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睜開眼時,除了稍微刺眼的光暈,還有一位不合時宜的人站在一旁。


    憋笑聲幾乎要衝破桎梏,冷眸一掃,宋玨旋即換了幅臉色。憤怒,同情,詫異,震驚。


    最後宋玨還是忍不住調笑,“子明,沒想到有朝一日,你也會損在床榻之上,哈哈哈。要是顧嵐川那愣頭青看見,估計能震驚八百年。”


    “隻是,前幾天我問大夫了,這會兒可得好生修養,免得以後不能人道——”


    “出去。”冷冰冰的兩個字有力的砸過來,隨即宋玨聽到一陣陣的咳嗽聲。


    他麵色蒼白,眼尾泛紅,微微側眸冷眼睨向宋玨。


    好在宋玨也知道分寸,旋即正色道,“你打算如何?”


    “若是抓到她還要向之前那樣將人拴起來嗎?這樣她不砸你砸誰?”


    “是她有負於我。”楊晟真接過硯池遞來的湯藥,旋即一口灌下。


    “你真的非她不可嗎?我之前與你說的不過是玩笑而已。”宋玨看著他如今的慘樣到底是歎了一口氣,“這野貓撓人太疼,她前前後後做出這種事來,任憑天下那個有臉麵的男人還能真正要她?”


    “非她不可?”榻上的男子冷笑出聲,旋即神色漠然,“她本該是我的妻。若非讓李知韞蠱惑,又何至於此。她既先招惹了我,便不可能如此輕易的抽身離去,除非我死。”


    “楊子明,你真是被她砸傻了,我若是你,我是不可能再要她的。”


    “你最好如此。若是你再敢覬覦她,別怪我不念手足情分。”


    舌尖直抵上顎,宋玨轉過身去。他在心中默念,這人一定是被砸傻了!


    第66章 見到


    洛寧仍舊不敢久留, 待身上利落了些,她慌忙隱去行蹤,到成衣鋪換了兩身男裝來。


    想起張延貞那日同她說的, 洛寧蹙起眉頭,糾結了一陣還是將那串珊瑚手持賣了。


    她戴著黑色頭巾,又用黃粉遮去了容顏, 就這般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心中難免湧起一陣失落與躊躇。


    她好想問問知韞哥哥那是怎麽一回事。會不會是張大夫醫術不精誤診了, 怕她因小產難過所以才那樣說?


    可想來想去,張大夫卻沒有任何騙她的必要。


    知韞哥哥還在楊晟真手上……無力感從四方襲來, 絞得洛寧喘不過來氣來。她在湖廣舉目無親, 現下卻不知如何是好了?非但如此, 還得處處提防楊晟真會不會將她捉回去。


    “小心!”一匹脫了韁的黑白雜色大馬當麵衝來, 那背上高坐的男子神情猙獰地握著韁繩, 看到洛寧時瞳孔驟然一縮, 握緊韁繩猛地一扯,隨著一聲嘶鳴, 馬的身子像旁處傾去。


    洛寧回過神時仍能聽見自己撲通撲通急速又猛跳的心跳聲。


    見她神情呆滯, 握住她手肘的男子旋即伸出另隻手在她麵前上下晃悠,“兄台?”


    “兄台?兄台如何了?”顧嵐川見她仍未緩過神來,而後收回手去,斂眉蹙起遂而看向她。


    “啊?”洛寧乍然反應過來,這才看清麵前一身月白色圓領袍的男子站在自己麵前。恍惚間,心底的不安又迅速回籠,那抹月白的身影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漆黑的鐵/鏈、冰冷的視線、糜亂的畫麵迅速襲來。眼睛一翻, 洛寧旋即運了過去。


    顧嵐川以為她是方才受驚過度暈了過去。不過方才抬眼見這兄台的瞬間,竟有莫名的親近之感。尤其是那雙眼睛, 仿佛在哪裏見過,可死活記不起來。


    他想也為想便從後扶住了洛寧,將人帶了回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三三兩兩的攤位擺的水泄不通。商販的叫賣聲更是此起彼伏。望著那月白和深棕一大一小的身影漸行漸遠,閣樓前的男子眯了眯眼眸,抬手撚起盤中的花生粒,漆黑的眸中閃過幾分興趣。


    下人服侍洛寧洗漱時,竟將她臉上敷的黃粉也擦去了。披散的漆黑映襯著白皙若脂的肌膚,細長的黛眉,微粉的唇瓣。丫鬟也不由得驚了瞬。


    “公子,這位……公子……已經安頓好了。”紫陌瞥了一眼看洛寧的臉龐,見自家公子和大夫進來了,猶猶豫豫不知怎麽開口。


    “無事,你先退下吧。”顧嵐川將張延貞招呼入座,來時的路上已然同他說過先前有位兄台被車馬衝撞,嚇得暈死過去的事。


    張延貞一如既往地把脈,待看清洛寧的睡顏,也忍不住為之詫異,這不是前幾日客棧那姑娘嗎?怎麽今日又躺在了縣令大人的府上?


    “這位兄台可有事?”見他走近看過了,張延貞淡然地搖了搖頭,“隻是受驚過度,無甚大礙。”


    說著,餘光又忍不住瞥向顧嵐川,這雲夢縣令是前年調來的,在任兩年斷案平冤,勵精圖治,也算頗有作為。可又怎會對女子用那種藥呢?


    張延貞想不明白,臨行前晦暗不明的看了顧嵐川幾眼。


    “大人,大人,錦衣衛指揮使郭大人來了。”小廝過來稟報,殊不知聽到郭大人這幾字,方才還一片清風月明的郎君早已沉了臉色。


    “好一個錦衣衛指揮使,我沒先尋他,他倒是自己找上門了。”顧嵐川冷聲說道,最後沉著臉色出了門。


    洛寧醒來時,已是下午。外麵刮起了涼風,將支摘窗吹得哐啷作響。雖然如此,倒是送來了一陣陣舒朗清甜的荷香。


    閉上眼眸,仔細去汲取著來之不易的荷香,洛寧緩緩舒了一口氣。可轉瞬間,腦海裏的那片月白色的高大身影如同一塊巨石,將心中的靜湖絞得波瀾四起。


    他又將自己抓了回去?洛寧下意識地睜大眼睛看向床尾,幾乎要將身下的湖綠色錦被盯出一個窟窿來,也沒找到那條漆黑沉重的鐵/鏈。


    目光又落在房間四周,眼前是天青色帳慢,架子床旁放著一人高的燈架,再往前是一方桌案,屏風。找了許久,也沒有那插著薺荷的冰裂紋柳葉瓶,洛寧還是鬆了一口氣。


    “公……姑娘,你醒了?”紫陌將漆盤上的飯菜放到案上,聽到裏處的動靜,才知那公子醒來。不過依照晨起的洗漱來看,這般妍麗,分明是個姑娘。紫陌清亮的眼眸迅速結下一層陰翳。


    “這是哪?我為何會在此?”洛寧努力回憶著暈倒前的記憶,卻始終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麽。她的記憶就隻剩那急速馳騁的黑白花馬和駭人的月白色衣衫。


    “哦,你別著急,是我們公子將你帶來的,你受到驚嚇昏了過去……”不過怕她多想,紫陌看著她陡然有些緊張起來,“你……你你別多想,我們公子還……還不知你是姑娘……還以為你是郎君。”


    “公子他素來心善,以前也有將受傷的小貓小狗帶回來救治……你,你莫要覺得公子他將你帶回來了,你就……就能接近公子……”紫陌語氣太快,話說得又太多,小臉憋得通紅。


    “我們公子將來是要回京的,他不會要你,你趁早……趁早死了這條心。呼~”說完,紫陌重重的喘著氣,眼神警惕地看著她。


    洛寧剛醒,頭腦一時不甚清明,她也未聽清紫陌絮絮叨叨說個什麽,隻大致聽出她不喜自己,以及京城。


    瞳孔驟然猛縮,湖廣還有幾個公子同京城有聯係?


    他該不會是又換了地方將自己關起來吧。


    頭腦迸出一星火花,洛寧瞅見放在床沿的褐色外衫。旋即穿好衣衫下床。


    見她就這樣要出去,紫陌頓時有些詫異了,她該不會是真的聽進去了,現在就走?


    “你走的話記得走遠點。”


    洛寧沒有說話,直接推門出去了。


    剛走到門口,她後知後覺地頓住步子?楊晟真就這般輕易放她離開,絲毫沒有計較上回他被砸傷得事……


    心中的後怕突然湧上來,洛寧這回才將視線放在紫陌身上。


    “你……你為何要這樣看著我,怎麽不走了,你趕快走吧,不然等公子回來攆你走嗎?一看就是為了接近公子才裝暈倒,我告訴你這沒臉沒皮的,這招數早就過時了……”


    “這是哪裏?你們公子可是姓楊?”洛寧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紫陌,這丫頭的臉頰還是紅通通的,眼眸圓潤甚是機靈可愛。隻是沒想到她那櫻桃檀口中卻能說出那樣冷漠刻薄的話來。


    “連我們公子的姓氏都沒打聽清楚就敢來碰瓷?”紫陌眼底閃過一絲哂笑,“我告訴你,識相些的趕緊走,我們公子可是京城顧首輔唯一的孫子,不是你這種女子能肖想的,公子他尚公主都是可以,聽見沒,還不走!”


    顧首輔的孫子?洛寧腿一軟,徑直跌到了地上去,緊繃的身子頓時鬆懈下來。隻要不是楊晟真就好,她在心中默念。就算是死,她也不要回去。被他關起來,活得連牲畜都不如。


    “你!”紫陌看見她軟了身子直接跌坐到地上,氣得臉都青了,“你到底走不走啊,別整這一套,不然還要我請你嗎?”


    說著就要俯身扯著洛寧的胳膊想將她拽出去。


    “你憑何管我是去是留?”這丫頭仍然不休不止,洛寧也沉了臉色。坐在地上,抬起一雙水潤的眸子坦然地看向紫陌,她雖然不喜與人爭執發生口角,可並不代表她就能任人欺辱。


    “往常……往常公子說過,凡是碰瓷的女人,一律趕出去……”紫陌望著她眼神躲閃,明顯有些底氣不足。這其實並不是顧嵐川說的,而是她的祖母管嬤嬤說的……會著顧嵐川的意思說的。


    往常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女子……他們公子在雲夢任職,時不時會遇見些奇奇怪怪的女人湊上來。


    其實也不怪顧嵐川,湖廣官場情勢複雜,一進雲夢,更是有許多雙眼睛盯著他。那日若不是看見洛寧的一雙眼睛神似故人,顧嵐川說什麽也不會將人回府的。


    且本該是男子的人一下子又成了一個女子,紫陌的反應也並不意外。


    “放開,我自己會走。”到底是照顧了自己一夜,漆黑的眸子轉了轉,洛寧在心下歎了口氣。便不想為難旁人,走到榻邊將及腰的長發用頭巾包起來後,再不看紫陌一眼,便推門離開。


    “你……等等!你走這麽快做甚,你知道大門在哪嗎?”見她突然變得好說話了,紫陌想起方才的那些刻薄話到底有些別扭,且她又是公子帶來的,要真叫公子知道自己把人趕走,肯定會動怒的。


    洛寧聽見聲音,頓住腳步等著紫陌,也知道到了她太急切。這宅院對她來說到底是個陌生的地方。


    “走吧,跟著我,別亂瞅亂看的,一幅小家子氣。”紫陌是顧嵐川從京城帶來的。顧老夫人念及孫兒一個人出行在外,外麵的到底不如家裏的周到細心,故而將身邊的幾個丫頭婆子派來照顧他。


    洛寧隻是大致瞥了眼,過兩道花瓶門,經過抄手遊廊,荷香卻由遠及近。行至遊廊轉角,兩側的白牆旋即消失,視線登時開闊起來,滿池的粉嫩荷花隨著清風搖曳生姿。


    洛寧忍不住頓住腳步,她遠遠看著那些錯落有致的荷花。不由得想起,告知她有孕後,知韞哥哥不知從哪給她找來了一口大缸,種得都是她喜歡的荷花,還有那琴。


    他取了名字,“凝昀”。


    他說,若是孩子出生,就叫昀凝,和琴正好相反,都是取字他們名字種的諧音。


    “不成的。”洛寧輕笑著撫上琴弦,“夫君糊塗了嗎?孩子怎麽能取這名字,不是犯了父母的忌諱嗎?”


    他隻是垂眸笑著並不言語。


    往事如同鉤子,將她的心緒盡數勾走。若不是紫陌不耐煩的催促,洛寧仍在想著那件事。


    “看夠了嗎?就連個荷花都這麽稀罕?”紫陌一陣嘲諷,當然洛寧也並未放在心上。


    “這宅院還是上任知縣的,不過才三進,池子也就這麽點。我們京城的宅院,可足足有兩跨院,每跨院四進,後麵還有一座大花——”


    紫陌正回憶著京城顧氏的宅院,回頭一看,方才還好生生跟在她身後的人不見了。


    那姑娘去哪了?心中焦急又後怕,紫陌抬眸向前麵的廊道望去,登時看愣了眼。那頭戴玉冠的公子步履匆匆,月白的道袍下緣沿著他的動作隨風搖曳。感受到她的視線,楊晟真銳眸一掃,紫陌迅速回神。


    抄手遊廊的紅木欄杆下,洛寧心驚肉跳地蜷縮著,方才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氣質凜然決絕的男人。


    他怎麽,死活都不肯放過她!


    第67章 逼迫他


    眼看著腳步聲越來越近, 蹲在欄杆下,洛寧的心愈發惴惴不安。


    雲朵的倒影在碧青的水麵迅速浮過,一節衣角垂落, 逐漸沒入水中。洛寧想著未想,伸出腳當下無聲無息地探入水中。


    紫陌四處逡巡卻仍不見洛寧,待楊晟真走在身邊, 她不得不停了動作含身行禮。


    餘光略略掃過身旁的行禮的丫鬟,楊晟真並未過分留意, 隻給那愣怔的丫鬟留下一個冷峻疏離的背影。


    待人走後,寧靜的水麵登時噗通響起來。乍然見褐色身影鑽出水麵, 紫陌旋即尖呼起來。


    “別, 別叫, 咳咳, 是我。”由於嗆了水, 洛寧扶著柱子佝僂身軀不停咳嗽。


    雖是盛夏, 到底是沾一身水氣,冰冷的水流順著衣角發梢蜿蜒不絕。涼風吹過, 洛寧當即打了一個噴嚏, 她縮了縮身子,濕漉漉的眼睛虛弱的看著紫陌,“麻……麻煩姐姐,速速送……送我出府……咳咳……”


    瞧著身前的女子瑟縮著身子,褐色的布衫濕透透地黏在身上,上麵還沾了些許細小的浮萍。紫陌頓了片刻,沒好氣道, “你怎麽掉池子裏去了,蠢笨死了。都說了叫你不要亂瞅亂看的……”


    見她態度良好, 原本打算帶她過去換身自己的舊衣全當施舍,不曾想她強著要走。既是如此,那出了府這女人就再不和他們有丁點關係。


    “啊嚏!”沒走兩步,洛寧頓時感覺不舒爽,捂著唇瓣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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