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弘就起程了。此後一連七天,夜夜大雨,雷聲轟鳴,閃電刺目。我清晨推窗,看見暴雨把池裏的荷花打得一片淩亂。


    都說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卻不知道為就脫胎換骨,它在泥底有過多少艱難掙紮?深深候門更甚於那一塘淤泥,若掙紮不出來,誰也聽不到你的呼喊。


    父親的病,終於一天天好了起來。雖然沒恢複到當年,但也算是恢複了健康。


    他身體好了之後,四娘的地位也出現了轉變。父親很寵愛她,總是將她帶在身邊,還想辦法提拔她的兄弟。其他王妃和妾室暗地裏吃了不少的醋。


    大半個月後,傳來太子弘平安抵達邊境華城的消息。那時正是夏末,暑熱正在逐漸褪去,荷花開過盛季,開始凋零。我坐在不係舟上,隨手摘下一朵正熟得恰好的蓮蓬,就見二娘急急忙忙地進了院子。


    安定王的眾妻妾,除了我母親是因愛戀而與父親結合,這個二娘是生了長子的侍妾外,其他的幾個,都是因為著不同政治或金錢利益才娶進了門的。所以母親去世後,就隻有這個姨娘最沒有靠山背景。而平日裏若受了委屈,也隻有把氣發泄在蜚短流長上。


    所謂飽暖思淫欲,富貴人家,空閑的時間一多,就作奸犯科去,最流行的罪行就是東家長,西家短地傳誦別人的苦與樂。


    要杜絕這種禍患,談何容易?隻有盡量不提供資料。而二娘這樣出身的人,自有辦法無中生有,空穴來風,憑空杜撰,捏造扭曲,可與街頭說書人媲美。


    現在四娘得寵,她如臨大敵,必定日日坐立不安,夜晚噩夢連連。


    四娘在這個家裏,可真是舉步維艱啊。她能堅持至今,鎮定自若,從不抱怨,讓我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


    王府上下都知道這兩個王妃水火不容。自從上次二娘叫父親推薦大哥到戶部做事,給四娘從中阻撓後,二娘必定是醒著寧願睡著不去想,睡著又恨不能立刻醒來去拚命。


    我們姐弟和其他孩子就這樣足足看了兩個月的熱鬧。她們也就這樣一天三餐,加一頓夜宵,天天花樣不同,似乎樂在其中。


    侯門深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跳得出去。


    二娘把丫鬟留身後,走來舟上。


    我對她笑:“二娘,念兒采了不少新鮮蓮子,今天過來吃蓮子粥可好?”


    二娘沉著臉,道:“你還有心思采蓮子,王府裏就快沒你們倆姐弟的位子了!”


    聽到這麽惡毒的詛咒,我也把臉一沉,問:“二娘何出此言?”


    二娘銀牙一咬,柳眉一挑,道:“那個小賤人,居然有了身孕了!”她說的,自然是四娘了。


    我笑了起來,把玩起一縷流蘇,“這可是好事啊,不知二娘在愁什麽?”


    二娘沉不住氣,抬高了聲音,“太後很高興,說王府不可一日無主母,她若生下兒子,就扶為正室。這樣一來,她的兒子也就是長房嫡子。念兒,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那寶貝弟弟想想。她做了主母,你們姐弟可還有立足之地?”


    我撒一小把米糠,池裏的魚兒立刻爭先恐後地遊過來嗆食,激起水花陣陣。


    權勢亦如這小小一把米糠,隻一點點,爭奪的人卻因此醜像百出。


    二娘走後我在不係舟坐著冥思許久,直到聽到喧嘩,那是睿兒放了課回來了。


    “姐!姐!今天師父帶我們去了校場了!”他興奮極了。


    我問:“去的哪個校場,都看到了什麽?”


    “皇家校場,看到了皇後娘娘!”


    我手一抖,米糠全撒進了水裏。


    “皇後怎麽會在校場?”


    “皇後娘娘是來挑馬的。娘娘還和我們說了話了呢。”


    我鎮定下來。睿兒正坐在樹下的石桌邊吃糕點,紅撲撲的臉上還流著汗水。嬤嬤一個勁勸他喝口茶,怕噎著了。


    我問:“皇後和你們說了什麽?”


    睿兒滿嘴食物,含糊說:“皇後娘娘問了我們名字,年紀,還看了我舞劍。娘娘誇了我,說我很像父親。”


    我神經一緊,忽然覺得不對:“哪裏來的糕點?二娘送來的嗎?”


    嬤嬤驚訝,“不是郡主吩咐廚子做的嗎?”


    我一震,伸手一巴掌打落了睿兒手裏剩下的半塊酥糕,厲聲道:“快吐出來!”


    睿兒立刻把嘴裏沒吞下的都吐了出來。


    接下來立刻給他漱口,又催著他將開始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好在睿兒顧著講話,沒有吃下多少。


    我轉身對嬤嬤道:“以後外麵送東西來,都要通報我一聲!”


    嬤嬤嚇白了臉,跪了下來。


    我拿起石桌上剩下的糕點聞了聞,淡淡的杏仁香。那是種很常見的毒,砒霜。


    我不放心,讓人弄來了生薑汁,衝著溫水讓睿兒服下了,催他吐了一回。可是到了晚些時候,他還是發了燒。


    父親給驚動了,自宮裏請來了太醫,可睿兒的熱度依舊沒有減下來。平日裏雪白的臉蛋燒得通紅,清澈的大眼睛也蒙上了一層霧,目光渙散,聲音微弱,喊著:“姐姐……姐姐……”


    我緊緊抱住他,隻覺得他渾身燙得可怕。


    太醫說,如果小王爺能熬到明天天亮就會沒事。一切全看造化了。


    我覺得這是一場噩夢,沒有盡頭,身心俱受煎熬……


    母親,你是否預見到這麽快就有毒手向我們伸來呢?


    深夜,我抱著睿兒,不能成眠。


    懷裏的孩子絮亂的呼吸噴在我臉上,火熱的身軀燙著我的皮膚,他越燙,我就越冷。寒冷徹骨,凍得我顫抖,無法言語。我隻有把睿兒抱緊,想努力抓住他流逝的生命。


    他還不可以死,他最該活下來,該享受著他該得到的生活。他會長大,成婚,大有作為,成為我的驕傲。


    他是我的全部希望,我活下去的動力。


    昏睡中有隻手溫柔地撫摸我的臉,那是母親。


    不,母親,我不會把他給你。你且回你該去的地方,睿兒由我照顧。你已死,塵歸塵,土歸土,莫再留戀紅塵事。


    我絕不把他交給你!


    早晨,我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轉醒,感覺那隻手一直撫在臉上,又輕輕梳理我的頭發。我睜開眼,望進睿兒清澈的眼裏,他的小手正順著我的頭發梳著。


    我收緊手臂,抱他在懷裏,淚水流了下來。


    啜泣聲中,聽睿兒軟綿綿地叫了一聲姐姐。我的淚水流了他一臉。


    我對他說:“睿兒,姐姐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姐姐再也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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