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堰寒眸底微深,目光落在她殷紅的唇瓣停留一瞬,拂去昨夜留下的旖旎片段。抬手細致地替她擦著眼尾,提醒:“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溫幾栩麵色微紅,哼聲反駁:“你的狼尾巴也藏不住了。”


    聞堰寒慢條斯理地輕疊手帕,淡灰色毛衣搭配米白色長褲,一身休閑的裝扮和色調襯得他多了幾分儒雅端方,截然不同的風格讓溫幾栩眼前一亮,忍不住悄悄欣賞起來。


    “我什麽時候藏過?”他麵上依舊無波無瀾,輕掀眸看向她時,眸裏帶著一抹極輕的玩味,“不是一開始就警告過你,嗯?”


    溫幾栩的注意力不由得落在了他的手上,從前還能心無旁騖地單純觀賞。曆經昨晚一事後,她可是清晰地感知過每一處關節。


    他的骨架比常人要大些,微凸的指骨生得恰到好處,尤其是執著紅酒杯輕晃時。


    而昨夜,指尖去沾著她留下的濡濕水漬,兩指並攏又分離,牽扯出細長的銀絲,在光下氤氳著糜豔的光澤。


    她到底在想什麽……


    溫幾栩耳根一熱,怕他看出自己此刻的心虛,推開車門,轉身同他對視的一刻,聽到低磁的嗓音響起。


    “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給我打電話。”


    溫幾栩認真地點頭。


    清瘦的背影踏入溫宅大門,及膝的長裙隨風拂曳,宛若一株鈴蘭,步伐卻堅定地好似要奔赴戰場。


    蔚藍天際之上,灼日高懸,冷白色的月尚未隱去痕跡,朝霞暈染出一片暖調。


    通體漆黑的車內,端坐在後排的上位置斂去眸中柔光,無人知曉,平靜麵色下,是一顆忐忑跳動的心。


    鄭叔感慨道:“宜城連下了這麽久的雨,總算雨過天晴了。”


    後排的人收回視線,垂眸,輕撫上腕間的那串沉香。珠串被她盤地圓潤光滑,沁潤的血漬更淡了些,像是全然融入其中。


    重重山路。


    最後一程,是她帶著他跨過。


    世界仿佛陷入了良久的靜默,久到鄭叔以為他已經闔眠時。


    傳來一聲極低的回應。


    *


    “小姐回來了。”


    伴隨著傭人的一句淡笑,溫宅大廳內正在閑談的人依次回眸。


    溫父、溫母、江叔叔、陳阿姨都在。


    “栩栩,你江叔叔和陳姨聽鶴軒說你今日要回宜城,特意來看你。”


    溫母牽著溫幾栩的手,陳姨也走了過來,眼底透著關懷:“鶴軒說你昨天幫朋友做公益活動出了點意外,有複查過嗎?”


    “鶴軒這小子真是,居然沒和你一道回宜城,我可得好好說說他。”江父吹胡子瞪眼地要給溫幾栩撐腰。


    溫幾栩稍愣,沒想到江鶴軒將他的父母都叫了過來,他自己倒隱匿起來了,給她又增添了一道難度。


    一一安撫完長輩們的擔憂,溫幾栩不忘禮數,把大家都哄得眉開眼笑,氣氛熱絡了些許後,才斟酌詞句提出了對兩家聯姻的想法。


    眾人的神情漸漸凝滯,江氏夫妻到底是看著溫幾栩長大的,得知她的抗拒,也說不出重話,最後還是溫父出來主局麵。


    “鶴軒這段時間以來的變化,我們都看在眼裏。栩栩,從前爸媽顧忌鶴軒心思未定,怕他對你無意,聯姻這件事才擱置。我知道你年紀尚小,對情愛一事還沒開竅,鶴軒也表了態,隻要先把婚事定下來,三年、五年,他都可以等。”


    溫幾栩早知道會是這樣的說辭,但江叔和陳姨都在,也不好說及太多,隻能表明自己的立場:“爸,我不同意。”


    “婚姻大事,哪能在這時候耍小性子?”溫父氣得麵紅耳赤,溫母連忙寬順著丈夫的背。


    雖然心疼女兒,卻也於心不忍道:“栩栩,少說兩句。你和沉如去法國的那半年裏,你爸的腿疾複發……”說及此,溫母略顯哽咽,“是鶴軒無微不至地照顧。”


    “爸……你舊傷複發怎麽沒告訴我?現在好些了嗎?”


    溫父刺道:“等你們回來,怕是我的病都好了幾輪了。”


    “對不起……”溫幾栩自知為人子女,有些任性,許多事情做得不盡人意。


    江父寬慰道:“孩子剛回來,就別提那些不開心的了。”


    “訂婚宴的邀請函今早鶴軒已經依次送了出去,栩栩,你要做職業賽車手,鶴軒也是支持的。今後你們相互扶持,日子長了,總能明白爸媽的良苦用心。”


    “邀請函?!”溫幾栩心下驟亂,總算明白為何昨晚江鶴軒如此平靜,原來背地裏醞釀著更大的風暴。“我現在就去找他。”


    她剛到溫宅,還沒說上多少話,便心急如焚地往外走,江父終是有些動容,退讓道:“孩子們的事情,就讓他們自行決定吧。”


    “江叔叔,抱歉,改天我一定……”


    江父打斷溫幾栩的話,歎了口氣:“鶴軒鍾情你多年,我這個做父親的,自然是有些私心。從小也是把你當女兒來疼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栩栩,倘若你能說動他,這事就再議吧。”


    在長輩們的隱忍無奈的目光中,溫幾栩心尖顫了顫,潮濕的、溫軟的氣息自心髒深處彌漫而出,讓她的眼眶很沒骨氣地也染上潮意。


    她從小叛逆,家人越是製止,她越想得到。


    長大以後才發現,自由從來都在腳下,愛意並不是困住她的牢籠。


    江母遞上紙巾,擦去溫幾栩的眼淚,“要是被別人知道,賽車冠軍這麽容易哭鼻子,不得笑話你啊?鶴軒這會在公司,你去找他說清楚吧。但是陳姨有個要求,無論你們最後能不能走到一起,阿姨都還當你是幹女兒。”


    ……


    江鶴軒似乎並不意外會收到溫幾栩的電話,語氣出奇地平靜,“為你空出整個下午的時間。”


    拿到他的新公司地址後,溫幾栩上了車。


    後座的人正凝神看著筆記本上的文件,集團內部能看到審批流程的高管們疑惑,為何總裁會停留在同一個界麵足足一小時,有的部門甚至開始反複核對確認各項數據,生怕產生了什麽大的紕漏,才讓向來高效的總裁審視如此之久。


    殊不知,隨著溫幾栩離開時間的增長,聞堰寒的心緒越來越難安。


    掌心泛出的薄汗將鍵帽都染上一層潮意,直到令人魂牽夢縈的麵孔出現在眼前時,才如夢初醒般回神,指尖顫抖,點成了回退。


    溫幾栩不知道的是,因這意外的插曲,給聞氏集團的一種高管造成了極大的恐慌。


    剛上車就埋著頭往聞堰寒懷裏鑽,使壞的眼淚都擦在了他的毛衣上,聞堰寒輕抬起她尖巧的下巴,見她眼尾泛著熏紅的濕潤,濕漉漉地眼神望向他,眉心不由得蹙攏,心髒微微一窒。


    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將她攏至懷中,一下又一下地輕拍著她的背。


    溫幾栩扯住他胸前的衣領,嗓音還帶著剛緩過來的抽噎聲,斷斷續續地跟他解釋,剛才在裏邊說了些什麽,“沒有人為難我,他們都對我特別好。江鶴軒也是。”


    睨向她的眸子神色複雜,知道她說的是江鶴軒替她盡子女之力的事,饒是對江鶴軒分外介意,素來高傲的人也低下頭顱,忍著澀意點頭,“是。”


    不否認江鶴軒對她的好。


    正是因為江鶴軒太過無底線,就連她和別人在一起也能容忍,聞堰寒才視他為頭號勁敵。


    溫幾栩握著他的手掌,“所以,我打算找他談談。你能在門外等我嗎?”


    “留你們兩人獨處?”


    溫幾栩也知這樣的要求對聞堰寒來說太過分,忍不住先行退縮道:“你要是覺得不好的話,還是和我……”


    “可以。”


    溫幾栩眸中閃過驚詫,對上他的視線。


    褐色瞳眸裏映著她的影子,溫熱的指腹輕柔地拂卻她頰畔的淚痕。


    “栩栩願意為了我負芒披葦,我又怎能不給予你信任?”


    作者有話說:


    寫這章的時候在聽《一程山路》還挺感觸的


    他們都已經成長了,是真的雙向奔赴!剩下還有一點甜甜劇情和溫溫的事業線要走,大概還有5章,完結章會停留在彼此都意氣風發的位置。


    祝大家除夕快樂,心想事成~~~~


    第76章 月光


    ◎又不是在車裏做,緊張什麽◎


    先前從旁人那聽說江鶴軒自立門戶後創辦的企業是如何有聲有色, 溫幾栩隻當是狐朋狗友誇張地吹噓,畢竟宜城那些個公子哥的話,信三分都嫌多。


    以至於溫幾栩抵達輕羽科技大廈樓下時,還有點懷疑是不是走錯了。


    接待員看到她後, 將她引至江鶴軒的辦公室。


    “江總隨後就到, 溫小姐您先稍作休息。”


    辦公室內沒人, 裝潢簡潔明亮,擺了整整兩個零食櫃, 還帶一個70寸的大屏幕,懶人沙發區前放著遊戲手柄,屏幕赫然調到了各個賽車競技的畫麵。


    江鶴軒從小就不愛吃零食, 溫家管得嚴, 溫幾栩所有的零食幾乎都是從他這薅來的, 各種零食都嚐試過後, 江鶴軒也逐漸摸索出她的口味。溫幾栩掃了零食櫃一眼,從牌子到種類, 全是她喜歡的。


    江鶴軒推門而入的時候,溫幾栩正望著透明櫃發呆。


    “溫溫。”他輕聲喚她,在會客的皮質沙發上坐下,“我以為你會在這玩遊戲等我。”


    他準備的這些東西是為了誰, 自然不言而喻,溫幾栩不置可否, 也沒挑破, 而是開門見山道:“訂婚宴的請帖你今早已經送出去了嗎?能不能悉數請回。”


    江鶴栩抬眸看她:“沒聽說過將訂婚宴的帖子請回的,別人會怎麽看溫家, 又怎麽看江家?”


    “大不了就成宜城的笑話唄。”溫幾栩態度堅定, “反正這個婚我是一定要退的, 你如果不願意,那我作為另一方的當事人,我自己去挨家挨戶請回,總行了吧?所有的責任,都由我承擔,絕不會影響你在宜城的形象。”


    江鶴軒凝了她半晌,站起身來,穿著西裝的身形落拓,少了往日印象中吊兒郎當的痞帥,真如眾人所說,成熟了太多太多。


    他一步步逼近她,每前進一步,溫幾栩則後退一步,始終保持著得體的社交距離,直到她的脊背抵著零食櫃,神色逐漸浮上怒意,江鶴軒才停步。


    “溫溫,你現在和聞堰寒真像。”


    溫幾栩抿著唇沒說話,江鶴軒就那樣安靜地看著她,藏匿了近十年的愛意終於可以不再遮掩,但他早該知道,這份愛意一旦窺見天光,便會迅速消彌。


    走到這一步,或許,真的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你不笑的時候,眼神隻是看起來有些冷,但並沒有攻擊性。”江鶴軒說,“而現在,你多了很多他身上才有的特質,譬如,壓迫感。”


    “你到底想說什麽?”溫幾栩微頓,“請帖名單晚點發給我。”


    她還是那麽一針見血,從不拖泥帶水,也不會在同一件事上內耗,遇到了問題就去解決,江鶴軒很欣賞她的果斷。


    江鶴軒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苦笑,整宿未眠的雙眸泛著紅意,“溫溫,在你猶豫著該不該追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淩晨三點接你電話的我是死人嗎?”


    “江鶴軒!”溫幾栩失聲喚他名字,“你冷靜一點,我們坐下來好好談,我不想把關係搞得這麽僵。”


    “這句話你對多少人說過,我仍清晰地記得數字。”江鶴軒聲音逐漸哽咽,“我當時在想,我一定要等下去,等你倦了、累了,不再想漂泊,也許我會是你最後的港灣。”


    “當初你意圖招惹聞堰寒,我說,他不是你玩得起的人,卻也幫你組了局。我想,哪怕是最後他真要找你算賬,就算是折半條命進去,我也會護著你。”


    溫幾栩表情有些許鬆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後邁步作勢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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