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段玨和幾個警察陪同著靈素去了案發現場。


    地上已看不到血的痕跡,但是屋子裏有股散不去的不祥氣息。靈素不需凝神就可聽到案發那日的慘叫聲,男人在喊著:“別傷孩子!”


    “這家人的小孩呢?”


    李國強說:“住在親戚家。還在上初中呢,都不放心他獨自住。怪可憐的。”


    “聽說孩子天天來問你們他媽媽的消息?”


    “可不是嗎?這不,甚至請到你來看看了!”


    李國強的口氣裏頗有點不屑。幹他們這行的,不語怪力亂神,都是唯物主義者。如今老段突然帶了個女孩子來說她可以通靈,能幫他們破案,誰都隻當這是個笑話。


    讓她來這裏看看,也不過賣老段一個麵子。而且這事還絕對不能讓上司知道,不然都要受批評。


    靈素在屋裏慢慢踱著,在電視機櫃旁一處停了下來,問:“男主人是倒在這裏吧?”


    李國強一愣,又想或許段玨同她說過,點了點頭。


    靈素低頭看了看,搖搖頭。


    段玨問:“找不出來嗎?”


    李國強笑:“怎麽可能這麽一下就找出人來?”


    他顯然是不信靈素隨便走走看看就能道出天機的。


    靈素定了片刻,說:“那個女的已經死了。”


    李國強譏笑:“多虧你給我們推測出來了。”


    段玨跺腳:“李國強!”


    靈素不為所動,閉著眼睛,一邊思索一邊說道:“屍體被裝在一個汽油桶裏……被丟棄在一條溝渠裏……很高的雜草……溝渠不遠是馬路,還有……”


    段李二人齊聲問:“還有什麽?”


    靈素張開眼睛:“加油站。”


    李國強大失所望:“加油站到處都是!”


    靈素忽然叫道:“等等!客車……到通縣的,開過加油站進城!”


    “通縣在南!”李國強激動,“出城的加油站更好找!”


    他立刻去撥電話聯絡搜尋。


    段玨忍不住譏諷道:“不需要再求證嗎?”


    李國強嘿嘿笑:“就這案子,上頭快把我們逼死了,得一條線索算一條。”


    晚上的時候段玨打來電話,“靈素,你立了大功!人找到了!”


    靈素笑問:“有沒有什麽獎金發?”


    “這倒是沒有。”段玨顯得很愧疚,又忙說,“不要緊,曉冉說你這周六過來吃火鍋。”


    周六那日,靈素欣欣然上門蹭飯,進門才發現李國強同誌也在。


    小李今日是為道歉而來:“對不起,那天我說了些混話,希望你千萬別介意。”


    態度非常誠懇,值得原諒。


    又說:“我這裏還有一個案子……”


    馮曉冉正在旁,叫道:“別得寸進尺,我們不是白幹活的!”


    李國強哀叫:“就不能算做義工嗎?”


    馮曉冉反駁:“你怎麽不去義務掃大街?”


    李國強嬉皮笑臉:“姐姐,我做了,清潔工人做什麽去?”


    “行了!”靈素笑道,“這點小事,還是很樂意效勞的。”


    “是是!”李國強連忙答應。


    “還有幾點。這事不可以說出去;我不見當事人;我不收錢。”


    李國強一臉諂媚道:“沈小姐,您可真是風高亮潔。”


    馮曉冉笑唾:“去你的!”


    就這樣,靈素成了一名顧問,非官方的靈異顧問。


    這注定是一份寫滿了人間百態的工作,而義務勞動又沒有觸犯到靈素心底的那個結。隨著一樁樁案子的了解,靈素也似乎找回了一點當年行走江湖的快意。


    馮曉冉問:“看到那麽多人類醜陋姿態,你就不怕心理變態?”


    靈素說:“我即便不做這份工,也日日會聽見冤屈的鬼魂哀號哭叫,而且還愛莫能助。如今這樣,倒算是積德了。”


    馮曉冉又問:“日日都聽到那聲音,你怎麽不心理變態?”


    靈素啼笑皆非,瞪她:“我怎麽不心理變態?我房間地板下有一間暗室,擺滿了福爾馬林泡著的人腦袋!”


    兩個女孩子大笑。


    這時靈素的手機響了,許久不見的華清興奮地叫道:“小沈,楊阿姨回來了!在三把拂塵!”


    靈素跳起來,抓起手袋就往外衝,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城西。


    一路上緊張得發抖。楊碧湖女士千呼萬喚始出來,靈素已經在心裏把要問的問題複習了無數遍。臨到要知道答案了,然而有點怯場。


    母親一生保守的秘密,楊女士是否能為她做出解答呢?


    靈素衝進酒吧,祥子正在擦玻璃杯,看到她急切的眼神,搖搖頭


    一盆冷水澆下來。


    “你來晚了一步,楊阿姨有事先走了。”


    這時華清也趕到,懊惱:“你怎麽不留住她?”


    “她接了個電話,神色一變。我想肯定是重要的事,也不好攔著。”


    靈素全身一鬆,坐在吧台前。


    錯過了。


    祥子內疚地倒了一杯酒給她,說:“你別擔心。楊阿姨說她今年內都在城裏,你們總有再見麵的時候。”


    靈素點點頭。


    她既然來了,也不想這就走,便點了一盤水果沙拉和一份薄餅,坐在角落裏慢慢吃。


    那個不知名的美少女抱著吉他坐在台上唱著歌。酒吧生意似乎比以前好了些,這才落日,客已半滿。


    大多陌生,也有幾個眼熟。一名政府高官,一名廣告模特,平時誰也想不到他們與常人有什麽不同。


    後來一桌突然唱起了生日歌,原來是給孩子慶生。


    小壽星大概六、七歲,穿著名校製服,非常可愛。父母長輩想必非常疼愛他,禮物新奇珍貴,是一隻從未在百科全書上出現過的小獸。


    那動物大如家貓,頭上有角,腳趾有鱗,眼放紫光,滴血認了主人後,搖身化做一隻玳瑁貓,鑽進孩子懷裏。


    靈素新奇。


    “那是一隻絳邾麒麟。”


    靈素猛地轉過頭去。同樣的幽暗角落,同樣的年輕男子。


    “嗬,是你。”她的語氣充滿驚喜。


    男子衝她點頭致意:“是我。”


    靈素微笑:“你還好嗎?”


    “托福,過得不錯。你呢?”


    靈素苦笑:“稍微沉悶了一點。”


    “學習,工作,賺錢養家。把人的一生快放,就會發現我們與蜜蜂沒有太多區別。”


    男子似乎知道靈素很多事。


    靈素問:“你說那小動物是麒麟?這世上真有這些傳說中的上古神獸?”


    “名字叫麒麟,但其實是麒麟的變種之一。擅長防守,多收來做守護獸。雖不是很珍貴,價格也大概相當於外麵的一輛本田。”


    嘩,出手果真大方。


    “你知道很多。”靈素說。


    這話有多重含義,男子巧答:“這些知識,大家都知道。不能說明我博學。”


    靈素不知道,因為母親從來沒同她說過。母親盡力把她往這個世界外麵推,她現在又自己巴巴地跑回來,母親大概在棺材裏直歎氣吧。


    又想,這麽多年,母親或許也該轉世了。奈何橋一渡,孟婆湯一喝,還記得什麽?


    男子的聲音總是那麽溫和令人安心。他說:“有句話,生年不滿百,長懷千歲憂。”


    靈素衝他舉了舉杯子,說:“古來賢者多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男子亦舉杯,他的杯子裏乘著漂亮的金色液體。


    靈素好奇地問:“那你小時候,也有一隻絳邾麒麟嗎?”


    男子笑道:“我小時候,還不時興這個。但是有一隻小鳥,一身翠綠的羽毛,叫聲清越,可以預知凶險。但是後來死了。”


    “啊——”靈素遺憾。


    男子笑:“那鳥叫七巧,是一種護身獸,可為主人抵擋七次凶險,到了第七次,便以身殉主。”


    靈素不禁有些動容。又想,哪家的頑皮孩子,接連遇到凶險?難怪家長要送他這樣的護身的鳥兒。


    男子有些感歎:“小時候沒有朋友,所以小鳥死的時候非常傷心。現在還有那種感動,那種別人為自己獻出生命的感動。那時意識到,自己的生命並不隻是自己的,還承受了別處而來的許多重量,更加可貴了起來。”


    靈素微笑著聆聽。男子有一把極好的嗓音,簡單幾句話,就像一個動聽的故事。


    就在這時,華清來告辭,說學校有事要先走。靈素同他道別,轉過身來,看到鄰座上已是空無一人。


    又悄無聲息地走了。


    而自己的酒杯旁邊卻多了一樣東西。靈素打開包裝紙,裏麵是個厚重的筆記本,寫滿了無數法術咒符。扉頁上,遒勁有力的筆跡寫著:“生日快樂!”夾著一片楓葉書簽。


    靈素的手顫抖起來,跑過去一把拉住祥子,問:“那個楓哥到底是什麽人?”


    祥子聳聳肩膀:“隻知道他叫楓哥,獨來獨往,出手大方,有點影響力。”


    “好像很神秘。”


    祥子笑道:“出入這裏的,誰背後沒有一車半載的故事?”


    說得有道理。


    靈素把筆記本抱在懷裏,感覺到那份沉沉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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