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而入,卻見榻上的那道倩影嬌軟無力的躺在上麵,漆黑的鴉睫上仍懸著若有若無的水珠。


    見他靠近,淺憩的女子悠然睜開雙眸,水光渙散。


    “二表兄~”嬌軟甜糯,仍與昨晚無甚異常。


    他的心漸漸安下,遂於榻沿坐下。隻是從門前到榻上的這一段距離,那深沉緊密的視線一刻也從從她身上落下,唯有靜靜地等著她開口。


    “二表兄,珍娘方才做了好可怕的噩夢。”


    他未應聲,隻是迷起眼眸默默打量她。


    噩夢?怕不是噩夢中有他吧。


    見他不吭聲,一個人說話忽然有些沒意思,洛寧旋即癟起了唇瓣,“我夢見過去在湖州時,那些族老欺辱我,竟然還想將我賣到青樓裏,他們辱罵我是野種,不配為韓氏的女兒……嗚嗚嗚,二表兄。”


    “珍娘醒來,卻不見二表兄在身旁,珍娘害怕……”


    洛寧倚在他的懷中,逐漸將自己縮成一團。今夜必須得走了,她可不想日日被楊晟真用昨夜的那種酷刑伺候。何況她還懷著知韞哥哥的孩子……


    “用飯了嗎?”他淡淡開口,近乎撫慰。


    洛寧隻得搖了搖頭,方才她裝作從夢中驚醒,胡亂尖叫的模樣才將門外的丫頭嚇得不輕。


    “先用飯。”他撫上洛寧披散的長發,深沉的眸子對上她濕漉漉的眼眸,“不然晚上如何有力氣。”


    “……”他這話一說,洛寧頓時僵住,她不自然的動了動膝彎,扯過被子蓋住白皙的肌膚,頷首應他。


    昨夜被他扯下小/衣時,礙於那鏈子,便不曾穿上。故而楊晟真以為方才那神情是羞赧,也未追究。


    草草用過飯,洛寧本以為他晚些時候會過來,卻不料一直到子時,他仍未歸來。洛寧等會困頓,便先一步睡下了。


    耳畔傳來鳥鳴聲時,洛寧知道,又過了一夜。她不由得慌亂起來,楊晟真昨夜莫非又起疑了?不過待視線凝在案幾上的冰裂紋柳葉瓶時,又鬆了一口氣。


    幾番忙碌,待將宋玨和顧嵐川徹底送走時,楊晟真踩著夜色,終是過來了。


    洛寧抱膝於榻上,百無聊賴。乍然見他,不由得撅起唇瓣,仍向往常似的同他嬌嗔,“二表兄一連幾日不見珍娘,莫非將珍娘忘了?”


    淚眼漣漣,嬌聲細細。似乎那埋怨他不知早歸的妻子。隻是眼邊的那玄鐵鏈子倒是提醒了他,這女人並非他溫婉嬌嗔的妻,而是數次欺騙他的瞎眼野貓。


    “二表兄是不是在外頭有了人?嗚嗚,徹底厭棄了珍娘?”洛寧眼眶微紅,看著他委屈至極。


    厭棄?隻不過是他不想讓另外兩個男子也聽見夜間那嬌鶯的低喘歡啼罷了。縱然委屈了自己,也無可厚非。


    “有了人又如何?”他坐於窗榻下,撚起一串手持遠遠看著他,“若我有了人,珍娘還能棄我而去不成?”


    “自然不會。隻是二表兄若是有了其他妹妹……唔……二表兄定要經常來看看珍娘。”


    心下莫名堵著一口氣,他有了旁人?誰有了旁人自該另提,竟在這關口還不知死活的侮辱他?


    侮辱他,原本該是他妻的女子,最後卻懷了旁人的孩子!


    氣氛陡然淩冽起來,洛寧見他臉色鐵青,一時間慌亂無措。


    “二表兄~,珍娘知曉自己說錯了話,隻是珍娘真的害怕,害怕二表兄會棄了珍娘……嗚嗚嗚,若是沒有二表兄,珍娘自詡笨拙,又空有這一身皮相,要是沒有二表兄護著,怕是活不下去……”


    她都這般自輕自賤了,將他捧到了高位,也該滿意了吧。


    果然,聞言男人的臉色到底緩和了幾分。他拿起那竄紅珊瑚手持,慢慢靠近。


    隨著細風探入,燈火一跳一閃,將他的輪廓照得忽明忽暗。洛寧心中猛地一驚,遂而溫婉柔和地垂下眼簾。


    疾風裹著驟雨似乎比往日更為迅猛。洛寧微微側眸,看著自己的腳趾蜷起又放下,將那鐵/鏈帶的一搖一晃。


    咬緊的唇瓣被撞開,聲音無比旖旎動聽。


    到最後,洛寧發現自己被人淩空抱起,隻是臨起時鐵/鏈掙得女子痛呼一聲。其實也並為多疼,隻是洛寧叫得誇張,且他又想行至牆邊,鏈子的長度是遠遠不夠的。


    “疼!”洛寧在他懷中掙紮著,疼得淚流滿麵,“二……唔……二表兄,不行了……救命……珍娘的腿要斷了……嗚嗚嗚。”


    動作未停,待鎖孔打開,地上傳來鏈子驟然落地的聲音後,洛寧的後脊早已緊貼到了冰冷的牆壁上。


    最後不知何時,隨著長袖一揮,筆墨紙硯乒乒乓乓地砸到地上。那放置薺荷的桌案也偏離的越來越遠。洛寧尋著晃晃蕩蕩的目光,餘光瞥見頭頂不遠處的冰裂紋柳葉瓶。


    待到深處,見他沉溺不絕,洛寧旋即睜開眼眸,伸手拽來半臂長的柳葉瓶,哐當一聲砸到了前方的男子身上。


    第65章 她逃了


    不過一瞬, 上方的動作停了,殷紅的血液順著如墨般的長發蜿蜒流下。


    洛寧頓時屏住呼吸,瞳孔驟縮一瞬, 眼睜睜地看著他再沒了動靜,直直壓著她昏死了過去。


    血染的滿臉都是,她惶恐不安地推開楊晟真。待坐起身, 看著周遭淩亂的碎瓷殘片和湖筆宣紙,以及不著一物的二人……方知這一切是多麽的荒唐。


    洛寧抬手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淚珠, 剛下桌案站起身,一股熱意順流而下。待垂眸一看, 洛寧又羞又惱。慌忙扯了地上掉落的黑袍胡亂擦了幾下。


    下地時碎瓷紮得腳底疼痛, 洛寧也顧及不上。慌不迭地找了自己尚且完整的衣衫穿上。不過多多一盞茶的時間, 已收拾妥當。


    記得上回行事時, 楊晟真最後將她抱到了裏間的淨室, 並未讓丫鬟服侍。此時她也不好確定門外有無守夜的丫鬟。


    收回神來, 洛寧回眸看向桌案。他雙眸緊閉,頭上的傷口浸出的血液蜿蜒到臉上, 將那白皙的麵龐襯托的更為妖冶。越往下, 越是不忍直視。


    看到這場麵,洛寧頓了頓,不由得蹙起黛眉。明日一早墨七和硯池定會發現此處的異變。若推門而入必會發現他們的主子正大剌喇的躺在這裏……


    她不敢想象,他那樣清高孤傲的人,若是被下屬窺了最為狼狽的模樣,該是何風景。


    最後,洛寧還是咬著牙將人拖到了榻上, 最後胡亂給他裹了件中衣,蓋上寢被便倉皇離去。


    出了廂房並未見到守夜的丫鬟, 甚至連硯池和墨七也不見蹤跡。


    夏夜清涼爽快,洛寧忍不住裹了裹披上的衣衫。聽著耳畔的此起彼伏的蛙聲,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最後回望一眼那燈火通明的房間。


    與知韞哥哥來湖廣安家,也不過是是在羅安鎮一處。雲夢這麽大,且又是月黑風高的夜裏,她也去不了哪裏。隻是洛寧知道,今夜若是不走得遠遠的,萬一那人突然醒來了,不消一刻便會被他捉回。


    一直往東行了大半夜,終是清晨體力不支,洛寧草草在臨近的客棧安置下來。


    淺淺抿了一口茶,腹部竟然傳來一陣陣墜痛感。洛寧俯在案上,咬著撐著身子扶牆至門邊,“小二!小二!!!快去喚醫者,啊!”


    大清早猛地來了這麽一位容顏昳麗的姑娘,店小二也是心中一驚。見她喚自己過去,旋即放下水壺過去詢問。


    吩咐完後,洛寧的額角已然滲出了一層冷汗。可腹部的墜痛依舊,心中難免害怕起來。行了一路,她隻知要躲避楊晟真,卻忘了自己還懷有身孕。


    苦水仍在心中肆意泛散,洛寧伏在桌案上,神色痛苦。她就不該,不該與楊晟真行那事,倒不如一頭撞死。又何至於被他侮辱禁錮,到頭來落得這個下場。


    捱了一炷香後,洛寧已然臉色煞白,餘光瞥向裙角,竟然有些許血漬。


    恰在此時,聽見門外店小二和旁人說話的聲音,瞧著就要進來。洛寧知那是醫者,也怕失了禮法,拖著墜痛的身子挪到了床榻之上。


    “姑娘!姑娘你還好嗎?張大夫已經到了。”敲門聲一陣一陣。洛寧應了聲,店小二和那大夫才進來。


    “大夫。”眼眶裏的淚意終是止不住,淚花順著下頜滑落。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如何了?”


    正在摸脈的男子手下一頓,詫異地看向她。


    這目光正中洛寧下懷,瑩潤的淚花無處安放,洛寧捂著唇瓣,低聲哭泣。


    隨即壓抑的聲音越發委屈,最後洛寧目光渙散,竟然哭得淚流滿麵。


    這時把完脈的男子終於收回手去,清了清嗓音,不解的看向床上痛哭流涕的女子。


    “姑娘在哭什麽?哪裏來的孩子?”他尚在疑惑中,餘光掃到了那藕荷色裙擺的嫣紅後,隨即有了答案。


    隻是小二仍在身邊,他一時也不好開口。


    “可否勞駕小哥打些熱水過來?”聽見大夫吩咐,那小二旋即應聲忙活。


    待房間隻剩了這二人,冷不防的身音霎時在耳畔想起,將洛寧的哭聲止住。


    “……姑娘……許是來了葵水,並未有身孕。”


    “葵水?”洛寧擦了眼淚的清淚,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隨即眼底結出一層愁緒,“不可能,是不是我的孩子保不住了,你才這樣說。”


    “我分明已有了三月的身孕……孩子……唔……孩子定然是我舟車勞頓太久,才沒了……嗚嗚。”


    “姑娘可曾喝過一種苦菊味兒,同時伴有辛辣的藥材?”那大夫從藥箱中拿出針灸,隨即在洛寧的人中處下了針。


    “我……”她回憶著,以往知韞哥哥說她身子弱,會給她煎些強身健體的湯藥,“我好像喝過。”


    “喝了多久?”


    迎上他質問的視線,洛寧心下愈發沒底,遂而別過眼眸,“記不……不,好像是喝了有半月。”


    “這就是了,這種方子我隻在巴蜀那邊的古籍上發現過。”他說著,又在讓洛寧做起身,隔著衣衫在她的肩部紮了幾針,“傳言巴蜀時期,宮中妃子為了爭寵,倒是常用這種方子製造婦人有孕的跡象。此方可推遲婦人葵水,同時也會伴有嘔吐,困乏的症狀。包括脈象,近乎也與喜脈一致。”


    待將針拔出後,從穴位裏流出的皆是深黑的血流,他收了針,便到一旁的桌案上寫著藥方。


    “這種方子被禁已久,若非家中世代行醫,我也看不出。”他自顧自說著,殊不知洛寧的心已然涼透了半截。這些時日以來,她還為自己有了身子欣喜非常,可乍然間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這叫她如何相信?


    知韞哥哥怎麽會做這樣的事?


    ——


    “我想著,離家許久,也該回去祭拜爹娘了。知韞哥哥,我們一起回去吧。”


    “好,且等幾日。近來湖廣巡撫約莫要到雲夢了,我得先將西境那邊進來的藥材收購了再說。”


    ……


    那日的帳中的旖旎猶在眼前,洛寧記得,知韞哥哥說過等他忙完事情就帶她回湖州祭奠爹娘。可在這不久,她就被診出了兩月的身份。礙於身孕,他擔心自己舟車勞頓,


    眼底的光亮旋即暗淡些許,一種委屈湧上心頭。怪不得,怪不得前兩月他還與自己夜夜同房。那時她還嗔怒他,險些讓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走了。最後診出有孕他確實沒碰過自己……


    她好想問問他,為什麽要這樣!他們本就是夫妻,何至於用這種手段欺辱她!


    藥方寫完了,見榻上的女子已然哭成了淚人,恰在此時店小二提了熱水。張延貞將針放在熱水中燙過後,便收了起來。


    哭聲一頓一頓的,他也忍不住勸道幾句,“姑娘,這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許是之前用藥過量,這症狀怕是會持續四五月,如今倒是三月就止了,姑娘應該多照顧些身子,若是日後傷了根本,才是大忌。”


    大夫的話就像針一般,狠狠地戳到了洛寧心上。她收了淚花,紅著眼眶同他道謝。最後從那串手持上扯下一方珊瑚珠,給了張延貞。


    “你沒有錢?”本以為診出這種禁疾就足夠驚世駭俗,沒曾想這女子還未帶盤纏。他上下打量了一道,清秀的眉頭驟起,複而從懷中摸出些碎銀放到榻沿。


    “想來姑娘身世非凡,這種珠子還是收好,當心瀉了行蹤。”他神色肅穆,倒叫洛寧有些不敢看他。


    “……多……多謝。”


    墨七一早收到消息,去尋主子時,卻久不見人。到了辰時,無論他如何呼喚,仍不見公子應聲。


    意識到不對時,進門才發現公子已不省人事的躺在榻上。而那被關起來的女子,早已不見了蹤跡。


    待楊晟真醒來,已然過去了三日。他一身月白中衣,躺在榻上,青絲盡散,額上還纏著層層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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