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靈素把筆記本拿給華清看。


    華老道的口水幾乎淹了金山寺,連聲問:“你從哪裏得來的?這可都是很深奧的法術啊!”


    靈素說:“一個陌生男人給的。”


    華清嘟囔:“為什麽我遇不到這麽好的陌生人?”


    他的女友蘇醒蘇大小姐在旁聽了,冷笑:“即使你有心搭訕,人家也未必喜好男性。”


    靈素強忍著笑。


    華清摸摸頭,說:“小沈,這東西先留我這,我看看裏麵有沒有禁忌的東西。你不介意吧?”


    “當然不!我沒打算獨享,你拿去看吧!”


    蘇醒湊過來問:“怎麽樣的陌生人?”


    靈素笑道:“太暗了看不清,隻知道聲音很溫柔動聽。”


    蘇醒大有陶醉之意,弄得華清在旁邊猛咳嗽。


    靈素身邊的朋友都漸漸成雙成對,隻有她還獨身。也不是沒有人追求,讀書的時候就偶爾有男生跑到跟前自報姓名,想換得一杯紅茶的時間。畢業聯歡上,也有男同學帶醉拉著她的手,訴盡衷腸。


    但是他們都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


    一般人在感情上栽了跟頭後,審美大都隨之改變。可她偏偏還是隻對那類溫文儒雅的男人有特別好感。她骨子裏渴望溫情浪漫。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愛情不需要轟轟烈烈,但是必須有高尚的格調。


    靈素總說,自己這輩子是嫁不出去了。


    馮曉冉漸漸開始讚同她:“女人有時候還是白癡一點比較幸福,比如像我。”


    工作依舊枯燥。尖酸刻薄的女上司跳槽了,眾人還未來得及額手歡呼,又調來的一個中年男人。


    男人心眼狹小,簡直小過納米。周一開會,有不明情況的同事提了一個小小反對意見,次日就被調去現場監工,發配充軍。而且窮講究,咖啡一定要喝現磨的,一勺沙糖,兩勺奶,餅幹六塊,需放在金邊白胎薄瓷盤裏端上來。


    可是偏偏對靈素另眼相看,親切地管她叫小素,從不挑剔她的工作。偶有犯錯,也小而化之。有時乘人少,說話的時候就會靠近來,身上不知幾天沒換的衣服一股汗臭。


    於是漸漸有謠言,內容不用多提,這種事在大都會裏也並不稀奇。


    喜歡靈素的人同情她,不喜歡的嫉妒中傷她。辦公室這個小社會裏,競爭異常激烈。靈素終始一言不發,仿佛發生的事同她絲毫關係都沒有。


    靈素送文件請男人簽字,他說:“這裏我看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靈素便湊過去看。白紙黑字,條理清晰,並沒有什麽不妥。


    正納悶,一隻熱哄哄的手搭在了臀上。


    靈素隻覺得渾身寒毛都倒立了起來,她立刻掙脫開來。


    男人一臉委瑣的笑容,完全不把剛才的舉動當回事。


    靈素回到家,還覺得可以聞到那股混著汗臭的怪異香水味。她在浴室裏衝了幾遍才罷休。


    怎麽辦?


    生活艱難,日次還不是得硬著頭皮去上工。


    在茶水間外頭聽到女同事嚼舌根:“當然找她了,部門裏就她最年輕漂亮,不找她找誰?”


    “她怎麽會看上那樣的人?”


    “名字清高,人就未必了。她一個孤女,無依無靠,攀上了他,還不像飛上了枝頭?”


    “他可是有老婆的人?”


    “那又如何?這種女人還少嗎?不過是趁年輕好多撈一筆罷了。你我要是也有這資本,未必比她做得差。”


    七嘴八舌,不堪入耳的話多去了。靈素本來氣得渾身發抖,滿臉痛紅,可是一想,也隻有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才有這樣被中傷的可能,於是心裏一寬,一笑了之。


    隻是她們說的也是一個讓她頭痛的問題。


    不出兩日,上司果真又把她單獨叫到辦公室。靈素留心到他落了鎖。


    男子故做親密地笑道:“小素,我看了你的資料,你家人都不在人世了?”


    若不是孤女,又怎能這樣任人魚肉?靈素冷笑。


    “你工作表現那麽好,怎麽一直沒有得到提升?”


    靈素隻說:“我才工作不久,需要時間。”


    男人步步靠近,靈素步步後退。男人說:“小素,我很看好你。他們打算投標儷山花園,你可有興趣?”


    嗬!好大的誘餌。


    可是靈素冷靜地說:“我資力太淺,擔當不起。”


    男子笑著把手伸過來:“別這麽看不起自己……”


    靈素身子一矮,靈活地躲過,退到另一邊。


    男子錯愕了一下,反而變本加厲,直接逼過來,說:“小素,我來照顧你,不好嗎?”


    靈素麵寒如霜,拒絕道:“不用!我完全可以照顧好自己!”


    男子沒了耐心,幹脆伸手去抓她。手還沒碰到他,突然覺得一陣巨痛傳來,頓時慘叫起來。


    靈素冷眼看他抱著手在地上打滾。男子痛了幾秒,那感覺又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驚慌恐懼地看著靈素,像見了鬼一樣,往後縮去。


    剛才還要非禮她,這下又像躲大麻風。


    靈素冷笑,反身打開門。撲通跌進一個人,其餘聽壁角的同事見到敗露,慌張散開。


    靈素大步走回辦公桌,略收拾了一下重要東西,揚長而去。


    這份工是做不下去了。


    是她把事想得太簡單,還是把自己想得太堅強能幹?


    華燈初上的都市,高樓和霓虹燈點綴著暮色,整個城市化做一層層深深淺淺的藍色。靈素最愛這個時分的都市,勞累了一天的人可以休息,沉睡了一天的鬼魅則開始蘇醒,這才是一個城市最喧囂的時刻。


    鬱金香狀的水晶杯子裏,金色液體甘甜馥鬱。靈素有點貪婪地一口起喝完,還要再叫,另一杯酒擱在了麵前。


    男子說:tte。嚐嚐吧。”


    靈素轉過頭,那瞬間很震驚。


    朦朧光線下男子濃密的鬢角,硬挺的鼻梁,是那麽熟悉,熟悉到幾乎可怕。


    她險些叫了起來。可冷靜下來再看,卻又不那麽像了。


    這是一張更加深沉英俊的臉,笑容溫柔如水,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和親切。


    他讓人頓生好感。


    靈素問:“先生,你屢屢勸我飲酒,是何意思?”


    男子把手一攤:“我以為你已經成年。”


    靈素笑了,端起那tte。


    她說:“謝謝你送我的筆記。”


    “管用嗎?”


    “我練了一些,感覺進步很大。”


    “你天資聰慧。”


    “為什麽給我這個?”


    “這本來就該是你的。”


    “本來就是我的?”靈素不明白。


    “那是一個有點長的故事,以後會讓你明白。”


    靈素轉而問:“為什麽對我那麽好?”


    男子說:“我總看你,覺得很值得我憐愛。”


    這話語已經有些曖昧了,可是靈素一天經曆下來,再聽他這麽說,卻覺得心裏一暖,有些感動。


    在她的世界裏,一個安慰她的人。


    靈素問:“你知道我多少事?”


    “很多很多。”男子柔聲說,“有些你知道的,有些你不知道。”


    “可否能夠告訴我?”


    男子搖頭:“不是現在。”


    靈素還想說話,男子忽然說:“你等的人來了。”


    她沒有等誰啊。靈素疑惑地轉過頭去,一位穿著套裝的中年女子正微笑著向她走了過來。


    靈素眼睛睜大,站了起來。


    楊碧湖女士對靈素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已經這麽大了。”


    靈素倒是從來沒指望過她會說類似你很像你媽媽這樣的話。她同母親其實不怎麽像。妹妹才是母親的翻版。


    楊女士拉著她一起坐下,微笑著說:“你是靈素吧?”


    靈素欠了欠身,“楊阿姨好。”


    楊女士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你很小的時候我見過你,那時候就知道你會長成漂亮姑娘。你如今讀書還是工作?”


    “已經畢業了,在工作。”


    “時間過得真快啊。”楊女士感歎,“你母親……”


    “家母已經去世很久了。”


    楊女士歎了一口氣,“果真是這樣。”


    靈素補充道:“妹妹靈淨也不幸病逝,家裏隻得我一個了。”


    楊女士一怔,“你妹妹也不在了?”她一時非常傷心失落,靈素握著她的手,給予安慰。


    良久,楊女士才說:“你找我很久了,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麽。”


    她斟酌了片刻,說:“沈家,不是一個家族,而是一個門派。”


    靈素千思萬想,卻沒料到會聽到這麽一句。


    “最早是由你們師祖沈眉創立的,隻收有慧根的女弟子,賜姓沈,傳授法術。幾百年來,一直生生不息。上世紀戰亂年代,因為一次內訌,內部分裂成數支。到如今,除了你母親這支,其他的都已經證實失傳。靈素,所以你是沈家最後的,也是最正統的傳人。”


    靈素笑:“隻餘我一個人,還有其他選擇嗎?”


    楊女士無奈:“我們這一行,曾經一度走向沒落,好不容易起死回生,也隻是在苟延殘喘。還不知道將來怎麽樣。”


    靈素說:“現在的人都不信這個了,頂多隻當是消遣。”


    楊女士並未問靈素是否操持這業。


    靈素又說:“母親是都市裏的隱士,連我都不了解她。”


    楊女士知道她還有問題,“想問什麽隻管說。”


    靈素終於問:“我想知道我父母間的事。”


    楊碧湖耳畔輕響,該來的還是終於來了。她問:“你知道的有多少?”


    靈素說:“我隻知道他是誰。”


    “還想知道他們的故事?”


    靈素點頭。


    楊女士說:“那時候他們都很年輕。男方家裏移祖墳,你母親為他們看風水,就這麽認識的。男方家在香港,祖上是正白旗,很有背景。又是開海運公司,又在東南亞有橡膠園。而你母親,隻是一個一文不名的內地女孩子。”


    光是這點鋪墊,就可以知道他們悲慘的結局。


    靈素說:“我知道他後來被家裏招了回去,不知道怎麽的,也就沒再回來我們。”


    楊女士說:“這我也知道。其實他們私奔後,生活一直平靜穩定。後來男方家裏使計陷害你母親行騙入獄,男人為了救你母親,隻好回家。你母親出來後,卻沒等他回來,就帶著孩子就消失了。我也是就那時同她失去的聯係。”


    靈素怔怔道:“是媽媽主動離開的?”


    楊女士點頭:“慧君心腸軟,又有些自卑,想是不願拖累他吧。”


    他想救她出獄,她不忍再拖累他。於是隻有分開。這無關信任或是背叛,這隻是一對年輕男女對現實的妥協。


    居然是這麽傷心悱惻的故事。


    “可是媽媽什麽都沒告訴我……”


    “你媽媽從來不是喜歡解釋的人。”


    楊女士目光有點訕訕,靈素心裏很亂,沒有注意。


    楊女士握著她的手,親切地說:“你媽媽是我的好姐妹,你就是我的女兒。以後有什麽難處,隻管來找我。我幫不了慧君,卻還是可以幫她的女兒的。”


    說著,摸了摸靈素的頭發,無限慈愛。這動作讓靈素一下想起了母親,鼻子發酸。


    離開了三把拂塵,她一個人沿著燈火燦爛的大街往下走。


    突然想到,也許多年前的一個夜裏,失落的母親也曾這樣徘徊在夜色裏。那時的夜晚還沒有這麽絢爛,而頭頂也沒有星星。她拖著兩個孩子,陷入絕望之中。


    等到大女兒好不容易可以自主,她卻一病不起。那真是悲劇的一生。


    一陣秋風吹過來,靈素抱住自己。


    此刻的自己,工作丟了可以再找,不論到哪裏,都有朋友的關心。自己並非孤單一人,真不該再悲悲切切。


    幾日後,馮曉冉知道靈素辭了職。她隻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道:“謝天謝地,終於擺脫那份牛工了。”


    靈素雙手叉腰:“牛工也是份工,房租水電吃飯保險,都得靠它!”


    “你要工作還不容易?早說我幹爹的建築公司招人,你一去就可以接項目做設計。”


    “總不能靠你一輩子?”


    “你想哪裏去?介紹給你,幹下去的是你自己。你到底去不去?”


    怎麽不去?既然是活人,就得吃飯。


    靈素去那間顧氏建築公司見工。老板是個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成熟男子,自我介紹道:“我叫顧元卓。”


    靈素被那個元字刺了一下,又笑自己神經過敏了。


    顧元卓是個無可挑剔的領導。靈素工作出色,很得他賞識,漸漸提拔。


    不過照樣辛苦,寒冬臘月的,頂著烈風,跟著前輩到處跑。原本水嫩的麵孔,被吹得幹燥皴皺,手上生了好幾個凍瘡。盛暑酷日,天天在空調房裏畫圖,被冷氣吹出重感冒。


    馮曉冉直道:“沒有哪份工比這更糟蹋美人的了。”


    馮大小姐現在在一家外文出版社擔一份閑職,天天喝茶上網,羨煞旁人。


    都因為她有一個萬能好父親,而靈素沒有。


    看著日子似乎就會這麽過下去,混一個高級工程師,存一大筆錢,爭取早日退休。可是困難就來了。


    公司投標的設計圖被盜。


    靈素得到消息趕到時,公司裏愁雲密布,人人自危。


    顧元卓沉著臉把靈素叫進辦公室,問:“這事你怎麽看?”


    靈素算了算:“還有三天加一個晚上,要趕,也是趕得出來的。”


    “你覺得會是誰?”


    好刁鑽的問題了。


    靈素硬著頭皮,含蓄地說:“公司新人,並不很牢靠。”


    顧元卓點點頭:“我也懷疑這點。”


    “老板,設計還得快趕出來。”


    顧元卓苦惱:“我如今還信得過誰?”


    靈素笑:“總還是信得過我的吧?我來!”


    顧元卓似乎就等她這句話,樂滋滋道:“小沈可真懂事。事成後,不論中不中,都加你一個月獎金。”


    靈素哭笑不得。


    這一加班,三天睡了不到五個小時,回到家一照鏡子,和鬼也沒什麽分別。


    靈素胡亂吃了點東西,倒在床上就睡去。


    睡得天昏地暗時,被激烈的敲門聲驚醒了。她還沒來得及徹底清醒,門就被打開,馮曉冉和段玨衝了進來。


    “這是怎麽了?”靈素詫異地看著他們。


    馮曉冉氣急敗壞:“你嚇死人了!打你電話不接,敲門不應。沒人知道你在哪裏!”


    “我這不是在家睡覺嗎?”


    “你睡死了?一整天!”


    難怪。靈素賠笑:“別緊張。還會有誰吃了我不成?”


    馮曉冉發泄般地恨恨咬了一口蘋果,突然想到:“幹爹說,中標了!”


    靈素很高興,“那我要發筆小財了。”


    “幹爹還說,你的設計很得賞識,很多人打聽你。”


    靈素打趣:“那這下嫁人都不愁了。”


    馮曉冉可憐地看著她:“看你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當年多麽嬌嫩的美人,小龍女都沒你出塵。”


    靈素曬笑:“小龍女的腸胃比我堅強,她可以不食人間煙火。”


    段玨那廂接完一通電話,轉進來問:“靈素,你有空嗎?”


    馮曉冉白他一眼:“你沒看她累成這樣?”


    靈素見段玨神情嚴肅,問:“事情很嚴重嗎?”


    段玨點頭:“綁架案,警方一籌莫展,付了贖金,但是孩子還是沒有回來。家長都快急瘋了。”


    靈素一聽出事的是孩子,立刻起來。穿上衣服,草草擦了一把臉,頭都沒梳,就隨段玨出了門。


    李國強等在警局,見到靈素,差點三呼萬歲。


    靈素喘口氣,問:“還沒進展嗎?”


    “一點頭緒都沒有,那兩個孩子就像人間蒸發一樣!”


    “居然還是兩個孩子!”


    “雙胞胎,才四歲大。”李國強哼了一聲,“所以說,有時候攤上太有錢的爹娘也未必是件好事。”


    靈素催促:“快帶我去見那對家長吧。”


    小李驚奇:“你肯見當事人了?”


    “父母提供的線索才是最有用的。”


    李國強帶她去會客室,邊說:“這事瞞得很嚴,媒體還不知道,你不要太吃驚。”


    靈素笑:“哪家搞得那麽神秘?市長還是書記?”


    李國強打開門說:“是白家……”


    靈素走進去,而白坤元正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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