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喜手裏的黑色小獸也應聲落地。


    “啊啊啊啊!”在極為短暫的茫然無措後,法喜掛滿淚水像一頭小牛犢一樣狠狠撞向了執劍的沈檀,“你殺我師父!你這個妖怪!殺了我師父!”


    沈檀輕而易舉地一手抵住了法喜光溜溜的腦袋,一手在散了一地的白骨中摸索了半天,最終摸出一顆指節大小的透明玉珠,拇指細細揩去玉珠上的粉塵,他淡淡道:“小師父,你師父本就已經圓寂多年了,如今留下的不過是被妖邪汙染後的一縷邪念罷了。”


    “你騙人!”法喜哭得鼻涕眼淚一臉,張牙舞爪地對他又踢又踹,“師父傍晚剛剛給我講了經!是你殺了他!”


    沈檀四兩撥千斤地將小和尚丟進白骨堆中,走去撿起地上孤零零的黑色石獸。


    小小的鎮墓獸正從冗長的無妄夢中醒來,無意識地蹙眉長舒一口氣。


    沈檀見它無虞,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拍拍她腦袋:“張嘴。”


    李藥袖下意識張嘴,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塞入她嘴中,她本能一咬,嘎嘣脆。


    李藥袖:“……?”


    第21章


    小獸威嚴


    李藥袖扒拉著沈檀的手“嘔”了半天,也沒能將沈檀塞進去的不明圓球吐出來。那東西甚是怪異,入口冰涼,她隻咬了一口便瞬間如流水般滑入她喉中,一絲餘韻都來不及品味。


    小小的鎮墓獸癱在沈檀掌心,兩爪捧肚,氣若遊絲地啜泣:“奸人害我……”


    “……”沈檀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片刻後,李藥袖覺得自己耷拉的兩隻招風耳被人輕輕撥弄了一下,她狐疑地抖抖耳朵,並無異樣便繼續趴著萎靡不振。


    片刻後,她又覺得自己肚皮又被人輕輕戳了一下,這次不是錯覺,她一爪重重拍下,抬頭怒目相視。


    說時遲那時快,沈檀兩指快如閃電捏住她肥嘟嘟的下巴抬起來,仔細地左右端詳。


    “你……唔……滾……”李藥袖和方才的法喜小和尚一樣四爪齊蹬,“放,放開我!”


    別看李藥袖隻有巴掌大,但她張牙舞爪的殺傷力可比發喜小和尚大多了,縱使是沈檀也經不住她刺撓兩下,不得不鬆開憤怒的鎮墓獸,嘴上還念念有詞:“沒什麽變化啊。”


    李藥袖兩腿一蹬,和隻兔子似的立刻從他掌心跳了下來,落地回頭窮凶極惡地朝著沈檀:“呸!”


    大燕首富之女李藥袖雖然不學無術,但勉強可算家教良好,實在罵不出一個髒字。


    “……”沈檀頗為遺憾地笑了一笑。


    大雄寶殿佛像之下,兩排蓮燈明明滅滅,法喜小和尚臉蛋上掛滿了淚水,呆坐在一堆白骨間,手中還無意識地握著一根斷裂的肋骨。


    “師父……”他忽而小聲抽泣了一聲,他低頭看著掌心裏的骨頭,淚水啪嗒啪嗒直掉,“師父,怎麽可能會是妖怪?師父明明對我那麽好,我娘都不要我了,他還要我。”


    沈檀慢悠悠地跟著小鎮墓獸踱步過來,半蹲在了小孩麵前托腮也看著那堆白骨:“杯渡禪師不能完全算是妖怪吧。”


    法喜小和尚看著噠噠走來的石頭小獸瑟縮了一下,卻見那隻小獸和人似的歎了口氣,伸爪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小手。


    來不及縮手的小和尚隻覺得被拍到的地方既不冰冷,也不疼痛,而是像被個溫熱柔軟的掌心輕輕拍過。


    “他生前曾是大燕有名的高僧,頗受當時帝後的倚重,一生行善好施,救人無數。”沈檀也有樣學樣,敷衍地拍拍小和尚的光頭,看著已經完全白骨化的頭顱平靜道,“可能正因如此,他才沒有被完全同化成一個妖物。”


    法喜緊緊攥著那根肋骨:“是哪個妖物,是哪個妖物害了我師父?”


    沈檀靜默片刻,淡淡道:“算不上哪個妖物,他隻是試圖去一個地方阻止一個人,但失敗了,所以變成了這樣。”


    法喜小和尚懵懵懂懂地包著淚看他,眼中慢慢浮現恨意:“可,可如果你不來,我師父他也不會死,他還是我師父。”


    沈檀無奈道:“小和尚,你師父能在這破廟裏保護你安然無虞已經耗盡他所有生機了,”他用手指輕輕點了點法喜光溜溜的腦袋,輕聲道,“再多兩天,用不著別的妖魔古怪,他自己就會徹底失控,把你吃掉,明白嗎?”


    法喜小和尚如墜冰窟,點在自己腦門上的指尖更是冰冷異常,完全不帶一絲溫度。


    他愣愣抬頭,對上沈檀那雙含笑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


    “不要嚇小孩了。”黑色的小石頭獸突然幹巴巴開口,把法喜小和尚又嚇得一個“哇”了一聲。


    李藥袖:“……”


    沈檀忍俊不禁。


    李藥袖本就惱他,此刻他火上澆油地一笑頓時惱羞成怒,極具威嚴地一跺腳:“你們在人老人家的骨頭間滔滔不絕真的好嗎!”


    沈檀:“……”


    法喜小和尚:“……”


    沈檀咳了一聲:“好了小和尚,不要哭鼻子了,還是先行幫你師父收斂入土吧。”


    法喜小和尚抽了抽鼻子,對著一地散亂的白骨又掉了一會淚,卻是拒絕了沈檀的幫助,爬起來自己默默地將他師父的屍骨一根根收拾好。因為一時半會買不到棺木,法喜小和尚隻得用杯渡禪師的袈裟仔仔細細地將骨頭包裹好。


    外頭的雨簾已變得稀稀疏疏,法喜找了個鐵鍬,決定將師父就葬在廟中的銀杏樹下。可是他的身量實在太小,甚至還沒個鐵鍬高,最終變成了沈檀挖土,法喜抱著他師父哭,李藥袖這個鎮墓獸則威嚴地站在杯渡禪師的未來墳頭,決定暫時履行一下自己鎮墓獸的職責,替這位德高望重的僧人鎮一會墓。


    這其中有沒有吃了人家的骨頭心虛,就不得而知了。


    沈檀挖墓的本事就和他神出鬼沒的功夫一樣十分了得,沒費一會功夫儼然挖了一個極為規整且縱深合適的墓坑。


    李藥袖裝作不在意瞥了兩眼,坑壁光滑流暢,坑底平整如鏡,她暗自點頭心道,這人不僅和沈蠡一個姓,竟連在細節上的吹毛求疵都是如出一轍。看來姓沈的人多少有點病,最終她得出這個結論,但她還是認為沈檀的病更大一點。畢竟沈蠡是個謙謙君子,絕對不會貿然對她動手動腳,哪怕她現在是個鎮墓獸!


    法喜一步三不舍地抱著杯渡禪師的屍骨走到墓穴前,他蹲下來淚水直流:“師父,嗚嗚……”


    “小蛇,你們在幹嘛?”睡意朦朧的細細聲音突然響起在他們頭頂。


    法喜小和尚不自覺地抬頭。


    一條碗口粗的黑色長蛇在銀杏樹上倒掛而下,三角形的腦袋晃晃蕩蕩撞上了小和尚的臉,冰冷的金黃豎瞳眨了一下,長長蛇信“吸溜”舔過法喜圓圓的臉蛋:“好嫩的小孩喲~”


    法喜小和尚眼睛越睜越大,手裏的包裹和他自己“噗咚”一起倒地。


    沈檀:“……”


    李藥袖:“……”


    ……


    大雨過後的清晨,太陽半死不活地躲在依舊厚重的雲層中,官道上霧氣蒙蒙,狹窄的山道漸漸變得開闊,連路邊的樹梢枝頭都綴滿了含苞待放的花朵。清脆的馬蹄聲有節奏地敲擊在尚算平整的道路上,濺起一簇一簇的泥水花。


    “嚶嚶,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黑色長蛇被倒掛在沈檀腰間,像一條風幹的臘肉,它十分委屈,“確實很嫩嘛。”


    沈檀無動於衷地牽著小馬悠悠向前,嘴裏叼著朵順手從來路邊摘得花骨朵。


    李藥袖照舊趴在她的風水寶地上,短短的尾巴甩甩:“誰讓你嚇小孩呢?”


    黑蛇嚶嚶:“我一進那座廟就好困好累,就想掛到樹上衝個涼,吹吹風。哪曉得小蛇會在樹下挖出那麽大動靜,掛下來就看到那小孩了。”說起小孩,它卷起半截身子朝沈檀道,“你把那小孩帶著當儲備糧嗎?”


    不知是不是李藥袖的錯覺,越接近平涼府城小黑蛇說話的速度仿佛也變得越流利。黑蛇和她到現在見過的其他妖物都不太一樣,“田秀”狡猾殘忍,“杜秀才”善良木訥,而黑蛇……它雖說也有杯渡禪師所說的獸性,但與人更像。杯渡禪師說,隻要吃過血食的妖物才通人性……


    李藥袖瞅著被沈檀利落地打了個結塞進皮兜裏的黑蛇:“……”


    很難評,她隻能說,很難評。


    突然,李藥袖察覺背後傳來微微的顫抖,那種顫抖連續不斷地傳來,顛得她快滑下小馬駒的頭。


    李藥袖莫名回頭,就看見一直暈在小馬駒背上的法喜小和尚抖得和篩子似的,甚至能聽見他牙齒打顫的聲音。


    小和尚抱著光溜溜的腦袋,埋頭嗚咽:“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好瘦,當不了儲備糧。”


    李藥袖:“……”


    李藥袖心道,被打成結的黑蛇不冤,她憐憫地看著小和尚:看給人孩子嚇得。


    還沒等她慈悲為懷地安慰法喜小師父,突然前方奔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李藥袖剛詫異地抬眼,那陣馬蹄聲已如旋風般擦肩刮過。


    李藥袖:“……呃?”


    啥,剛剛過去個啥?


    “站住!”一聲清亮的怒喝聲伴隨急勒的嘶鳴聲響起在他們背後,“你們是什麽人!”


    第22章


    狹路相逢


    “讓你站住呢!”見沈檀牽著馬置若罔聞繼續向前,那人登時暴脾氣地縱馬直追而來,手中未出鞘的長劍劃出一道黑色流光,直擊沈檀後背。


    疾風劈開小馬駒柔軟的鬃毛,李藥袖頭頂一涼,求生本能令她剎那間在小馬頭頂癱成一張獸餅。


    沈檀步下一轉輕飄飄地避開那道黑光,破舊皮氅擦落數朵落花,手腕一揚便揮出一道勁風直直迎向那人抓來的五指。


    那人萬萬沒想到對方的反應竟如此敏捷,大驚之下一時避讓不及,手腕被那束堪比飛箭的寒風打了個正著,“嘶”的痛叫一聲,連人帶劍差點一起落到馬下。幸好他反應也是極快,及時用腳尖勾住長劍踢回手中,兩眼登時亮得驚人,燃燒起熊熊戰意:“好你販羊賊,身手竟還不差!來戰!”


    李藥袖壓根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沈檀就從一個賞金獵人變成了販羊賊,一頭霧水地和張大了嘴巴的法喜小和尚一同看著這兩人瞬間打到了一塊。


    找茬的少年竟與沈檀差不多大年紀,一身黑色束袖勁裝,整個人像隻精幹的小豹子,氣勢洶洶地提劍直劈沈檀。


    反觀沈檀,他的身法便和本人一樣懶散許多,每一次少年凶狠的劍意劈來,他都好似運氣極好地擦身躲過那一劍,驚險程度直讓法喜小和尚害怕地趕緊用手蒙住眼。李藥袖起先也是心中一緊,看了兩人過了幾招,忽然心中頓生古怪,怎麽感覺和貓逗老鼠似的……


    而沈檀才是那隻貓。


    被沈檀連著溜了一圈,少年也發覺其中古怪,小麥色的臉龐頓時漲得通紅,他大喝一聲,長劍出鞘!凜凜劍鋒如寒冰淬雪,一聲微弱但清脆的劍鳴嗡嗡振響。


    沈檀眉峰一挑,目中露出稍許意外之色,這小子竟會將靈氣融入劍中,凝成——這應是叫劍意嗎?


    少年劍光已翩然襲來,森森寒氣快如閃電直逼沈檀。


    “沈檀小心!”李藥袖蹭地躥了起來叫道。


    “嘭”沈檀手中的木棍完全不堪一擊,碎成無數片紛紛落下,卻見他皮氅一挽卷在腕上,竟徒手硬生生接住了那道劍意。


    鋒利的劍身似撞上了堅不可摧的金石,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同時一寸寸寒冰順著劍身蜿蜒而上,直接凍到了陌生少年指尖。


    “你還會法術?!”少年手指已然凝固出了冰花,他卻絲毫沒有鬆開劍柄的意思,而是眉目沉重地怒視沈檀,怒罵道,“你既有這一身本事,為何要做這下三濫的勾當!”


    說話間,他的五指已經凍結在了劍柄上,臉色也從通紅變得蒼白。


    李藥袖已經飛躥到了沈檀肩頭,腦袋焦慮地向下探去,卻見沈檀整隻右手被皮氅包裹,完全看不出傷或者不傷。


    沈檀臉色被她那雙招風耳擦過,痛倒是不痛,就是有些微癢,他輕咳一聲,眼中帶笑:“我沒事。”


    李藥袖乜他一眼,一屁股坐在他肩頭,小小聲道:“好飯票,沒事就行。”


    “……”沈檀無趣地丟開了少年的長劍。


    少年踉蹌向後退了幾步,手指連著劍身的冰雪霎時融化,淅淅瀝瀝地滴落在地。他見了李藥袖這隻鎮墓獸,更是大驚失色:“你竟還帶著隻妖物!你果然是喂食妖獸才抓了這小孩當和骨爛!”


    冷不丁被指到的法喜小和尚一呆,在聽到最後一個詞時他的臉色啥時變得極度恐懼而蒼白,他緊緊抓著小馬的鬃毛縮著肩膀使勁搖頭:“我,我不是和骨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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