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號改後不久,正月二十二,殘雪未銷,上元節的花燈尚未撤下,一陣迅疾有力的腳步聲踏碎了長安寧靜的冬夜。


    玄武門的守衛照常巡邏,忽然毫無防備被?人從?後撂倒。任遙飛快打暈巡邏的士兵,命人將他們捂嘴綁好?,拖到角落裏。確定一切處置妥當後,她快步走到城牆邊,吹響口哨。


    高亢婉轉的梟鳥聲穿過?冷硬的城牆,江陵聽出來?,瞭望台已經落入任遙控製,可以準備開城門了。


    江陵對手下揮手,沉著臉道:“開城門,迎太子,清君側!”


    第163章 逼宮


    冬夜肅靜,雲深無月,空氣中仿佛漂浮著冰晶。萬家燈火寂靜,隻有星星點點的燈光點綴著長安,偌大的長安城覆在殘雪中,杳如天上宮闕。


    命運的齒輪轉動時,總是靜悄悄的。這一夜,大部分人如往常一般入睡,並沒有覺得今夜有什麽特別。大明宮的宮人們說了?會閑話?就陸陸續續睡了?,生怕明日起不來。魏王神誌不清躺在榻上,斷斷續續咳嗽,伺候他的下人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早就忘了?魏王妃的命令,已倚在榻邊睡著了。安樂郡主剛和丈夫雲雨完,他們夫妻兩人陷在紅羅帳中,在麝香的安撫下沉沉睡去。


    然而有些地方卻亮著燈,像海浪裏的一葉孤舟,在黑暗中漂浮回蕩。夜夜笙歌的太平公主府今夜安寧得出奇,太平公主?站在房中,來回踱步,不斷看外麵的天色。


    到時辰了?,不知道玄武門那邊怎麽樣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握著佛珠坐下,閉眼在心中祈禱。


    阿父,二兄,薛紹,你們看到了?嗎,二郎去了?曾經祖父起事的地方,奪回我們李家的江山。若你們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李家,否極泰來。


    鎮國?公府,平素早睡的二娘子?也?破天荒熬了?個大夜。她手中握著一個剛編好的平安結,正在燈下穿珠。不知是不是燭火太暗,她嚐試了?好幾次,都無法將紅繩穿過玉珠。


    明華裳的手指不斷在抖,明雨霽看到,放下手中編了?一半的平安結,輕輕握住明華裳的手。


    她什麽都沒說,然而在這種時候,無聲勝過千言萬語。明華裳深吸一口氣,不知道說給明雨霽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我沒事。所?有人都會平平安安的。”


    此刻,玄武門?前,厚重的木門?緩緩推開。一道修長挺拔的玄色側影策馬立於?城門?之外,在他身後,是黑壓壓的士兵。


    一群人肅殺而無聲地站在宮城外,竟然沒有任何人發?覺。


    李華章居高臨下,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江陵。他策馬走到江陵麵前,下馬時腰間佩刀和馬鞍相碰,發?出冰冷清越的金屬聲:“其他人呢?”


    “一切按計劃進行,任遙控製了?城樓,巡邏人馬都換成了?我們自己人,隻要人齊了?,馬上就能進宮。”


    “好。”李華章打開鳥籠,將特製的黃色布料係在鴿子?腿上,展臂將鴿子?放飛。白鴿撲打翅膀,轉瞬消失在黑沉沉的夜空中。李華章和江陵目送信鴿化成一個白點,直至再也?看不見。李華章麵容平靜沉著,道:“成敗在此一舉。”


    為這一天,他們已精心策劃了?一年。


    李華章和太平公主?達成協議後,就一直在秘密準備。太平公主?主?要負責幕後,她根據多年來對女皇、對宮廷的了?解,拉攏朝中宰相和高位女官,若不能拉攏,就想辦法除掉此人。太平公主?出了?很多主?意,但真正執行的,還是李華章。


    這一年間李華章借職權便利掌握了?長安布防,精心規劃政變路線,小心打通金吾衛、羽林軍及京兆府各個關節,確保當?日他可以調動兵力,在驚動女皇之前迅速控製宮城和皇城。


    而他能順利做成這些?還不引起女皇懷疑,多虧了?明華裳。明華裳是他們所?有人的信息傳遞中樞,他們有任何要求或變動,都直接告訴明華裳,再由明華裳想辦法傳到對應之人手中。


    整個過程中,無疑明華裳要冒最大的風險,但她奇跡般騙過了?玄梟衛的眼線,哪怕有幾次差點被發?現?,也?都在她的應變中化險為夷。誰能想到,一個看起來甜美嬌俏、單純無害的閨閣小姐,其實是一個雙麵細作?,以一己之力牽起了?一張足以血洗半個長安的大網呢?


    明華裳和太平公主?一樣?,主?要負責前期組織人手,等?到了?政變這一天,她就無法再做什麽了?。剩下的,除了?信任李華章,就隻能交由天意。


    按計劃,江陵、任遙提前和人換班,挑在這一天守宮門?。等?子?時人都睡死後,他們一個警戒一個行動,從裏麵打開宮門?。


    李華章留在外麵接應統籌,調度全局。若開城門?順利,李華章就給謝濟川去信,讓謝濟川護送太子?到玄武門?,屆時士兵們會擁護著太子?衝入宮廷,以謀反罪名殺掉二張兄弟。太平公主?已經在宮內安排好人手,等?他們進宮後,會有人為他們領路,引他們找到女皇和二張兄弟。


    至於?二張兄弟到底有沒有謀反,沒有人關心,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們進宮反的是女皇,隻不過二張兄弟最顯眼、最高調,適合拿來祭旗。在清查“亂黨”的過程中,他們會趁亂翦除女皇的親信,等?女皇反應過來時已經孤掌難鳴,就隻能讓位於?太子?。


    李唐是興是亡,全看今夜一役。


    李華章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他們發?兵,若不能圍困住女皇,那死的就是他們。所?以他為今夜的行動準備了?許久,每一個環節都反複推敲,留了?許多後手。幸而截止現?在,一切順利,隻要等?太子?出現?,他們就能行動了?。


    然而,明明隻差臨門?一腳,卻偏偏出了?岔子?。李華章計算過從東宮到玄武門?的時間,按理太子?早該過來了?,卻久久不見太子?人影。下方士兵已經開始騷動,李華章沉了?臉,意識到東宮出意外了?。


    此時,東宮。


    謝濟川看到夜空中飛來一隻白鴿,腿上綁著黃色絲帶,在附近來回盤旋。謝濟川知道玄武門?那邊已經準備好了?,他快步跑入東宮殿內,對太子?說道:“太子?殿下,雍王已打開玄武門?,您可以出發?了?。”


    這次行動名義上是太子?領兵鏟除禍亂朝綱的二張兄弟,實際上和太子?沒什麽關係。太子?既不知道具體時間,也?不知具體內容,隻需要在適當?的時候出現?,在人前走一遍過場,就有人送他登上皇位。


    太子?需要做的已經簡單的不能再簡單,幾乎不可能出錯。謝濟川和李華章推演了?很多路上遭遇意外、被人發?現?、出現?叛徒等?等?情況,然而他們誰都沒想到,最後掉鏈子?的,竟然在於?太子?。


    明明之前已經說好了?,但太子?在出門?時,突然想到母親這些?年的威嚴和手段,嚇得冷汗涔涔,說什麽都不肯再走了?。


    太子?臉色慘白,緊緊握著太子?妃韋氏的手,對謝濟川說:“母親神通廣大,手眼通天,若是被母親發?現?,她肯定不會饒了?我們。要不,這次就算了?吧?”


    謝濟川聽到簡直要吐血了?,算了??外麵兵都站好了?,怎麽能算了?呢?


    謝濟川正色道:“殿下放心,外麵我們已經安排好了?,士兵都願意為了?太子?殿下出生入死,殿下怎麽能退縮?若今夜成功,李家就能堂堂正正出入宮廷,再不必看別人眼色。您難道不想結束這種憋屈的日子?嗎?”


    太子?當?然想,但他更害怕死。他一輩子?都活在母親強勢的陰影下,在他第一次登基時,他也?曾意氣風發?、躊躇滿誌,信心勃勃想做一番大事業。然而哪怕他都做了?皇帝,母親一句話?就能將他從皇位上拉下來,囚禁於?房州,十來年生不如死,朝不保夕。


    對母親的恐懼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裏,先前聽謝濟川說政變計劃,太子?並沒有實感?,現?在事到臨頭他才意識到,他竟然想要推翻母親,他怎麽敢的?


    太子?不斷搖頭,握著太子?妃的手都不敢鬆開:“不行,母親什麽都知道,說不定她早就知道我們要做什麽,現?在就等?著我們自投羅網。如果現?在算了?,她尚且會網開一麵,饒過我們。”


    謝濟川看著太子?縮在太子?妃身後的模樣?,簡直都快氣死了?。一個曾經當?過皇帝的太子?,怎麽能如此愚鈍軟弱,一點男人的血性都沒有?


    太子?妃韋氏被女皇殺了?家人和兒?子?,簡直恨女皇入骨。然而女皇多年積威不是一句憤恨就能克服的,韋妃想到被圈禁在房州的歲月,突然覺得留在東宮也?不錯。


    雖然重潤和仙蕙死了?,但至少他們還活著。她實在不想過以前那樣?吃不飽、穿不暖,在馬車上生下孩子?後,甚至連塊包裹女兒?的布都找不出來的日子?了?。


    什麽都不做,就什麽都不會失去,韋妃也?遲疑了?,道:“反正沒人知道,趁現?在讓士兵們回去,不就沒事了??”


    太子?在房州時全靠和韋妃相依為命,幾次他都想自我了?斷算了?,都是韋妃支持他活下去。對太子?來說,韋妃就是另一個“母親”,現?在韋妃都說算了?,太子?更理所?應當?龜縮殼內,道:“是啊,太子?妃說得在理。凶豎誠當?夷滅,但聖人身體欠安,我們這樣?入宮,定會讓聖體受驚,增重病情。這些?事以後再說吧。”


    謝濟川往旁邊看了?眼,距離約定的時辰已經過去許久。政變靠的就是一鼓作?氣,一旦中途叫停,那士兵們心底的猶豫、多疑、害怕就會占據上風,起事必敗。


    他們這裏多耽擱一分,失敗的風險就要翻數倍,他可不能拖著謝家全族陪一個窩囊廢耗。謝濟川拿定主?意,對太子?道了?聲“冒犯”,忽然上前,強行掰開太子?的手,拉著他往外走。


    太子?猝不及防被拖走,韋妃嚇了?一跳,下意識要上前救太子?:“大膽,你做什麽!”


    謝濟川看著文質彬彬,清瘦文弱,但手上力氣卻意外得大,任太子?如何掙紮都不動如山。謝濟川目光直視太子?,冷酷道:“殿下,落子?無悔,覆水難收。你也?說了?陛下手眼通天,兵變已經發?動,我們沒有後悔的機會了?。如果我們成功了?,尚且有一線生機;若就此收手,等?明日女皇發?覺蛛絲馬跡,我們焉有活路?”


    謝濟川語氣冰冷狠決,竟然鎮住了?太子?。韋妃也?霎間清醒過來,是啊,他們怎麽敢奢望女皇的仁心呢?那個女人比惡虎都狠毒,她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韋妃停下,不再阻攔謝濟川。太子?多年來習慣了?服從強勢的母親、強勢的妻子?,如今出現?另一個更強勢的人,他就下意識跟隨。


    謝濟川半請半脅迫,總算帶著太子?走出東宮。在東宮後門?接應的侍衛已經焦灼不堪,他們都以為今日事敗了?,總算看到謝濟川和太子?出來。他們長鬆一口氣,立刻問:“謝大人,出什麽事了?嗎?”


    謝濟川怕動搖軍心,沒有說是太子?臨陣脫逃了?,隻是淡淡道:“沒什麽,路上遇到些?意外而已。出發?,去玄武門?。”


    雖然遲了?片刻,但總算接上了?計劃,士兵們安下心,抱拳道:“是。”


    謝濟川護送——或者說押送太子?走到半路,遇到了?李華章派來接應的士兵。兩方迅速核對身份後,士兵忍不住抱怨:“謝大人,你們怎麽現?在才來?雍王都以為出事了?。”


    確實差點出事,謝濟川來不及解釋,道:“別說這些?了?,先去玄武門?。”


    李華章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終於?看到謝濟川和太子?出現?在街道盡頭。李華章看到臉色慘白、精神恍惚的太子?,詢問地看向謝濟川。


    謝濟川微微搖頭,李華章心裏大概有數了?,他沒有再問,鎮定如初走到士兵陣前,擲地有聲說:“二張兄弟魚肉百姓,為禍已久,如今更生出叛亂之心,欲取大唐而代之。太子?忍無可忍,決心替天行道,替天下百姓誅殺此二賊。爾等?護送太子?入宮,誅叛黨,清君側,複立社?稷,功蓋千秋。諸位將士聽令,殺二張兄弟者,賞百金,封千戶侯!跟我走,殺!”


    沉默的士兵猛地爆發?出一陣呐喊,如洪流一般,怒吼著“殺”衝入皇宮。江陵帶領著羽林軍在前方開道,任遙守在瞭望台,看到城中的燈被廝殺聲驚醒,一盞接一盞亮起來。她拉弓搭箭,冰冷的箭頭瞄準來路,麵無表情道:“守好宮門?,在天亮之前,不許任何人靠近玄武門?。”


    太子?隻覺得從出東宮開始,他的眼睛就是暈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仿佛一隻風箏,被人拉著跑來跑去,說著一些?他自己都不理解的話?。然而,身邊人也?不需要聽他說話?,耳邊喊殺聲突然激烈起來,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已泛起魚肚白,有人滿臉是血跑過來,對著謝濟川高吼:“謝大人,雍王命我來通知您,紫宸殿已全部控製,可以帶太子?上殿了?。”


    “好!”謝濟川終於?露出今夜第一個笑。他仿佛這時候才想起自己是臣子?,鬆開緊攥著太子?的手,整理衣冠轉向太子?,拱手道:“殿下,叛黨已經控製,請您示下。”


    他們哪裏需要他來指示呢?太子?暗暗揉了?揉被掐得紫青的手,說:“去看看吧。”


    說是去看“叛黨”,然而,太子?根本沒有看到二張兄弟。他在進殿時,隱約看到走廊上積著一灘血,一顆麵白無須的頭落在不遠處。太子?不敢仔細看五官,跟著李華章、 謝濟川走入大殿。


    紫宸殿一如他的印象,高大空曠,富麗堂皇,像一場無邊無際的噩夢。但今夜的紫宸殿格外空蕩,帷幔低低垂著,遮住了?一切光線。


    李華章走在最前麵,揮刀斬斷層層帷幔。太子?渾渾噩噩間,猛然透過帷幔,看到後麵半躺著的人影。


    明明看不清晰,卻帶給他無法言說的威壓感?。後麵的人似乎剛剛被吵醒,哪怕這種時候,她依然不見慌亂,聲音沉著威嚴:“太子?,你這麽晚入宮做什麽?”


    她聲音不大,但太子?瞬間膝蓋軟了?,幾乎想要跪下,怎麽敢回答。謝濟川就知道指望不上太子?,不卑不亢道:“回稟陛下,張易之、張昌宗陰謀造反,臣等?已奉太子?之命將他們誅殺。臣擔心走漏消息,故未曾向您稟告。在皇宮禁地舉兵誅殺逆賊,驚動天子?,臣等?罪該萬死!”


    帷幔後的人淡淡應了?聲,沒詢問二張兄弟怎麽叛亂的,仿佛確實有這麽一件事,不鹹不淡道:“現?在叛亂已平,太子?,你可以回東宮去了?。”


    太子?躊躇。到了?這一步,女皇和他們都心知肚明,他們能走到這裏,絕不是為了?所?謂叛亂,而是為了?逼宮。但太子?不敢上前掀開這道帷幔,將此事擺在明麵上。他幾乎都要順從母親回宮去了?,這時李華章上前一步,凜然道:“聖人,高宗病逝前將皇位傳於?太子?,命您從旁輔佐,如今十六年已過,太子?久居東宮,於?禮不合。百姓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高宗之德,故尊奉太子?,誅殺賊臣。願陛下傳位太子?,以順天人之望。”


    女皇終於?看向李華章,她看了?許久,語氣意味不明:“朕沒想到,竟然是你帶兵逼宮。朕待你不薄,你這樣?做,可對得起忠孝?”


    李華章手指緊縮,最終眼神堅定下來,清朗道:“臣忠的是家國?大義,孝的是天地良心,臣無愧。望聖人下旨,傳位於?太子?。”


    李華章抱著刀行禮,女皇不動,他就不起身,後方的士兵亦沉默地等?待著。紫宸殿內僵持良久,殿外沒有響起救駕的聲音,也?不見玄梟衛出現?。最後,女皇低歎一口氣,仿佛認命了?。


    “拿筆來吧。”


    第164章 改朝


    上官婉兒發髻還是亂的,匆匆走向紫宸殿。這是她最熟悉不過?的地方,但?今日?,紫宸殿卻分外不同。


    被堅執銳的士兵分立兩側,身上鐵甲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一股無聲的肅殺在殿中彌漫。哪怕上官婉兒極力放輕了腳步,但?她才剛靠近,立刻就有?數道充滿殺氣的視線掃過?來。


    上官婉兒停下腳步,盡力露出一個溫柔和善的笑,雙手舉到身前,露出裏麵已經起草好的詔書。她誠懇道:“小女上官婉兒,願為太?子殿下效犬馬之勞。小女略起草過幾道詔書,知道文書怎麽寫?,這是小女擬好的傳位詔書,特來獻予太子。還望軍爺替小女通傳一二。”


    士兵們審視地掃過她,彼此交流手勢,一個士兵跑向裏麵,沒一會士兵出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那個人一身黑色戎裝,身形修長?,氣度雍容,麵如冰雪,眸如點漆,在黑壓壓的士兵中好看得尤其突出。但?沒有?人敢因此輕視他,尤其是他的護腕上,還濺著可疑的紅。


    上官婉兒不敢輕慢,立刻垂頭行禮:“奴婢參見雍王殿下。”


    李華章並沒有?擺王爺架子,他伸手虛虛托了上官婉兒一把,道:“上官女官無需多禮,請起。”


    上官婉兒站起身,但?脖頸低低垂著,恭敬舉起詔書,遞到李華章麵前:“奴婢不才,草擬了一份傳位詔書,請雍王過?目。”


    李華章接過?,目光飛快掃過?。退位詔書肯定不能讓女皇寫?,隻能他們?準備好,由女皇蓋章。但?詔書門道很多,尤其是傳位詔書,一個字錯了都?可能成為對手攻訐他們?的武器,所?以詔書必然慎之又慎。


    他們?逼宮前就準備了好幾份詔書,但?他們?畢竟不是專業的,而他們?一會要?麵對的文武百官、六部尚書卻各個都?是飽學之士,官場人精。以彼之短對彼之長?,不容絲毫馬虎,現在謝濟川就在裏麵逐字逐句改。


    但?是,如果詔書出自女皇的禦用代筆,那效果就完全不同了。轉瞬間李華章已?掃完全文,上官婉兒不愧被稱為紅裝宰相,這份傳位詔書無論文辭、才華還是感情都?恰到好處,字字懇切,仿佛女皇傳位給太?子乃是天命所?歸,民?心所?向。


    李華章心裏已?有?高?下,他不動聲色收起聖旨,上官婉兒感受到他的視線,更深地低下頭。


    李華章沒有?為難她,道:“女官稍等片刻,我?去裏麵請示太?子。”


    上官婉兒暗暗鬆了口?氣,雍王肯收下,就意味著他們?接受她的投誠了。上官婉兒愈發溫順地垂著頭,行禮道:“諾。奴婢謝過?雍王。”


    李華章對她點了點頭,轉身朝紫宸殿內走去。上官婉兒餘光覷到李華章背影,暗暗心驚。


    她早就知道雍王好看,但?曾經的他更像一塊清冷俊逸的冰玉,擺起來供人高?高?觀賞,如今那塊玉淬了火,染了血,成了一柄鋒銳的劍,讓人望而生畏,不敢褻玩。


    上官婉兒也知道,今日?之後,再沒有?人敢把李華章當成吉祥物,他將真正意義?上和他的叔叔、姑姑齊名,成為大唐雍王。


    上官婉兒望著前方一半瑩瑩生輝,一半沉溺黑暗的漢白玉台階,輕輕歎了口?氣。她和太?平公主交好,但?昨夜太?平公主等人起事,上官婉兒並不知情。等她知道的時候,宮城已?經落入雍王控製。


    上官婉兒最是審時度勢,她很快就想明白女皇靠不住了,她需要?找新的靠山。所?以她主動投誠,替太?子獻上禪位詔書。她本就是女皇的禦用女官,宮中大部分製書、敕書都?出自她之手,她最知道怎麽寫?,才最符合女皇口?吻,最能煽動百姓情緒。


    她相信這就是現在太?子最需要?的。無論誰是帝王,身邊總需要?起草文書、處理瑣事的副手,既然如此,那個人為什麽不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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