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懷章望著傅緣悲,望著望著,他忽地笑?了?,笑?意甚是?好看?,傅緣悲不解道:“魏哥哥你笑?什麽?”


    見魏懷章隻笑?不回答,傅緣悲複又疑惑喚道:“魏哥哥?”


    魏懷章漸斂笑?意,對她?道:“那?以後你便留在我身邊,暫且以侍女身份,對外好說些,等回到南邊,我再想法子安置你。”


    傅緣悲愉快點頭:“嗯!”


    魏懷章接著道:“那?以後在外人跟前,便不能再喚魏哥哥,要喚先生,私底下還叫哥哥。”


    “好!”傅緣悲行禮,歡喜喚道:“哥哥,先生。”


    魏懷章笑?應,隨後對她?道:“拓跋宏譽暫且予我自由,趁這機會,明日我們去肇州傅家村,讓你爹娘入土為安。”


    他明白齊人是?在軟硬兼施,現?在的自由得珍惜,不知什麽時?候便又會給他來硬的。


    傅緣悲心一顫,望著魏懷章的眼睛,緩緩點頭:“好……”


    魏懷章自臨安乘來的馬車仍在,第二日,他簡單收拾了?些水和食物,便帶著傅緣悲前往肇州。


    兩百多裏地,便是?馬車也走了?三日,全不知眼前的小姑娘是?如何忍著腿傷,一步步走到蒲與。


    魏懷章自到上京,便被送到蒲與囚禁,這期間,他並未見過外頭的世界。


    這一路走來,他看?到路邊有好些身著漢人服飾的屍身,愈發觸目驚心,愈發深切地了?解漢人在北境的處境,心間主戰的信念便愈發地強。


    一路上,二人情緒都不大好,傅緣悲念著爹娘,魏懷章念著北境漢人,琢磨自己是?否能為他們做些什麽?


    四日後,二人於晌午前抵達肇州傅家村。


    傅家村的慘狀,遠比魏懷章想象得要嚴重得多。


    整個村落,沒有一間完整的房屋。他不知那?些廢墟下,掩埋了?多少普通漢人百姓的屍體?,而那?些幸而未被掩埋的人,也未能逃過死劫,被殺死在外,寒冷與風雪,早已冰凍了?他們的屍身。


    終於來到傅緣悲的家,剛到,魏懷章便見到了?傅緣悲描述中,為她?徒手?挖開?一條生路的父親。


    雙手?十指已是?血肉模糊,連指甲都瞧不見。


    而那?傅緣悲爬出來的洞口中,魏懷章見到了?她?的母親。


    即便已死去多日,那?根用以支撐身體?的木棍,依然抵在她?的胸口,她?依舊保持著支持梁木的坐姿,雙手?微托,呈懷抱姿勢。


    魏懷章心間既酸澀又震撼,望著傅緣悲的父母,久久不能回神?。


    傅緣悲跪在了?爹娘麵前,這次她?終於敢哭出聲?,帶著哭腔的聲?音顫著道:“爹爹,娘親,我找到魏大人了?。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一定會跟著哥哥回到故國!我一定會……”


    聽著傅緣悲幾近失聲?的哭聲?,魏懷章眉峰緊蹙,雙唇亦跟著緊緊抿起。


    他聽到的不僅是?傅緣悲的哭聲?,還有滯留北境無數漢人的悲泣,以及這片,原屬大梁的,故土的哀鳴……


    十三年前北齊起兵,十年前先帝駕崩,兩年前北境陷落,可?朝中那?些主和派的官員,卻置北境百姓於不顧,亦無一雪前恥的勇氣?!


    這十三年來,主和派陷害了?無數能武能戰的將士,流放了?無數主戰的文官,那?麽多前輩前仆後繼地送死,可?終究沒能換來朝廷的改變。


    他聽著北境的戰事長大,他懷著收回失地的熱血用功讀書,終於成為大梁史上最年輕的狀元。


    初入朝堂時?,他意氣?風發,本以為自己是?能成為收回失地的人。


    可?兩年的舉步維艱,到如今被囚北境,他恍然意識到,他不過是?那?些前赴後繼的人當中的一個。


    深切的無力感湧上心頭,可?此時?此刻,他望著眼前傅緣悲父母的屍身,心間的理想卻愈發堅定。


    若是?做不到終結這一切,他也得是?那?個主戰的聲?音,替這些埋骨北境的漢人,喊出心間的心願!隻要有人堅持,有人記著,就總有重現?大梁昔日輝煌的一日!


    魏懷章陪著傅緣悲,小心帶出她?父母的屍身,就在他們曾經的家的廢墟上,讓他們入土為安。


    整個村裏,還有很多其他漢人的屍身,可?現?在,即便有心,寒冬的天氣?和冰凍的土層,讓他們兩個無力讓他們全部入土為安,隻能盡己所能,鏟些土來,掩蓋他們的屍身。


    待做完這一切時?,天已全黑,凜冽的北風襲來,魏懷章點起提來的燈籠,捏著傅緣悲的肩頭,一同往村外停靠的馬車處走去。


    借著燈籠微弱又搖曳的光芒,魏懷章見傅緣悲神?色懨懨,有意轉移她?的注意力,說了?些安撫小姑娘情緒的話,傅緣悲心情逐漸好了?起來,臉上隱有笑?意。


    見她?情緒好些了?,魏懷章便又好奇問道:“心有所哀為悲,你爹娘為何會取這個字在你的名字裏?”


    傅緣悲抬頭看?看?魏懷章,複又看?向腳下的路,許是?心情好些了?,故意賣關子道:“魏哥哥,你想想看?啊,我如今十歲,十年前發生了?什麽?”


    魏懷章一下了?然,兩朝爭戰十三年,戰事三年時?,邊境城池連續失陷,先帝為振軍心,禦駕親征。


    怎料天逢不測,暴風雪忽至,被齊人俘虜,因?不願受辱,先帝自盡當場。


    先帝反抗齊人侵略之心決絕,若是?先帝尚在,今時?今日,朝中絕不會叫主和派占據上風。


    悲,原來傅緣悲的爹娘,是?在紀念當年那?位英勇,卻時?運不濟的先帝。


    魏懷章再次對傅緣悲的父母刮目相看?,即便隻是?普通百姓,心間亦有家國大義。如此看?來,傅緣悲的父母執著讓她?回故國,不僅僅是?為了?女兒的安全。


    許是?知道傅緣悲今後,會在他身邊很長時?間,他這才詳細問起了?一些其他關於傅緣悲的事,才算是?了?解了?身邊的小姑娘。


    二人回到馬車上,便連夜往回趕,深夜在一處避風之所停下馬車,二人在馬車裏裹著厚衣服,一人一側凳子,睡了?一覺,第二日破曉,便接著往蒲與而去。


    複又走了?四日,於第四日夜裏戌時?抵達蒲與,回到住處。


    剛進到院中,隱約便見門口蹲著一個人,天太黑,看?不清來人是?誰。


    二人心生警惕,魏懷章下意識伸手?,將傅緣悲護到身後,探問道:“誰?”


    那?人影站了?起來,隨後行禮道:“魏大人,是?我,那?日給你看?病的大夫,孔思鵲。”


    魏懷章和傅緣悲記得,那?日的大夫也是?漢人,他們二人這才放鬆警惕,走上前去。


    走得近了?,這才看?清來者確實是?那?日的大夫。


    孔思鵲看?著二人,眼裏透著喜悅,魏懷章不由問道:“孔大夫深夜前來,可?是?有要事?”


    孔思鵲忙擺擺手?道:“我就是?來看?看?你們,那?日我給你瞧過後,著實擔心,過了?兩日見齊人撤了?守衛,就想著來瞧瞧你們,誰知來就看?院中空著,卻不知你們人去了?何處,等了?這八。九日,看?你們平安無事地回來,我就放心了?。”


    他還以為魏大人被齊人暗害了?,著實擔憂了?好幾日。


    傅緣悲仰頭看?著孔思鵲,麵上出現?笑?意,這大夫人還怪好的。魏懷章笑?道:“勞孔大夫費心,我們無事,隻是?有事出去了?幾日。”


    孔思鵲喜道:“齊人予您自由了??”


    魏懷章點頭:“許是?能安穩些時?日。”


    孔思鵲高興得緊,忙拉過魏懷章的手?,上手?給他把脈,確認過他身體?確然恢複,這才真的放下心,對他道:“大人身體?已無恙,如此甚好!”


    魏懷章含笑?道謝,孔思鵲再次看?向魏懷章,對他道:“除了?心憂魏大人,其實我還有一樁事,想要請魏大人幫忙。”


    魏懷章略攤手?,道:“請講。”


    孔思鵲說道:“離蒲與東麵五裏,有個鹿頭莊,歸蒲與管轄,此地有良田數千畝,是?蒲與產糧富庶之地,人口密集。齊人占領北方後,莊主南逃,留下的人反抗激烈,他們很聰明,團結。齊人未能殺盡,成心頭之患。


    後來北齊朝廷,便派了?一位歸順北齊的漢官,前來管轄鹿頭莊的上屬縣,這才逐漸平息此地戰亂,可?是?去年春天,朝廷又遷了?大批齊人到當地居住,同當地漢人,平分良田。”


    孔思鵲眉宇間隱有愁意,接著道:“齊人遊牧之風盛行,並不善耕種,不是?今日漢人的良田被齊人牛羊啃食,就是?漢人開?墾新地占了?齊人的牧場,兩邊百姓衝突頻發,我時?常前往救治。


    而且由於當初的反抗,鹿頭莊的漢人,青壯年、儒士,皆所剩無幾,兩邊百姓後代難受教育,若順其自然下去,矛盾隻會愈發嚴重。”


    孔思鵲看?向魏懷章,望著他的眼睛,認真道:“我想請魏大人過去,教化當地百姓。齊人占領北境已成事實,兩邊打不打仗,怎麽打,這是?朝廷該考慮的事,但對於普通百姓而言,身在北境,怎麽活,如何活,才是?要緊事。”


    傅緣悲聽到此處,蹙眉問道:“可?先生若是?過去教化,是?不是?連齊人也要教?”傅緣悲眼底流出一絲不忿。


    孔思鵲看?向傅緣悲,歎道:“齊人百姓,其實同漢人百姓一樣?,其中有奸惡狡詐之輩,亦不乏忠義善良之人。我是?醫者,麵對普通百姓,即便是?齊人,我也不忍不救。”


    他第一次救治的齊人,便是?一對孤兒寡母,看?著寡母祈求的目光,孩子難受的模樣?,他做不到袖手?旁觀。


    戰爭傷害的,永遠是?普通百姓,無論其國,無論其歸屬。


    傅緣悲心間尚有不忿,但魏懷章卻明白孔思鵲的意思。


    且孔思鵲是?請求甚和他心,既然回不去南方,不能為主戰出力,那?便在此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盡可?能為百姓謀些福祉。


    他當即便應下:“好,明日我們便收拾東西,一道前往鹿頭莊。”


    第二日一早,一行三人便往鹿頭莊而去,一路上傅緣悲都沒怎麽說話,她?心裏還是?介意魏哥哥和孔大夫,連齊人也幫這件事。


    魏懷章的到來,為當地漢人帶來新的希望,而管轄當地的漢人官員,便順水推舟給了?魏懷章不少方便。


    如此,魏懷章和傅緣悲,便順利在鹿頭莊安定下來。


    他暫且將兩邊百姓分開?,盡量不叫他們接觸,一麵開?設學堂,叫兩邊孩子都來讀書,一麵開?設成人學舍,請漢人教齊人耕種織布,又叫齊人教漢人飼養牛羊。


    一開?始,兩邊都不願意,但魏懷章隻問了?一句,是?要把日子過好?還是?要打下去?


    兩個學堂一開?設,兩邊的矛盾便少了?許多。


    而傅緣悲原本厭惡齊人的心,在抵達鹿頭莊,見到一個同她?一樣?,失去爹娘的同歲姑娘後,便消散了?。


    她?似是?理解了?孔思鵲的話,也理解了?魏哥哥為何也會教齊人的舉動。


    到鹿頭莊之後,魏懷章便忙碌起來,傅緣悲白天基本見不到他,中午隻能自己吃飯。有時?候晚上做了?飯,他回來的時?候都涼了?。


    看?著每日魏懷章忙碌的身影,傅緣悲也想做些什麽,思來想去,她?決定去跟孔思鵲學醫!


    她?每每看?到受傷生病之人,心裏就很難過,而看?著孔思鵲將人醫治好,她?又覺得很滿足。


    於是?她?便將想法告訴了?孔思鵲,孔思鵲欣然同意,並傾囊以授。傅緣悲就這般踏上了?學醫之路。


    魏懷章發現?她?學醫,是?在五六日不怎麽見到她?之後。


    得知她?整日不見人,是?去跟孔思鵲學醫後,不由失笑?,這小姑娘,是?有自己想法的,連問都沒問過他,便自己做了?決定。


    當初他收留傅緣悲的時?候,本以為以後身邊要多個小尾巴呢,如今看?來,是?他狹隘了?,也好,有想做的事,終歸是?件好事。


    魏懷章和傅緣悲在鹿頭莊各自找到了?該做的事,每日隻在一起吃個早飯,便投入各自的忙碌中。


    漢人因?魏懷章的身份而順從,齊人則因?自己孩子有書讀而順從。


    經過幾個月的努力,來年開?春時?,齊人終於知道該如何打理那?些分到的良田,而漢人,也從齊人那?裏買了?剛下的小羊羔、小牛犢,暢想起以後吃羊肉喝牛奶的日子。


    這年秋天,鹿頭莊自戰亂後,迎來第一個豐收之年。兩邊百姓都格外高興,曾經的矛盾,在大家對生活充滿希望的笑?容中逐漸消散。


    兩年時?間在忙碌中悄然而過,十二歲的傅緣悲,忽地猛躥身高。


    有一日晨起,傅緣悲如往常般去魏懷章床邊叫他,“魏哥哥,起床”。


    魏懷章睜眼,未有片刻停頓,直接身著中衣下床,睡得頭發亂糟糟的傅緣悲還未從他塌邊離開?。


    他正欲去拿衣服,轉向傅緣悲的瞬間,卻驟然發覺,原本隻到他胸口的傅緣悲,頭頂已與他上唇齊平。


    魏懷章不由一驚,自到鹿頭莊的第一日,他忙著教化百姓,傅緣悲忙著學醫,倆人日日忙得腳不沾地,他竟是?沒發覺,傅緣悲不知不覺間長大了?。


    由於條件艱苦,這兩年他倆飲食起居都在一屋,東西各占一邊,一人一張床。


    魏懷章此時?才覺出不妥來,當天就請村裏人幫忙,給屋子兩邊各砌了?一堵簡單的牆,留了?一扇門,掛上簾子。


    晚上回來,他還被傅緣悲編排一頓,“本來屋子就小,你砌牆幹什麽呀?這下好了?,活動空間更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師尊有個秘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貓說午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貓說午後並收藏師尊有個秘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