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人說話可算得上滴水不漏,別人不提,他也不主動問。馮超笑了下,“有件舊事,近日才想起,想跟你提一嘴。”


    “你說。”


    “王誌中,多年前,曾是孫老的部下。這麽些年過去了,風雲變幻了好幾層,也都忘了這件事。”


    陳岩放下了茶杯,看向他,能坐到如此地位的,都不必懷疑他們的手腕,“還有這種舊事?就是巧合吧,人事調動,哪裏由得了自己。”


    “話是如此,我就是有點擔心。畢竟誰也沒想到孫老都做得這麽絕,誰知道京州還有沒有些後患。”


    陳岩認同地點了頭,“的確,還有種可能,是腳踩兩隻船,看見哪隻沉了,就幫忙踩一腳上另一條船。”


    馮超歎了口氣,“不過他也算是我的領導,這些念頭,也隻敢藏在肚子裏。”


    “這我也沒辦法,畢竟我也沒這個能力沒法為你分憂。不過有些想法,可以跟你探討下。”


    “請講。”


    “人要有進步,就要讓領導看到你的能力,要把做出的成績遞到他跟前。領導很多,能決定你進步空間的就那一個。你想給他看,別人也想給他看,但是你純粹為了領導的利益和安危考量,他自然會看到。當與無關緊要的領導產生利益衝突時,最好是要以和為貴,不至於多個敵人阻擋你的進步。”陳岩看著他,“但是真發生衝突了,還是那句話,你隻要是純粹為了領導的利益著想,他都會看得見。”


    說完,陳岩笑了下,“我這是外行在你麵前賣弄了,真正的精英是你們。我胡言亂語了,你就當聽個笑話。”


    話是不必要明著講的,馮超搖了頭,“哪裏?是我前怕狼後怕虎,還有點鑽牛角尖了,還得感謝你提點我一下。”


    “我什麽都沒做,一點上不了台麵的心得而已。若說提點,我倒是一直記著跟你第一次見麵,你說過的。在更大的進步之前,人要否定一部分的自己。”


    馮超心驚了下,不知他這是敲打自己,還是感歎自己的轉變之快。但他還未往更深處想去,陳岩就已經接著往下說。


    “自己主動否定了去改變,比形勢所迫被逼得改變,付出的代價會小一點。”


    馮超敏銳地察覺出了這是他的一句真心話,跟自己無關,倒像是他受挫後的感慨。但也僅此一句,說完後的目光都更堅定。


    “是的。但做很多改變,是為了一些東西不變。”


    陳岩喝了口茶,問了他,“你師兄的追悼會,去參加嗎?”


    他這麽問,就是希望自己參加的意思。此前有所謂的避嫌在,但人都已經沒了,一個追悼會而已,馮超可以去。更何況是他這裏主動提了,雖然自己並不明白他的動機。


    “去參加的。”馮超想了下,又說了句,“一些親近的校友,我聯係下,是該送師兄最後一程的。”


    “嗯。”


    馮超多問了句,“你也去嗎?”


    “對。”


    馮超皺了眉,“雖然在京州也沒幾個人認識你,會不會太危險了?”


    “不會。”


    與馮超結束後,陳岩就接到了陸遜的電話。


    要弄孫老的小兒子,太簡單不過,都不必費力尋找證據,濫用藥物的破爛事就一堆,更別提其他。


    對方跳腳之餘,估計是子女,是真在乎,還能尚有理智來施壓,試圖做交換。陸遜打來也是詢問這件事,將對方給出的交換,以誘人兩字形容。


    陳岩說好的時候,都能感受到陸遜的遲疑。他笑了,說好,又不是立即答應了,慢慢談啊,給他們希望,知道嗎?蹲局子裏的那位,也照顧著點,不要讓他吃什麽苦。


    陸遜還小心翼翼地問了句,老板,你說的正話還是反話?


    當然是正話。


    動手前陳岩就知道,大概率會放了他,這是戰術中的一部分。自己不會衝動,不會意氣之爭到想要孫家此刻就付出代價。


    這不是一場閃電戰。不論使用何種手段,在最終的台麵上,證據和流程,都要合法、完備到極致。


    上次的他,錯了就錯了。


    這次的他,不會再犯錯了。


    veronica約見麵時,陳岩並沒有意外,是約在了酒店內。


    她住的是個套間,陳岩進來後站在原地掃視了一圈,空間寬敞,看不到內裏的房間。


    陳岩並不忌諱什麽,直接問了她,“裏麵有人嗎?”


    “你想幹什麽?”


    “搜一遍。”


    “我不同意呢?”


    “沒得談。”


    veronica沒想到他警戒到如此地步,笑了,“搜吧。”


    陳岩沒有推辭什麽,直接進去將每個空間都檢查了遍,確實是沒有人,他也不想發生什麽偷聽的蠢事。檢查之後之後,他沒有多少歉意地說了句sorry。


    “看來你很心虛。”veronica坐在了會客室的沙發上,“過來陪她參加葬禮,心裏不愧疚嗎?”


    “有人邀請你了嗎?你這是來參加……”陳岩停頓了下,“前夫的葬禮?”


    兩人都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veronica看著他,試圖捕捉著他神情中的每一絲變化,“我覺得她應該知道這件事。”


    “人說話要有一個立場。你的立場是什麽?”


    veronica沒有理會他的挑釁,她更不會被他輕易激怒,“瞞著她,你覺得你有在尊重她嗎?”


    陳岩依舊是反問她,“你呢?瞞著她,是尊重她嗎?”


    “你不必糾纏於我。”veronica笑了,“看來你很清楚你的行為有問題,是怕她不能原諒你嗎?”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現在立刻去告訴她嗎?”


    veronica盯著他,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把這句話補充完整,“我覺得你瞞著她,是不對的。”


    “你作為律師,應該知道,真相重要,但當事人的利益更重要。”


    “這取決於真相是什麽。”


    “你們看到的,隻是自以為的那部分而已。”陳岩不想向她解釋什麽,但拘於她這特殊身份,還是多說了句,“在事實層麵上,我可以對她問心無愧。在感情上,我們的賬,自己算。”


    關於這件事,veronica沒有再說更多。他的情緒夠穩定,很難突破,她轉了話題,“你這樣瞞著她,兩人能長久嗎?你不可能瞞她一輩子,她知道後,這對她不是一種折磨嗎?”


    “你這是自我投射嗎?”


    veronica聳了肩,“我並不認為你的類比恰當,你是在逃避這個問題嗎?”


    無疑,她是將她的職業病犯在了他身上,陳岩不喜歡被人這樣的態度審問,但還是忍了,將問題拋給了她,“那你希望她怎樣?”


    “我不希望她因為你而犧牲自己的人生方向。”


    “那你不要跟我講,去跟她講。”陳岩沒了多少耐心,“你為什麽不能信任她?你為什麽覺得她會為了我,去犧牲自己?”


    veronica愣了下,“她年輕,難免不成熟。”


    “你有跟她打過交道嗎?你知道她內心很成熟嗎?她不想做的事,她就不會去做,我也沒辦法逼她。”陳岩無意去戳她隱秘的脆弱處,他沒這麽無聊,“同樣,我為她做了什麽,也用不著告訴她,讓她有虧欠感,讓她為我犧牲。”


    陳岩站起身,低頭看著她,“我覺得,在這件事上,我們應該有共識。”


    他說完就離開,這個年輕人追求效率,篤定她不會開口後,就立即離開了。沒有多留一分鍾,也沒有對她有任何疑問。


    然而直到此刻,veronica都不知道,這件事,到底是什麽。


    她讓人去查了,但卻查不到他的身份信息。然而這種查不到,本身就是一種信息。他位於何種階層,以及在那一階層中的地位,都在這樣的封閉中不言而喻。


    一點推理,有存在這麽一種可能,她就跟他見了麵,試圖從他得到驗證,再得到點東西。然而他這人說話,很注意,也很難讓人抓到漏洞。他的警覺性之高,她沒有再揪住了細節多問什麽。


    但她依舊能從他的隻言片語中分析出點什麽,並且她能肯定他說的是真話。


    veronica拿著筆在紙張上寫寫畫畫著,列出了幾點之後,她換了個新的方向,再打電話拜托了人去查。


    她習慣了將理性放在情緒之前,打完最後一通電話後,太陽已經徹底落下了。


    一時的無所事事,veronica卻在想著他說的,不讓她有虧欠感。


    許嘉茗回到酒店時,他並不在,桌上多了袋巧克力。


    她拉開椅子坐下,拆了顆巧克力送入口中,味道很醇,帶了點甜味。


    明天就是追悼會,地點就設在家中,已經布置好了。爸爸的照片是她選的,她選了張笑著的他。


    吃甜的,會讓人的不開心少一點。可能是還沒來得及發揮作用,閑下來的她,還是好難過,她又拆了一顆巧克力。


    陳岩進來時,看見她趴在桌上看著窗外的晚霞,旁邊已放了幾個巧克力的紙殼。


    “好吃嗎?”


    許嘉茗點了頭,“好吃。”


    陳岩也拆了顆巧克力,站著看了發呆的她好一會,“吃晚飯了嗎?”


    “沒有。”


    “我帶你出去逛逛,隨便找點東西吃,好嗎?”


    “好。”


    許嘉茗不想在酒店裏呆著,被他牽著在外麵漫無目的地走著。晚上氣溫雖有些低,但在城區,不至於冷,算得上是涼快,是一個適合散步的夜晚。


    她不想講話,他也不跟她多說什麽,需要讓她有回應。隻是陪著她晃悠著,直到他將她帶到了一條美食街上。


    人很多,陳岩將她護在了懷裏,在她耳邊問了句,“你想吃什麽?”


    許嘉茗沒有回答,隻隨著人群向前走著。她許久沒有見到這樣熱鬧的場景,視線不由得被一個個排了長隊的攤位吸引,忽然視線停在了一處,向他指了下,“雞蛋灌餅。”


    那是一個更長的隊伍,陳岩牽著她走了過去,排上了隊,隻需隨著前邊慢慢挪動著腳步就好,“雞蛋灌餅好吃嗎?”


    “你沒有吃過嗎?”


    “沒有,怎麽吃?”


    “就是一個餅,把它打開一道口子加雞蛋進去。你可以加點東西,裏脊肉,培根,香腸什麽的。”


    陳岩看著她認真地回答著他的問題。如果是從前的她,是不是會眉飛色舞地跟他描述著味道,還要嘲諷他矜貴、連這個都沒吃過。


    “那你要加什麽?”


    “裏脊吧。”許嘉茗看了前邊買完的人手裏還拿了根炸的火腿腸,“我還要一根火腿腸,好久沒有吃到澱粉腸了。”


    “好。”


    “你吃嗎?要加什麽?”


    “就買一個吧,我們分著吃。再去看看別的,別一個餅就把你撐到了,幹看著吃不下。”


    許嘉茗笑了,他比她都了解她,可笑完後又覺得不該這麽開心,止住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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