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見到蕭暄,心裏當然是失落的。柳明珠臨走沒見到她的燕王爺,也是一臉失望。我同她共乘一車,見她整日捧著一本小資詩詞,眼神幽怨,眉頭緊鎖。唉,愛而不得的滋味我早嚐過,這時看她這麽憂傷,也非常同情。古今中外,女人傷情都是一個模式,人人胸口有一堆玻璃渣滓。運氣好的遇到個男人幫你拚湊好,運氣不好的隻有自己動手diy。


    我實在受不了柳小姐一分鍾一聲歎息的頻率,同她說:“你若真喜歡他,就直接同他說。他若也喜歡,那皆大歡喜;他若不喜歡,你趕緊收心重新找,別耽擱青春。你有才有貌有家事,完全可以嫁個好男人。”


    柳小姐一愣,仔細想了想,也覺得我說的有道理。


    她小聲說:“我自然覺得我才貌出眾,他身邊的女子就我最出色。可是他總對我敷衍了事,並不回應。男人啊,女人覺得好的他未必覺得好,真是搞不懂。”


    我笑:“也許是緣分沒到。”


    柳小姐哀怨地問蒼天:“緣分真的等得到嗎?”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因為大雪未化,從西遙到赤水,我們一共走了十天。菩薩保佑,這一路除了一次車軲轆陷在地裏外,一切平安。別說土匪路霸,連流民都沒見到幾個。隻是野外雪地景色千篇一律非常單調無聊。


    我這次出門,本來計劃隻帶桐兒。雲香知道了來我這裏大哭一場口口聲聲說我不要她了,我哭笑不得隻好把她也帶上。也好在帶了她,柳明珠自從和我談論了愛情觀後,放下了架子願意和我們一起玩了,於是我們這四個女人便組成一桌麻將打發時間。


    都說麻將贏新手,柳明珠人又聰明,什麽清一色什麽杠上開花,贏翻了天,我們三個輸的摘頭花。她贏了錢,心情大好,連說:“都說情場失意賭場得意,看來不錯呀!”


    我無不悲哀地想:可不是嗎?當初張子越結婚的時候我就該去買體育彩票的。


    柳明珠經過這一路同我們嘻嘻哈哈地玩耍,人開朗隨和了許多,那些詩詞偶爾也念,見我們沒一個聽得懂,幹脆丟去一邊聽我說雜聞趣事。她隻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老成矜持也是強裝出來的。現在拋去顧及和束縛,漸漸展現她天真爛漫的一麵。


    就在我輸了精光又慢慢贏回二十兩碎銀後的第三天,我們終於到達了赤水城。


    有別於用做軍事的西遙城,赤水城雖然有著高大堅實的城牆和寬深的護城河。但是城市本身依山傍水,山靈城秀,建築都較精致小巧,來往的士兵也沒有西遙城密集。相對的,是滿大街熙熙攘攘的遊人和商販,紅發碧眼高眉深目的人也不少,這讓我幾乎有回到了台州的錯覺。


    柳明珠告訴我:“赤水雖然不是軍事城,但是往返北遼到盆地做生意的商販都會經過這裏。從我們這裏翻山比較容易。今年我們這邊雪比往年少,路比以前好走,所以比往年還要熱鬧。”


    昌郡王是個胖胖的大伯,年輕時的風流影子已經被身上的脂肪排擠得差不多了。他親切接見了我們一行,慎重謝過我後,又叫人送上珠寶無數,然後將我們安置在他女兒的隔壁院子裏。


    我隨後就知道為什麽郡王這麽心寬體胖。郡王府家的廚子是南方人,做得一手極好菜。我在京都時是吃過宮宴的,覺得這大廚水平比禦廚絲毫不差。


    那晚上一頓洗塵宴吃得主賓皆歡。郡王妃已經去世多年,大伯沒有續弦,膝下隻有柳明珠這麽一個寶貝女兒,自然希望她嫁個好人家。所以席間免不了旁敲側擊地問我蕭暄的喜好,身邊是否還有其他女人等等。


    我心想你麵前不就坐著一個嗎,可是嘴上還是說:“王爺醉心公務,心無旁鶩,也沒聽說他有什麽紅顏知己。“


    大伯連連歎氣:“年輕人啊想要幹一番事業是好,可是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嘛,就和打仗一樣,有個堅實穩定的後方,才能在前方衝鋒陷陣不是?”


    我幹笑著說是是。


    柳明珠紅了臉:“爹,你少說兩句。這事我想清楚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天下又不是隻有燕王爺一個男人了。”


    大伯拍大腿:“你知道什麽?天下男人多,可是就連那太子都比不過燕王啊!那樣相貌才情,天底下能找得出幾個?”


    柳明珠直著脖子紅著臉:“我管他天上人間幾回聞,我現在隻想找一個疼我對我好的。燕王是好,可是他明擺著沒把我放心上,我硬送上門也不過是去受閑氣。爹你忍心?你忍心看我被丈夫冷落獨守空閨?”


    大伯頗感無言,想了半天,隻有一聲長歎。


    柳明珠抹了抹眼淚,堅定地說:“我才不要作踐自己呢!”


    這英惠縣主終於有了點英惠的樣子。


    次日,我給昌郡王看腳病。其實也不是什麽大病。他年輕時一次打獵摔斷了腿骨,骨折嚴重,接起來後行動雖然不至於不便,但是一旦天氣陰冷就會疼痛。


    這種不是吃一副藥就可以治的拉肚子,而是需要好生調理。我看在他贈與重金又派人去采雪蓮的份上,也十分嚴肅對待他的老寒腿,研製了好幾種藥。有用於浸泡,有用於按摩,有用於濕敷,然後每三日紮針走穴一次。


    不論行針還是按摩,當然都是我親自伺候。我一個小姑娘給一個大伯揉腿再怎麽也有點不雅,好在柳明珠每次都陪同,在一旁觀摩學習,打個下手。半個月後,我就隻用行針,改由柳小姐親自來為她爹按摩盡孝。


    昌郡王的腳漸漸好了起來,不那麽疼了,走得跑得跳得了,於是對我讚不絕口,又是送珠寶綢緞又是給我題字寫匾。大伯這麽實在,讓我挺不好意思的,畢竟也不是什麽大病。


    昌郡王派去采雪蓮的下人回來報告,說今年到處大雪薄,雪蓮都沒開。


    我不由失望,北國的春天就快來了,到時候雪蓮就更不開了。大伯安慰我,又派人再去更冷的地方尋找。


    就在這批人出發的第四天,我收到了一封書信,一封來自燕王的書信。


    他居然會給我寫信,哪根筋不對了?我納悶地展開:


    “小華,你跑那麽遠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你最近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誒?


    我湊近仔細看,沒錯,是蕭暄這家夥的字。個大飽滿,力透紙背,白紙黑字非常醒目。


    “什麽地方不好去,偏偏去赤水?那地方今年不安穩。北遼在往那調兵,你趕快給我回來!否則仔細你的皮!”


    我瞠目結舌,白癡都想象得出這個家夥寫信時火冒三丈的樣子。


    事情真的這麽嚴重了,戰爭要打起來了?


    送信來的是阮星小弟弟,他嚴肅地同我說:“那批遼軍前日裏突然在戈壁裏失去了行蹤,王爺非常擔心,要屬下務必把姑娘帶回去。”


    我往好的方麵猜測:“也許他們在戈壁裏遇到了不幸?”


    阮星不由失笑:“那可是十萬大軍。”


    我聳聳肩:“我沒打過仗,不過我知道軍隊數目水分有多大。有六萬人就不錯了。”


    阮星說:“可是赤水守衛軍不過一萬。”


    我忐忑不安地去找昌郡王。他老人家胖得像佛,做事也像佛,凡事都高高掛起,除了嫁女兒外什麽都不大關心。不過他這次也得到了蕭暄的信,終於緊張起來,赤水不是軍事要地,又有天險,多年來一直很和平安穩,如今這戰火要燒到家門口,他連個準備都沒有。


    我們倒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可是滿城的百姓怎麽辦?十多萬人在這時代,是個大城啦,全體遷徙你當是冰河時代?


    我這顆沒有軍事才能的腦子在這個時候特別痛苦。昌郡王平日裏一副糊塗樣,現在也不得不清醒了,立刻做決定:“還請敏姑娘帶著小女先走……”


    話沒說完就聽柳明珠一聲叫:“爹爹,你呢?”


    昌郡王苦笑:“我是一城之主,當然要留守這裏。”


    柳明珠一愣,繼而掩麵哭了起來:“娘親死得早,爹爹和女兒相依為命這麽多年,如今爹爹要女兒舍棄了您獨自去求生。這等不孝不義的事,我做不出來!”


    昌郡王渾身一震,同女兒兩個人抱頭痛哭。


    我和阮星麵麵相覷。這父女倆真該去演情景喜劇。


    他們哭起來就沒個停,我不得不插口:“郡王,縣主,事情還沒壞到那地步,先別忙著哭啊。與其在這裏哭,不如想個解決的法子。大雪封了東南的道,王爺的援軍一時到不了,咱們可以先自救啊。”


    昌郡王回過神來:“是啊!練兵千日,用兵一時。我這就去部署。”


    我又對柳明珠說:“我知道縣主不忍離開父親,可是您留下來,郡王在前方總免不了顧及你的安危,礙手礙腳。你不如同我先走,去山那頭躲一下。”


    柳小姐關鍵時刻腦子突然不靈光,革命義士英雄就義一般斬釘截鐵道:“我要同爹爹同生死!”


    祖奶奶啊,這是使性子的時候嗎?我同阮星私下達成協議,關鍵時刻她再反抗,幹脆一掌打暈扛著走好了。


    我們本來計劃當天就動身,結果行李收拾到一半,突然刮起大風,下起了雪。天要留人沒辦法,隻好呆了下來,心裏安慰自己這天氣遼軍也走不了路。


    沒想這雪一連下了四天都沒停,然後傳來消息,說是進盆地的那段山路發生雪崩,把路給堵死了。昌郡王派出的糧隊正帶著糧食過關口,結果被堵在了那頭,也不知死傷如何。


    阮星收到飛鳥傳書,告訴我說:“王爺非常擔心姑娘安危,要我盡早帶你回去。”


    我說:“他願望是好的,可是也要考慮實際。我們現在能往哪裏走?”


    那是晚上,柳明珠跑來敲我的門。


    她憂心忡忡的問我:“如果仗真的打起來了怎麽辦?”


    我苦笑:“逃命唄。”


    柳明珠愁眉苦臉:“我看過那麽多史冊傳記,破城亡國的女子一旦被擒,等待她的命運真是生不如死。我已下定決心,如果落入遼人手裏,一定立刻自刎。”


    乖乖,真是書看太多腦子糊塗了。我忙安撫她:“不要想那麽多,大不了在臉上蒙一張帕子。”


    柳明珠煩惱得睡不著,我便幹脆叫她抱個枕頭過來同我聊天好了,雲香也過來湊熱鬧。外麵大雪紛飛,裏麵三個女孩子擠一張被子說悄悄話,嘻嘻哈哈之間,把連日來的擔心憂愁衝散了一點。


    雲香問我:“姐,遼國不去攻打西遙城,而來打這裏?”


    我想了想,說:“西遙是燕地首府,又是軍事重地,豈日說打就可以打過去的?赤水近邊界,北臨戈壁,沒有其他城池緩衝防禦,而南則是一條通往內地的要道。占據了赤水,燕地的邊防告急。”


    柳明珠麵露讚許之色,連連點頭。


    雲香又問:“那為什麽以前不攻打,而城裏防禦這麽差。”


    我轉向柳明珠。她很無奈地說:“古來自有慣例,炮火不攻通商之城。再說,遼軍要過來得穿越戈壁,那裏環境惡劣險象環生,方圓千裏寸草不生,夏天酷熱冬天大雪。今年巧在偏偏隔壁落雪不多,遼軍既可行軍又可化雪充做水源,所以……”


    我接上:“京都權利人事變動,讓王爺忙得焦頭爛額,也沒想到遼軍這次會在冬天來襲。”


    雲香想了想,很堅定地對我們說:“姐姐們別怕,我相信王爺絕對不會放任不管的,也許明天援軍就到了呢!”


    我笑笑:“希望如此吧。”


    我們又閑話了幾句,擠在一起睡著了。


    似乎才閉上眼,我就被一聲轟隆巨響驚醒。張開眼,外麵天正蒙蒙亮,雲香和柳明珠還擠在一旁熟睡。我披著衣服爬起來,往外走去。還沒走到門口,又聽到遠處傳來轟隆的一聲,大地在顫抖。


    推開門,冰冷徹骨的風猛地灌了進來,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呐喊和驚叫聲似真似幻,隻有傳到鼻端的火硝氣息才是最真實的。


    我轉身回屋,奔到床前搖醒雲香和柳明珠。


    “快起來!仗打起來了!”


    雲香迷迷糊糊地揉眼睛,還是柳明珠反應快,臉色刷地一片蒼白,鞋也顧不得穿就跑了出去。


    我忙叫:“你要去哪裏?”


    “我去找爹!”


    “哎你站住!”我趕忙去拉住她,“你爹現在肯定在外指揮抵禦,你這一去不是給他添亂嗎?”


    柳明珠慌亂無主,眼睛裏盛滿淚水:“怎麽辦?我們怎麽辦?”


    我拉她回屋,給她披上衣服,冷靜道:“先鎮定下來,我們收拾好去正堂。你把家丁都聚集起來,要他們隨時做好撤退準備。我去找阮星。”


    “我在。”阮星的聲音從屋外傳進來。他不方便進來。


    我立刻問:“外麵怎麽樣了?”


    “遼軍大概是半夜裏到的,那時風雪未停無人注意到。天微亮時他們已經潛伏的極近了。”


    “守得住嗎?”我的心繃得緊緊的,柳明珠也死死抓住我的手。


    阮星低聲說:“城牆堅固,目前形式尚好。”


    柳明珠大鬆一口氣,我卻說:“萬一圍城怎麽辦?東邊大雪還要封好久,城裏準備倉促儲備不多,最多支持十多天。”


    阮星說:“王爺已經帶軍趕來。”


    我大叫:“他派軍還是他帶軍?”


    “親自帶軍。”


    “這這,”我實在吃驚,“李將軍他們呢?他怎麽親自來了?”


    阮星說:“因為這次是遼衛都王帶兵實力不空小窺,而赤水不能失守。”


    我心裏亂成一團麻,千裏迢迢萬裏冰封的帶兵打仗,他的身體受得了嗎?


    阮星一本正經道:“姑娘放心,阮星受王爺囑咐,會誓死保護您的。”


    柳明珠聽了,疑惑地望我一眼。都這時候了我才沒心思同她解釋,趕緊催促大家換衣服。


    我留柳明珠布置王府,帶著雲香隨阮星出去看看。


    城還未破,可是滿大街盡是驚恐奔走的百姓,丟棄的物件隨處可見,到處有哭喊爹娘的孩子。雪雖已經停了,可是刺骨的寒風依舊強勁,將我吹得搖搖欲墜。


    昌郡王帶兵在城牆上抵禦外敵,我們隻見到了他的一個手下。那士兵對阮星說:“遼軍攻城之勢並不凶猛,其意還在逼我們投降。”


    阮星還略帶稚氣的臉上一片成熟高深:“他們遠涉而來,也筋疲力盡,又算準了了王爺趕救不急,想用圍城逼降。”


    我冷聲說:“想坐在城外安逸得等待我們開門?是不是也太胸有城竹了。”


    “那衛都王曆來自負強悍,這是他的作風。”


    我問那個親兵:“城中儲備如何?”


    他猶豫了一下,說:“雖然有準備,可現在是冬天,運糧隊又被雪崩阻攔……”


    我打斷他的羅嗦:“到底如何?”


    那人艱難地說:“最多不過十天。”


    我又問阮星:“王爺什麽時候趕得到?”


    阮星看了看天:“如果不再下雪,大概也是十天左右。”


    我的心在胸腔裏跳動得厲害。


    隻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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