陳經理說,“青野發車要比我們早四分鍾,待會剛好可以在第二個檢錄點看到她。”


    陳經理:“小楊最近挺忙的,要和前夫爭奪撫養權,又得跟隊,等她處理完家裏的瑣事,下次海市有比賽的時候,一起吃頓飯。”


    得知楊雪離婚了,溫幾栩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些許的意外,畢竟楊雪一直以來都是非常傳統的女性。不過既然她已經做出了選擇,溫幾栩自然是祝福的。


    “好,到時候我請客,你們隨便點。”


    溫幾栩的目光落在陳經理胸前佩戴的標牌上,愣了片刻,恍然道:“你現在是賽車手?”


    陳經理笑:“對,時隔十一年,重返賽場。”


    賽車這項職業沒有嚴格的年齡限製,不僅燒錢,燒天賦,還極度耗青春,常年佝臥在駕駛位上,腰肌勞損和頸椎病兩項就夠折磨人了,更別說年齡上去後,反應力也會跟著遲鈍,因而賽車手退役後,如果不是特殊情況,都不會選擇重回賽場。


    陳經理今年已經四十七歲了,重返賽場對於他而言,還意味著要放下過去創造的所有戰績,一旦失敗,將會承受著來自各界的質疑聲音。這也是為什麽,許多賽車手會選擇在巔峰退役的原因。


    一旦站到高處,欣賞過肆意風光,又有多少人能忍受走向下坡的低穀呢?


    溫幾栩深知自己是絕對做不到的。


    陳經理神采飛揚的表情,讓溫幾栩的心湧起一片震撼,她挽唇,道:“那就——決賽見。”


    “到時候小溫可別手下留情。”


    溫幾栩爽快地調侃:“那也得看我的車同不同意吧?”


    幾人說說笑笑地寒暄了兩句,雨點飄落而下,各個車隊相繼發車,溫幾栩的手放在方向盤上,像是受了陳經理鼓舞,四十七歲都有重頭再來的勇氣,她今年才二十歲,即便是十九歲入行,比別人晚了幾年,又有什麽可懼怕的呢?


    人生在任何年紀都可以書寫。


    發車槍聲響起,數架無人機在頂空盤旋,隨著轟鳴聲乍起,滾動的車輪濺起一片渾濁的泥漿,先發車的隊伍比後發車的有優勢,等到青野團隊的出發時,路麵已被碾壓出深淺接近半個輪胎高的黃泥。


    溫幾栩架勢的這輛車底盤不算高,若是沿著前麵的車隊行駛的路徑走,將會拉大和前麵車隊的差距,那麽到最後的柏油路麵彎道時,獲勝的概率將大幅降低。


    車身沿著盤山路邊靠近斷崖邊緣的位置前行,轉彎時,從無人機鏡頭裏的視角來看,所有人的心都跟著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一個操作失誤,就會墜入山穀。


    第三個檢錄口處,聞堰寒坐在勞斯萊斯車內,一言不發地看著比賽直播畫麵,緊擰的眉心讓徐特助覺察到一陣壓迫力,開口道:“溫小姐這樣是不是太冒險了?我看中間有好幾個車隊都是從路中央駛過去的。”


    聞堰寒長腿交疊,一襲西裝矜貴逼人,“對於她來說,不算冒險。”


    徐特助瞥了一眼指腹間夾煙的老板,略微躬身為他點燃,尼古丁的香氣彌漫在車內,讓徐特助忍不住僭越打趣道:“聞總,您嘴上說著不擔心,實際上心弦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吧?”


    “徐至。”聞堰寒掀眸,眉心半壓著,掃過來的視線有些冷,“你最近的話好像格外多,是不是我的仁慈給你帶來了我脾氣很好的錯覺?”


    徐特助悻笑了一聲,自從和溫小姐的關係緩和後,自家老板就沒再碰煙了,若不是心頭煩躁難壓,絕不會在車內點煙,回頭要是留了味,又得花上好幾天保養。


    這輛車是聞堰寒公務使用頻率最高的一輛,認識溫小姐以前,不知有多寶貝。


    現在很明顯,溫小姐成了淩駕於一切之上的存在。


    屏幕內,大部分車輛已經下了山,成功到達了第一個檢錄點蓋章,按照進程推算,青野要領先另外兩支實力不容小覷的國外車隊十分鍾左右。


    雨勢漸大,到了第二個檢錄口處,不少車隊就選擇了換抓地力更強的胎,這個時候很考驗團隊的實力,一個優秀的賽車工程師,可以為車手節省至少五分之一的時間,對於爭分奪秒的比賽來說,極大可能成為最後角逐的關鍵。


    “聞總,溫小姐好像和人產生了爭執?”


    聞堰寒不動聲色地撥通了侯在第二個檢錄口的青野領隊的電話,對麵那頭的聲音嘈雜,似乎正在更換配件,“聞總。”


    男人冷淡的聲音響起,向來惜字如金的人就連命令也不過隻有三個字:“聽她的。”


    領隊心裏有些不服氣,以這麽多年的經驗來看,溫幾栩堅持要換的東西根本就沒必要,團隊榮譽永遠擺在第一位,於是他據理力爭道:“更換至少要多花十五分鍾的時間,這些時間根本就沒必要浪費!”


    “我相信她的判斷。”


    聞堰寒隻留下這麽一句話,連多餘的解釋都沒有。


    他從不分析自己決判的過程,但在青野,他的決策一旦落下,就全然沒有轉圜的餘地。多少次的結果都證明,聞堰寒擁有極其敏銳的前瞻性,因而即便是在跟跑了三十年wrc的工程師也對他無比敬畏。


    絕對的實力就是權威。


    領隊掛了電話,麵色依舊嚴肅,“按ine說的,現在、即刻換。”


    幾個賽車個工程師麵麵相覷了一瞬,不知道領隊為何突然改變了注意,當即開始工作,溫幾栩則掃了鏡頭一眼,她知道這通電話是聞堰寒打來的,他在下一個檢錄口等著她,此時多半正在觀看檢錄口內各車隊的分鏡頭。


    數十公裏之外,聞堰寒看向屏幕裏投來的視線,狹長的眸子不自覺柔和了幾分,從喉間發出一聲淡笑。


    搞得同樣也在看鏡頭的徐特助一頭霧水,忍不住想,聞總先前沒遇到溫小姐以前,完全就是塊冷石頭,半點女色都不近,以至於不少人以為他天性冷情。誰知如今隔著和溫小姐鏡頭對視一眼,都能覺察出甜意。


    真是稀奇。


    “她需要一個無條件信任彼此的工程師。”聞堰寒驀然道。


    涉及岑然的特殊身份,徐特助不好評判,隻能應聲道:“是。”


    換了配件後,青野車隊在盤山泥路和首發車隊落下的距離被迅速縮短,溫幾栩和程子幕配合也完美,在臨近魚塘邊緣的賽道竟然超了三個車,兩人到達第三個檢錄口處,程子幕帶著時間卡去蓋章。


    溫幾栩一眼就望見了長身玉立站在黑色勞斯萊斯旁邊的人。


    周遭都是泥濘地麵,他穿著一襲高定西裝,身後的徐特助舉著傘,雨滴在傘麵炸開,西褲底部沾了星星點點的棕褐色泥漿,卻絲毫不減周身散發出的矜貴氣息,像是誤入凡塵的神祇。


    其他車隊的人朝聞堰寒投來注目,不知這位退圈後便近乎於隱匿的大人物為什麽會出現在初賽現場,聞堰寒從容地接受著眾人或是揣測或是驚疑的打量,專注的視線始終落在溫幾栩身上。


    聞堰寒本就是一個耀眼的存在,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人群中的焦點。被他這麽毫不避諱地注視著,溫幾栩心跳漏了半拍,微微耳熱,行至他身前時,飛快地說了一句:“下個檢錄點能見到你嗎?”


    車手跑的是賽道,路程要稍長些,場外車輛雖然走的高速,暴雨天氣下容易堵車,未必能趕上。


    “挺會折騰我。”聞堰寒抵唇道。


    溫幾栩餘光看見程子幕已經拿好新的時間卡,能說的話就這麽兩句,沒有太多時間留給她磋磨,於是她也沒強求:“不行就算了。”


    語罷,邁著大步上了車。


    雨刮器運作時,遙隔著玻璃窗同聞堰寒視線交匯。


    他似是在用唇語同她說話,無聲道:


    “心想事成。”


    車身啟動,溫幾栩沒再流連一秒,駛入沙坡時,聞堰寒的話才串成了線,在耳畔回響。


    ——挺會折騰我。


    ——那就祝栩栩心想事成。


    —


    徐特助發現自己最近是越來越不了解自家總裁了,第三個檢錄口的位置距離終點很近,原計劃是在這確認完車輛的狀態後,驅車在終點等候他們凱旋歸來,一來行程不算趕,二來也是遵循賽道設計,幾乎所有的車隊都是這麽安排的。


    也不知道聞堰寒是怎麽想的,目送溫幾栩離開後,一言不發地上了車,沉聲道:“去下個檢錄點,遲到一分鍾,扣一個月獎金。”


    結果在高速口就堵了二十分鍾,徐特助欲哭無淚,後座的人打了個電話,興師動眾地讓車輛開出一條道來。


    暴雨如注,霧氣繚繞,視野極差,難以看清前麵的車輛,繞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與特助也不敢開太快。


    “油門踩死。”


    徐特助汗顏,“我看不太清前麵的車……”


    “怕什麽?”聞堰寒說,“我親自改過的緊急刹車還不夠讓你放心麽?”


    徐特助抹了一把汗,想說他哪能跟您這頂尖賽車手相比,下一秒,就從視鏡裏看到聞堰寒垂眸看表,緊蹙的眉峰表達著對他駕駛能力的質疑。要不是聞堰寒的手傷還沒恢複,徐特助覺得以聞堰寒的脾性絕對會一把掀他去副駕待著自己開。


    在聞堰寒的耳提麵命下,總算在青野車隊到達前抵達第四個檢錄點。


    這次時間更緊,溫幾栩匆忙去蓋章的時刻,隻能遠遠地看聞堰寒一眼。


    她就開個玩笑而已,這麽無理的要求,他還真的答應了?


    溫幾栩心裏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為了壓下無意識勾著的唇角,她隻能用貝齒咬著下唇,掩飾內心的雀躍。


    但他掃過來的那一眼足夠繾綣,有種別樣的隱秘浪漫。


    後半段賽程進行得很順利,不出意外的話,青野本輪積分位居榜首,先前同溫幾栩爭執的領隊同她道了歉,溫幾栩不甚在意地說沒事,她的大度讓領隊的臉色更加不好意思。


    眾人說完恭喜的話後,車隊經理招呼大家:“晚上都先別走,聞總說要請大家聚聚。”


    幾個少年發出低呼聲,年紀小的跟著起哄,溫幾栩站在程子慕身側,被大家打趣說是沾了兩位的光,她低聲心不在焉地應著,餘光忍不住看向佇立在這喧雜氛圍外的清竣身形。


    聞堰寒剛好也在看她,又或許,視線從未從她身上移開過。


    似乎在這樣的場景下,用怎樣稠濃的深情注視著她都顯得理所當然,溫幾栩卻不知為何覺得那道目光像是帶著灼熱的溫度。


    太子出手向來闊綽又挑剔,普通聚會的規格選址也是星級餐廳,車手大都不飲酒,眾人舉著橙汁、椰奶對酌共飲居然還挺像那麽回事,場麵有種夠籌交錯的錯覺。


    幾乎一整天都耗在車上顛簸,溫幾栩隨口吃了一點便忍不住去走廊透透氣,餐廳臨近頂層,又被包了場,靜謐又寂然,玻璃牆麵掛著抽象藝術流派的畫作,溫幾栩捧著椰奶小口地抿著,仰著頭慢步欣賞。


    “看你就吃了一點鬆露焗土豆泥,幾勺湯,再怎麽小鳥胃,也不至於這麽點,晚點餓出胃病怎麽辦?”


    聞堰寒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後,溫幾栩對上他清冽的長眸,“餓了吃宵夜呀,我又不是傻,大不了你給我做。”


    聞堰寒垂眸望著她,帶著點寵溺的戲謔:“挺會使喚人。”


    溫幾栩眸子晶亮,“能被我使喚太子應該感到榮幸不是嗎?”


    聞堰寒沒反駁,在她身前站定,兩個人的距離再不像白日裏那麽遙遠,溫熱的呼吸、生動的表情、獨屬於她身上的馨香都觸手可及,仿佛唯一的解藥一般,壓住了內心的不安。


    溫幾栩不知為何今天總被他輕易撩撥心弦,目光落在他唇角顏色稍暗的血痂上,如今離得近了才看清。


    她怎麽在他身上留下了這麽多曖昧痕跡。


    或許是受他蠱惑,溫幾栩不由得分神回味了一瞬吻上那薄唇的滋味。


    回神時,正對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耳畔響起他薄啞的嗓音:“栩栩,我想吻你。”


    “——該怎麽辦才好?”


    作者有話說:


    請個假,明天休息一天修前文


    第63章 月光


    ◎“戒了煙,要怎麽壓住欲?”◎


    該怎麽辦才好?


    最後那句話猶如回音般, 在腦顱中激起陣陣直抵心靈深處的共鳴,仿佛掀起一片電流,讓溫幾栩的心也隨之一顫。


    他這個表情好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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