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緣悲眼?前出現初識之日,他溫和笑著跟自己說“不難,放心?”時的模樣,他笑得那般鬆快,她當時便放下了心?。


    可直到此時她才知?曉,原來魏大人要救她,根本不容易,反而很難,很難很難,難到他要以命相?搏!


    爹娘之外,他是第一個,為了讓她活著,拿自己命來換的人。


    天黑下來已經很久,那名齊兵終於熬不住,他起身,端起已經涼掉的飯菜,放在魏懷章麵前。


    隻是這次,他的動作?很穩,不再粗魯,他瞪了魏懷章一眼?,似嘲諷,似無奈般對他道:“魏大人,佩服,我明早就去找上頭的人,你?快吃吧。”


    說罷,那齊兵拉開門離去。


    齊兵走?後,傅緣悲這才從水缸後爬了出來,雙腿早就發酸僵硬,她緩了緩,朝魏懷章走?去。


    來到魏懷章身邊,也?不知?為何,今晨還格外誘人的飯菜,此刻她居然不饞了。


    傅緣悲拿勺子?舀起一勺米飯,一手淩空托著,送到魏懷章泛白又幹的起皮的嘴邊,開口道:“魏哥哥,你?吃些吧。”


    一日未開口說話?,再兼許久未喝水,她的聲音很是幹澀。


    五日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走?到魏懷章身邊,也?是第一次開口叫他魏哥哥。


    一日未睜眼?的魏懷章,在此時睜開了眼?睛,看向傅緣悲,還是衝她溫柔笑笑,緩緩搖了搖頭。


    傅緣悲終是難忍淚意,紅著眼?眶,帶著哭腔道:“可是再不吃,你?會死。”


    魏懷章開口道:“在沒?拿到齊人承諾之前,我若吃了,你?會死。”


    傅緣悲沒?有放下喂飯的手,隻問道:“若他們不答應呢?你?真的就要餓死自己嗎?”


    魏懷章聞言一笑,點頭道:“對。”


    “為什麽?”明明隻認識五日,她連掰碎冰的時候,都沒?有分給他,他為什麽要舍命救她?


    魏懷章眼?底閃過濃鬱的愧疚,無奈,喃喃道:“若我連一名孤女都救不了,活著也?就沒?有意義了。”


    傅緣悲並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她隻聽出,魏哥哥救她的決心?。


    今日之前,魏哥哥於她而言,是救命恩人,亦是不太熟悉的陌生人。


    但經過這一日,她心?間對他的陌生感,驟然一掃而空。他在她心?裏的地位,以及對他的親近感,已經絲毫不亞於爹娘。


    魏懷章很想拍拍她的頭安撫她,可他真的沒?什麽力氣了,隻能對她道:“你?好?些時候沒?好?好?吃過飯,你?吃吧。”


    隻是令魏懷章沒?想到的是,之前每日都狼吞虎咽的傅緣悲,此刻竟看都沒?看飯菜一眼?,隻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對他道:


    “魏哥哥不吃,我便也?不吃。左右魏哥哥若是活不成,我也?是活不成的。我陪著魏哥哥。”


    聽一個十歲小女孩嘴裏,說出“活不成”這三個字,魏懷章當真痛心?。


    從前他還能在朝堂上進言主戰,尚有救下北境漢人的希望,可如今被囚蒲與,卻是什麽也?做不了。


    魏懷章沒?有再勸,十歲的小女孩,忍不住餓的時候自然會吃。他也?確實說不動話?了,念及此,魏懷章叫她早些休息,便自合上了雙眼?。


    第二日上午,魏懷章先醒,睜眼?卻見傅緣悲,坐在他的羅漢床旁,趴在他腿邊,頭枕著手臂在睡。


    魏懷章微有些驚訝,這屋裏沒?有炭火,夜裏冷得厲害,她居然真的陪了自己一夜。


    而一旁的飯菜,昨晚是何模樣,此時還是何模樣,她當真如她所言,一口未動。


    一名十歲的小女孩,哪裏來得這麽大的毅力?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叫醒傅緣悲的時候,門外忽地傳來敲門聲。


    魏懷章抬頭,傅緣悲亦被驚醒。


    她朝門口看去,眼?裏流出警惕,卻再也?不見絲毫恐懼。


    門外傳來一名中年男子?的聲音:“在下軍中都尉,拜見魏大人。”


    六日滴水未進,魏懷章基本隻剩一口氣吊著,哪裏還有力氣下去開門,便隻好?看向傅緣悲,對她道:“你?去。”


    傅緣悲嗯了一聲,起身便去開門。


    也?不知?為何,自昨日之後,她忽然不怕了,便是此刻拉開門,齊兵的刀刺穿她的身體?,她也?不怕了。


    傅緣悲拉開門,正見門外站著一名看起來四十來歲的齊兵,他身上的鎧甲,同之前那幾個齊兵不同,要複雜得多?。


    那都尉見門開了,便要往裏進,怎知?傅緣悲兩手把著門,沒?有鬆手,揚首問道:“你?是何人?所為何事?”


    那都尉愣了愣,看著屋裏的魏懷章笑笑,隨後低頭看向傅緣悲,打趣道:“小姑娘倒是有幾分膽量。”


    傅緣悲望著他,神色堅定,大有他不答便不讓之態,那都尉隻好?到:“在下拓跋宏譽,乃蒲與軍中都尉。今日登門,自是前來向魏大人致歉。”


    拓跋宏譽抱拳淺施一禮,傅緣悲轉頭看向魏懷章,見他點頭,這才放拓跋宏譽進來。


    拓跋宏譽在魏懷章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對魏懷章道:“常聽聞漢人君子?重節,經此一事,方知?魏大人便是真君子?。”


    恭維罷,拓跋宏譽語氣中滿含歉意,接著道:“那幾個小子?是新兵,年輕,氣盛,做事沒?個輕重,大人莫往心?裏去。這小姑娘既然得魏大人眼?緣,交給魏大人便是。”


    說著,拓跋宏譽朝外揮揮手,便有幾人端著飯菜進來,很是豐盛。


    進來後,在拓跋宏譽的示意下,幾人將飯菜放在桌上,收了涼掉的飯菜,便退了下去。


    除了飯菜,門邊還放下了兩籃炭火,亦將之前搶走?的東西還了回來,包括傅緣悲的那四個貼餅。


    拓跋宏譽接著對魏懷章道:“其實君上對魏大人早已有所耳聞。十六歲高中狀元,官拜五品,實乃兩百年來第一人。魏大人才華斐然,如今又見大人人品貴重,著實令我等欽佩。我朝君上素來求賢若渴,北境尚有諸多?漢人,大人倒不如歸順我朝,君上自會厚待大人。”


    魏懷章聞言,唇邊出現一絲嘲諷的笑意,正欲拒絕,怎知?卻被拓跋宏譽打斷,對他道:“想來魏大人知?曉,如今我朝朝堂之上,有不少你?過去的同僚,早已歸順,你?不妨考慮考慮。”


    這件事魏懷章是知?道的,兩年前北齊打下北方的時候,便有很多?未來及南下的官員被抓,有不少人拖家帶口,便順勢歸順了大齊,其中就有兩人,算是他的舊相?識。


    魏懷章眼?底的神色,未有半分波動,隻對拓跋宏譽道:“都尉大人請回吧。”


    見魏懷章已下逐客令,拓跋宏譽便知?,已被他回絕。


    但來時他已做好?準備,像魏懷章這樣的硬骨頭,須得軟硬兼施才能降服,隻這麽幾句嘴皮子?,根本不可能說服他。


    魏懷章是使臣,若他歸順,於對麵而言,便是七寸一擊。


    再兼此次,他為救一個不相?幹的小女孩,寧可舍命,確實是傳到了君上的耳朵裏,也?是真心?想要他歸順,所以對待魏懷章,他們須得有耐心?。


    念及此,拓跋宏譽接著道:“魏大人不著急拒絕,慢慢考慮便是。今日起,你?的飲食起居,我會派人好?生照料。門口那幾個看守,辦事不力,想來魏大人見他們討厭,今日起便也?撤了。北境冬天雖冷,但景色卻是南方所沒?有的,大人隨時可以出去逛逛。”


    拓跋宏譽起身,看了看傅緣悲,對魏懷章道:“二位先用飯。”


    說罷,拓跋宏譽向魏懷章施禮,轉身離去。


    拓跋宏譽一走?,傅緣悲忙上前去扶魏懷章,喜道:“齊人答應了!魏哥哥你?可以吃飯啦!”


    魏懷章這才展顏笑笑,但他餓了這麽幾日,實在虛弱,此時想起來,竟是隻能借小姑娘的力。


    他扶著傅緣悲的肩頭起身,同她一道坐在了桌邊。魏懷章遞了筷子?給她,對她道:“這幾日沒?好?好?吃飯,切記吃慢些,不可狼吞虎咽。”


    傅緣悲點頭,乖乖和魏懷章一同吃起了飯。


    飯菜很熱乎,很可口,傅緣悲已經好?些時日,沒?吃到這麽好?吃的飯菜,但仍舊記得魏懷章的囑咐,細嚼慢咽。


    吃過飯,魏懷章這才感覺身體?回了些力氣,向傅緣悲問道:“你?可還有別的親人?”


    傅緣悲搖了搖頭,對魏懷章道:“沒?有了,小時候齊人打到這一帶時,祖父祖母便死了,外祖父一家人徹底失去了消息,大伯和堂兄去參軍後也?沒?了音訊,現在隻剩我一個人……”


    魏懷章複又問道:“你?家在何處?”


    傅緣悲答道:“肇州傅家村。”


    魏懷章抬眼?看向傅緣悲,眼?底流出一絲震驚。


    肇州離蒲與二百多?裏地,也?就是說,眼?前的小姑娘,是在風雪中徒步二百多?裏來找他。


    魏懷章著實對傅緣悲刮目相?看,這幾日他確實感受到傅緣悲很有毅力,但未曾想到,眼?前這個十歲的小女孩,心?間蘊含的力量,是他想象之外的強大。


    戰亂中長起來的孩子?,終歸是要不同些,魏懷章怔愣半晌,收回目光。


    他低眉想了想,對傅緣悲道:“歸順北齊的官員中,有兩位算是熟識,我托人去聯係他們,叫他們收留你?。他們在北齊朝中任職,生活亦趨向安定,跟著他們,你?便能安穩地生活下去。”


    第64章


    傅緣悲聞言愣住,訝然道:“魏哥哥,你要送我走?”


    魏懷章點點頭,解釋道:“我被囚於此,朝不保夕,跟著我日子不會好過。若是他們收留你,你的日子會安穩很多。”


    傅緣悲立時道:“不成!”


    魏懷章不解:“為何不成?”


    傅緣悲忙道:“娘說讓我來找你,我才能活,才有回到故國的機會!魏哥哥,我要回故國!”


    怕魏懷章被齊人迷惑,傅緣悲急急勸誡道:“魏哥哥,你不能相信齊人!你看?剛才那?個都尉話說得好聽,但是?他們齊人殺我們漢人的時?候,根本不會手?軟。他們隻是?想讓你給他們當牛做馬,根本不會真的對你好!


    我見過!我都見過!他們把漢人抓到一起,當活靶子。那?天我們村子被襲擊的時?候,我親耳聽著,外頭的齊人說,繩子拴鬆些,莫傷了?我的馬。他心疼他的馬,但拉塌我們房子的時?候,那?麽多人慘叫,他們卻隻是?大笑?,他們根本不會將漢人放在眼裏。”


    魏懷章本是?笑?著聽的,可?聽著聽著,唇邊笑?意卻凝滯。短短一段童語,單純地怕他受騙,卻又描述著戰爭血淋淋的殘酷。


    若齊人懂得為政以仁,善待失地的漢人也罷,可?偏生蠻夷粗魯,不識仁義,同胞蒙難,叫他如何放棄主戰?


    魏懷章對傅緣悲道:“你放心,哥哥不會受騙。”


    傅緣悲見此,鬆了?一口氣?,這才起身,規規矩矩給魏懷章行了?個禮,對他道:


    “魏哥哥,我要回大梁!我的娘親,為了?讓我活著,在倒塌的廢墟裏,用木棍支撐自己的身體?,給我撐起一方庇護之所,到死都沒有倒下。我的爹爹,為了?讓我出來,徒手?挖開?了?一條路。他們都希望我回大梁,我隻有回到大梁,不再受人欺辱,他們才會放心!”


    聽著傅緣悲的話,魏懷章腦海中逐漸勾勒出當時?的畫麵,眼裏的震撼也越來越強。


    這一瞬間,他看?著傅緣悲,看?著小姑娘眼裏堅定的神?色,忽地便理解了?,她?為何有這般堅韌不拔的毅力。


    這份堅韌,是?她?的爹娘,用深沉的愛和性命教給她?的!


    這一刻,魏懷章忽地便沒了?再說出送她?離開?的勇氣?,眼前全然是?傅緣悲父母在廢墟裏的畫麵,還有傅緣悲堅定的神?情。


    如此沉厚的心願,他合該盡全力滿足!


    思及至此,魏懷章對她?道:“眼下我被囚蒲與,朝不保夕,若是?留在我身邊,會吃很多苦,你可?想好。”


    傅緣悲堅定地答道:“我不怕!”


    魏懷章又道:“兩朝劍拔弩張,歸期不定。我若身死埋骨,你亦無歸期,你可?想好。”


    傅緣悲明白,但跟著魏哥哥,就有回到故國的希望!她?再複堅定答道:“我明白!”


    過去魏懷章很少信小孩子嘴裏說出的話,但是?此時?此刻,望著傅緣悲堅定的眼神?,他竟無比確信,她?做得到!


    這個孩子,成長在最殘忍的戰火和父母最深沉的愛裏,就注定她?會和旁人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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