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裏比外頭看著敞亮許多,分了三層,每一層都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一樓最為寬敞,若非掛了推堪司的牌匾,簡直和個菜市場沒什麽區別。正對大門的掛牌處最是喧囂,擁擠著許多衣著舉止與普通人迥異的男男女女,老少皆有。他們也像是在市場買菜般對著高掛著的木牌挑挑揀揀,


    小童領著沈檀並未湊到那群人中間,而是一路七拐八拐進了一間較為安靜的房內。房中擺了一張極長的木桌,木桌後坐了個老者,正清閑地端著茶壺喝茶,見了沈檀他們很是意外地挑了下眉:“這個時候居然有人來交賞令?”


    李藥袖窩在沈檀懷中,隻悄悄地露出半雙眼睛,她銀黑的身體被沈檀一身破爛掩護得十分完美。


    沈檀徑自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此前貴城府尹發布賞令,要找一件丟失在平涼湖底的古物,可有此事?”


    老者不假思索道:“確有此事,當時也有不少人揭了賞令,但無一人完成,”他將沈檀上下一打量,奇道,“莫非你找到了那件東西?”


    “找是找到了,”沈檀不緊不慢道,“隻是在下聽聞貴城府尹意外身亡,若我交出這寶物,不知是由誰來交付賞金?”


    老者一拍大腿:“那你可真是來得巧了,”他朝門外小童招招手道,“速將李三公子請過來,”他轉而對沈檀道,“前府尹之子恰巧來推堪司辦事,你親自與他交接吧。”


    他嘖嘖稱奇地打量沈檀,“都說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老夫才知此話不假。平涼湖如此凶險,前不久還鬧出那麽大的風波,你不僅能找到此物還能全身而退。”老者拍著茶壺連聲讚道,“厲害厲害。”


    沈檀謙虛不已:“運氣好罷了。”


    李藥袖嗤了一聲,結果尾巴被人不動聲色地揪了一記。


    李藥袖:“……”


    老者正要打聽沈檀的來曆,小童恰好引人而歸,隻不過來的不僅是一身素服的李府三公子李子真,還有一張熟悉的麵容。


    “咦?沈兄?!”與眉眼鬱鬱的李子真相比,李子昂的精氣神顯然好上許多。哪怕他此時吊著胳膊,一道刀傷幾乎從眉骨劈到下頜,看著極是凶險,可他偏偏和個沒事人一樣樂嗬嗬地朝著沈檀道,“我從湖裏出來後一直在找你,還以為你出事了,很是可惜了一番。如今看來,連我都能從陳三娘子那妖女手中脫身,更別提沈兄你了!”


    李藥袖小聲嘀咕:“傻小子有傻福,受了那麽重的傷居然還活蹦亂跳。”


    沈檀禁不住輕笑一聲。


    李子真隱忍再三,終是按捺不住發作道:“李子昂!家中雙親屍骨未寒,你能不能收斂一些!別在這丟人現眼!”


    李子昂稀奇地看他:“我如何不收斂了?哭也哭了,跪也跪了,要說丟人還是老頭子更丟人吧?”


    李子真當場暴怒,抓起椅子就要砸向他這不孝不悌的兄長。


    勿怪他如此失態,隻因他們的父親平涼府尹李友德被人發現時的場景極為駭人與難以啟齒。堂堂一城府尹,竟赤身裸體與一條死透了的長蛇摟在一起,場麵極為不堪。當場就有差役吐了一地,從此此事便成了李府禁忌。


    但李子昂顯然並不在乎所謂的李家顏麵,自他出生起他就與他娘親因正室夫人的一句話被丟到鄉下農莊裏生活,從未見過他爹一眼。若非李友德膝下單薄,家中子嗣接連夭折,可能這輩子他都想不起還有這麽一個兒子。


    李子昂輕而易舉地撥開李子真手中的椅子,一直陽光爽朗的麵容浮現出一絲冷然:“他幹出那種傷天害理,不知廉恥的事情,我沒有昭告天下讓他被天下人恥笑,已經算是大大孝子了。”


    李子真被他狠狠撥弄到一旁,若非沈檀及時好心地搭了一把手險些倒在地上,他喘著粗氣雙眼通紅,怒吼出聲:“你這個野種知道什麽叫三綱五常!倫理孝道嗎!他是你爹!縱然有千不該,萬不該……”


    李子昂蔑然打斷他的話:“我寧願沒有這個爹,簡直牲口不如。”


    “你!你這野種!”李子真勃然大怒,欲撲上去與之拚命,這些日子以來的驚恐、悲痛、和對李子昂那一絲隱秘的嫉恨霎時爆發,衝昏了他的腦袋。


    為什麽!為什麽這個連字都認不全的野種總是壓他一頭!明明書都沒讀過幾本,卻能走上修仙之路,而他李子昂!這輩子都隻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凡人,隻能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父親被那些肮髒齷齪的妖物害得屍骨不全!


    他恨得心頭滴血!


    “好了好了!”一直坐著看戲的老者忽而起身,無人看清他的動作,隻覺一陣勁風拂過,本已毆打在一起的李氏兄弟二人剎那間分到兩邊。兩人皆情緒激動還要起身,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道壓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老者重重“嘖”了一聲,不讚同地看著這二人:“有話好好說,真說不了出去再打嘛。”


    揣爪看戲的李藥袖:這爺爺有點意思哈。


    李子昂本來就懶得動手,他生性慕強,與自己這弱雞雞的弟弟動手他都嫌丟人。


    李子真幾番掙紮都未能從椅子上了離開,便明白眼前這老者也是同李子昂他們一樣的修真者。


    又是修真者!他慢慢停下掙紮,隻是麵色更為陰鬱,這些人仗著吸納靈力,身懷異術便把自己這樣的普通人隨意拿捏,踐踏!


    真是惡心啊,他心想,在他們眼中,自己這些凡人是不是和豬狗一樣隨意驅使屠戮。


    沈檀見二人逐漸冷靜下來,這才不慌不忙地開口:“二位公子既然都到了,敢問誰來交付賞金?”


    李子真幾個深呼吸,強行將情緒按捺下去,硬邦邦地開口;“什麽賞金?”


    老者趕緊將前因後果簡單講述了一番,總結道:“按理說府尹大人駕鶴西遊了,此賞令便成了無主之令。但既然東西被這位少俠找到了,便請二位公子來看看,沒準是大人重要的遺物呢?”說著他遞了給眼神給沈檀。


    沈檀慢吞吞地從自己皮兜裏掏了一番,結果掏出個泥人。


    在場幾人:“……”


    李子真掃了一眼,大怒:“你是在耍我嗎!”


    “抱歉,東西太多,拿錯了。”沈檀充滿歉意地向李子真笑了笑,這才不緊不慢地摸出一根玉釵,“三公子看看,此物可眼熟?”


    見了玉釵,李子真麵色一凝,仔細辨認了兩眼,古怪地看向沈檀:“我母親的發釵為何會在你那裏?”


    老者也稀奇道:“府尹大人發布的賞令是尋找一件古物,老夫觀之,這釵子雖是精美華貴,但成色頗新吶。”


    李子真不屑地瞥了一眼沈檀,冷嘲道:“你怕不是個江湖騙子?哦我想起來了,你的確來過我家,莫不是就是那次你順手牽羊……”


    李藥袖一聽這話,心頭火驟起,堂堂平涼湖龍神,坐擁一整個洞穴的金山銀山,貪你一根小小玉釵?!你小子,的確欠揍得很!


    她剛要發作,李子昂一聲暴喝打住了李子真的話:“你給我閉嘴!”


    沈檀笑了一笑,並不因李子真的話而惱怒,而是淡淡道:“此釵雖非古物,也非兩位公子的父親所尋之物,但的確是府尹府懸賞的物件。隻不過,”玉釵點點桌子,“這是府尹夫人想要找尋的一件信物。”


    “什麽亂七八糟的?”李子真嗤之以鼻,“你還可以編的更離譜些嗎?”


    沈檀微微一笑,徐徐道來:“當年陳三娘子被人所害,幾番逃跑都未果,最後一次她終於找到機會從她丈夫手中逃出。恰好遇到了外出拜神的府尹夫人,府尹夫人因同為女子憐惜陳三娘子坎坷身世,便以玉釵為信物交給陳三娘子,讓她在當夜子時於碼頭相候。倒時她會派人用船隻栽陳三娘子離開平涼,遠渡他鄉……”


    李子真臉色慢慢變白,他想阻止沈檀繼續說下去,可不止為何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陳三娘子躲藏了半日,終於等到子時拿著玉釵到了約定的碼頭,結果等待她的並非船夫,而是,神妙宮中的道士。”沈檀將玉釵擱置在桌上,輕輕向前一推,“此釵便隨著陳三娘子消失於平涼湖中,直到近日平涼湖龍妃之說愈演愈烈,此釵與往事一同成為令堂如鯁在喉的心結。故而發出此懸賞,想要找回此釵交給神妙宮,妄圖了結舊怨氣。”


    “這,不,可能!”李子真從牙縫裏蹦出一個個字,“我娘最是心善,開倉施粥,救濟婦孺,這城中誰人不知!”


    “若真如公子所言,令堂便不會遭此一劫了。”沈檀好脾氣地解釋了一句,“那雨婆婆便是陳三娘子之母,公子現在可明白為何獨獨令堂被其剜心而死了嗎?”


    李子真臉色煞白,雙手攥緊成拳,久久無言。


    李藥袖兩眼睜大,沒有想到陳三娘子故事背後竟還如此內情,怪道陳三娘子怨氣如此深重,除了種種非人經曆之外,被同是女子的李夫人下毒手或許便是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故事說完了,”沈檀微微一笑,向著兩位李氏公子一攤手,“我與我家小袖費盡周折才取回此物,請問兩位公子誰交付賞金啊?”


    李子昂:“……”


    李子真:“……”


    李子昂斷然決絕:“那毒婦的釵子與我何幹!你找……”


    “我給!”李子真驀地冷笑一聲,朝著沈檀慢慢露出一個陰冷的笑容,“沈兄如此神通廣大,將這陳年舊事查得一清二楚,想必身懷絕技。如此,我不僅交付此樁賞金,還有一事重金相托給沈兄,不知沈兄敢不敢接?”


    沈檀正欲開口,卻被李藥袖重重一爪按住!


    小鎮墓獸在李子真驚駭的眼神中冷冷看來:“先說說怎麽個重金法,”她倨傲輕慢地瞥了他一眼,“區區金銀俗物,我們可看不上眼。”


    沈檀:“……”


    今晚更個四千字!


    沈檀:不是,老婆,我洞府塌了,沒錢……


    小袖霸氣掏出翡翠,掏出金子,掏出銀子:我養你!(畢竟是贅婿,bushi)


    下章離開平涼!


    第44章


    啟程邙山


    李子真已不是第一次麵對妖物了,平涼湖邊的那條鮮紅巨蟒至今還是他夜夜驚醒的噩夢。他緊緊抓住膝頭的衣物,故作鎮定與傲然道:“我平涼城乃中原腹地,上通帝京下接江南,隻要你開口什麽我都能給你弄到。”


    他說的不是假話,哪怕他的父親前任府尹已經亡故,但他們李氏在平涼經營多年,家底豐厚根基深駐,的確很有一些尋常人沒有的手段。


    李子真略帶幾分不屑地睨了李藥袖一眼:“你的主人尚未發話,你一個小小妖仆開什麽口?”


    他此言一出,沈檀臉上一成不變的微笑淡了幾分,他立即給氣圓了的小鎮墓獸順毛,不鹹不淡道:“李三公子此言差矣,我沈某不過是小袖大人座下一跑腿打雜的而已,這賞令接與不接,賞金多少,一切但憑她做主。”


    李藥袖尾巴尖甩甩,“小袖大人”四字聽得她十分熨帖,便大度地也不與這陰陽怪氣的李子真計較,她眼珠子轉轉:“你既然誇下海口,那便請李三公子日後答應我們一個要求。放心,我們既不會殺人放火,也不會強人所難,隻不過暫時想不到有何所求。”


    她歪歪腦袋,一雙漆黑的核桃眼定定地看著李子真,聲音是孩童的嬌憨,眼神卻令人莫名背後生寒,“李三公子敢答應嗎?”


    李子真心知這是對方的激將法,但在李子昂與沈檀麵前他不願露怯,他皮笑肉不笑道:“我有何不敢,”他隨手解下腰間玉佩,“事成之後,你們拿著玉佩來,但凡我能做到,無不應求。”


    李藥袖隨爪將玉佩丟給沈檀:“跑腿的,收好。”


    沈檀:“……”


    跑腿小弟沈檀默默地將玉佩塞進自己的皮兜裏。


    李子真看見自己珍愛的玉佩竟就這麽粗暴地被塞進那個破破爛爛的皮兜裏,心頭火騰騰往上冒,他實在不願再和這些人呆在一處,快刀斬亂麻地硬邦邦道:“家父家母同時亡故,按照我們李氏習俗,停靈期滿後需要葬入李氏祖墳當中。”


    沈檀逗著小鎮墓獸的手一頓,長眉微挑:“李三公子的意思不會是想我們護送二位高堂的靈柩回歸故裏吧?”


    李子真冷笑道:“怎麽,怕了?怕了便把玉佩還給我,”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大不了我另尋高人,這偌大的推堪司能人輩出,總有人能接下我這賞令吧。”


    一旁已經喝了兩壺茶的老者終於開口了,他麵露難色:“李三公子啊,實不相瞞,您這賞令還真沒人敢接。”


    李子真麵色一黑。


    吊兒郎當的李子昂噗嗤笑出了聲。


    老者不急不忙地解釋道:“且不說這送葬隊伍起碼百人起步,老夫記得你們貴府發跡自西北邙山一帶,距離平涼足有千裏之遙。別說沈少俠一人了,哪怕集結了平涼推堪司所有人馬,都不一定能安然無虞地將這百人隊伍送到邙山。”他撚須道,“公子三思啊。”


    李子真接連被駁回麵子,臉上一時掛不住,開口想罵但對上老者溫和慈祥的眼神不知為何一個字也不敢出口。他惱羞成怒道:“那我找你們推堪司又何用?!還不如神妙宮那群神棍……”


    他驀地住口,神情幾分懊惱幾分憤恨。


    沈檀恰在此時開口:“這誠如這位先生所言,如今外界妖物橫行,鬼怪當道,送百餘人的隊伍便是沈某也力不從心。這樣,你我各退一步,”他黝黑的眸中掠過一道金光,“兩位高堂的屍骨不宜停靈過久,這其中緣由想必也有人對你說過了。過了頭三,公子將二位高堂火化,我將二位的遺骸送去邙山,你看如何?”


    李子真臉色漆黑當場就想否決,但莫名想起府醫譚大夫對他的叮囑:凡人為妖物所害後屍體且不可久留,留則生變。


    他沉默良久,指甲在掌心摳出滿手的血,生硬地答應:“那邊如此吧。”


    由推堪司做見證人,此番交易便算達成了,李子真一刻也未停留,怒氣滿滿揚長而去。


    李子昂看著他故意挺直的孤獨身影,眼神複雜。


    他煩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對於這個弟弟他一向很不待見,可有的時候又覺得他可恨又可憐。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心高氣傲,非要和他一個粗人整個高下,真是莫名其妙。


    他一不留神將心聲說出口,李藥袖白了一眼這個一心隻有劍術的二五仔:“看不出來嗎,他嫉妒你呀。”


    李子昂想了想,果斷拍掌道:“確實,畢竟不是誰都如小爺我這般孔武有力,劍術超群。”


    李藥袖;“……”沒救了,等死吧,二五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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