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怕小孩子噎著,所以這些糖果都做得很大,如今化得歪七扭八,看上去就特別詭異。


    次日一早,白?露親自替自家夫人和姑娘去送月餅,交接時特意同?董芸的丫頭說:“盡量……不要給?大姑娘嚐那兩?個不大周正的。”


    這是夫人特意交代的。


    若董芸在也就算了,偏巧她?今日有事?外出,留董娘自己在家練字。


    聽說是阿嫖親手製作的糕點,眼睛一亮,“妹妹的手藝,快拿來與我嚐嚐。”


    那丫頭想起白?露的話,十分?為難,又複述了一遍。


    董娘渾不在意,“他們也忒小心了些,那麽點兒大的孩子做的東西自然不大好看,可又能?怎麽樣呢,心意難得。”


    她?們這樣出身的小姐,難不成還要精通廚藝?都是站著看下人做,做好了,自己伸手端一下,這就是“親自下廚”了。


    說完就親自打開?食盒看,看後沉默半晌,“啊,好生別致模樣。”


    不就是露餡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們這樣的人家,吃月餅自然不為了果腹,故而每個也不過?嬰孩拳頭大小,方?便取食,董娘便拿了一個來吃。


    “……啊,好難吃!”


    晚間董芸歸來,還沒來得及問女兒白?日如何,就見對方?流著淚撲過?來,“母親!阿嫖妹妹要毒死我!”


    董芸:“……”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傍晚董芸回禮,傳話的嬤嬤委婉轉達了她?的話:“咱們這樣家裏出來的女孩兒,實在不必於廚藝上多費心神……”


    有些事?,確實要看天分?。


    阿芙聽了,噗嗤笑出聲,轉頭見秦放鶴盯著明月默然不語,“想什麽呢?”


    “我在想,隋青竹此刻到哪裏了,”秦放鶴幽幽說,“他此番可是要受罪了……”


    天涯明月共此時,大家雖天各一方?,卻同?賞一輪明月,說來,也十分?浪漫。


    玉輪如盤,皎潔月色似水,溫柔而靜謐地灑落,將黑夜都點亮了。


    那些荒野中的樹叢、灌木,俱都籠了一層銀紗,晚風掠過?,簌簌作響,海浪般向?著無盡荒野蔓延開?去。


    而隋青竹,此刻就立在那荒野之中,仰頭望月。


    數日長途奔襲使?他極速消瘦,原本合身的官袍被風壓在軀殼上,細長長一條。


    竟真似月色下一枝青竹。


    隨行護送的兩?名侍衛也跟著看了會兒,交換下眼神,上前問道:“大人,前頭驛站就歇息吧,您也跑了一日了,該歇歇了。”


    還有句話他藏著沒好意思說,就算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啊,再這麽跑一宿,那座駕都要吐白?沫了。


    隋青竹收回視線,衝他們拱拱手,“這一趟辛苦兩?位了,中秋佳節也不能?與家人團圓。”


    “哎,大人說的哪裏話,”此言一出,那兩?名侍衛不禁有些赧然,慌忙避讓還禮,“最辛苦的還是您……”


    幾天下來,如今他們對這位翰林那叫一個心服口服。


    經常騎馬的人都知道,連續長時間奔襲是真遭罪,如今天還不算太冷,衣衫單薄,一日下來,那大腿裏子都磨腫破皮了。


    連他們這些習武之人都有些受不了,可這位文縐縐的欽差大人,愣是沒喊一聲苦,隻每日出發前用布片纏緊了傷處,晚間歇息時已然磨爛,次日再換,再破……


    第143章 明月(二)


    “大人,欽差到了?!”曹萍三步並兩步衝進來。


    “哦?”苗瑞一聽,立刻撂下筆往外走,“去看?看?,你?見過了??”


    才八月二十七,夠快的。


    “還不曾……”


    說話間兩人已經穿堂過洞,很快來到外麵,早有人等在那裏了?。


    對方才要見禮,苗瑞便一抬手,“不必多禮,欽差何在?現?在如何?”


    如此快速的長途跋涉,都快趕上急行軍了?,想?必人好不到哪裏去。


    “欽差大人同兩位護送的公差都在裏麵,已經?請了?大夫來問診,”那人臉上神情?十分複雜,抬手比了?個大拇指,“是條漢子!”


    苗瑞一聽,跟身後的曹萍對視一眼?,都來了?興致。


    文官,尤其是沒出過京城的文官,向來被人外敬內貶,這位大人能?得?一句誇,必有過人之處。


    剛進去就?聞到淡淡的血腥氣,大夫正在一旁洗手,銅盆裏的水都有些紅了?。


    “……大腿裏子都磨爛了?,有些化膿,小人才剛清理了?腐肉,用藥包紮了?。麻沸散的效力未過,眼?下睡著了?……需得?好生保養,近半個月內不得?輕易挪動,不然怕是要落下病根。”


    聽說未醒,苗瑞便沒有貿然進去打擾,隻?叫人準備飯菜,隨時預備著,又轉頭去問那兩個隨行侍衛的話。


    隋青竹太累了?,一覺就?睡了?七、八個時辰,次日醒來,便有管夥食的人跑來向苗瑞傳話。


    “欽差大人說了?,尋常飯菜即可,多了?也不要。”


    苗瑞頭也不抬,“熱一熱,再送。”


    但凡朝中來人,接待都有規格,這是固定的,省下那點錢他也不稀罕。


    “大人,那他若還說不要呢?”下頭的人為?難道。


    兩頭他都惹不起呀!


    苗瑞一抬眼?,冷冷道:“你?就?告訴他,若想?死在此地,不過折子裏多添一筆罷了?,請便。他若喜歡,本官現?在就?可以寫。”


    什麽狗毛病。


    奔波一月,身體虧空嚴重,若不及時進補,人根本撐不住。


    他佩服有骨氣的人不假,可不喜歡自以為?是的強種。


    稍後那小廝果然回來說吃幹淨了?,苗瑞就?對曹萍說:“此人的人緣一定非常不好。”


    “哦,大人何出此言?”曹萍笑道。


    他能?看?出來自家大人對這位欽差還是很欣賞的,隻?是對方性格太倔太偏執,隻?怕來日不好相處。


    “哪怕他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但隻?要同朝共事,大家就?會?非常不自在,因為?在他麵前,任何人都會?顯得?自私齷齪……”


    如果一個人太清正太高?尚,必然不合群。


    苗瑞已經?完全明白天元帝派此人過來的用意了?。


    就?是要偏執,就?是要不合群,就?是要無人能?管束,在這一畝三分地上攪風攪雨。


    可是陛下呀,苗瑞在心中一聲長歎,過剛則易折,您這一步棋,又何嚐不是將我二人架在火上烤……


    過了?約莫兩刻鍾,有人來遞話,說隋青竹想?見見苗瑞。


    苗瑞起身,看?了?曹萍一眼?,稍帶戲謔道:“走吧,正經?會?一會?這位好漢。”


    曹萍就?笑了?,躬身示意,“大人請。”


    原本隋青竹是要親自去拜會?苗瑞的,奈何大夫發火,說若這幾日亂動,隻?管日後當個瘸子癱子罷,又按著不許。


    故而苗瑞一來,躺在床上的隋青竹先就?告罪。


    苗瑞自顧自坐了?,並不在意,“是我吩咐了?大夫的,隋大人不要怪他。”


    欽差落地,那麽日後他的人身安全就?是苗瑞的責任,自然要上心。


    隋青竹就?不是會?寒暄打圓場的,開口直奔主題,“我這幾日不便行走,想?煩請大人給個手令,看?看?本地的卷宗文書,也好有個章程。”


    他剛到,對本地民政一無所知,就?算現?在去了?外麵也是兩眼?一抹黑,少不得?要熬夜做做功課。


    聽了?這話,苗瑞就?有些欣慰,還行,不是個莽的,當即準了?,“福建兩廣雖非我轄下,但隋大人若想?看?時,我也可幫忙調閱。”


    隋青竹沒有拒絕,躺著行了?個禮,“如此甚好,有勞。”


    苗瑞又當麵問了?那大夫詳情?,細細慰問過,複又隱晦地說起天元帝的意思。


    “總督大人,您剛才說的話我一概聽不懂,也不想?聽。”一番話畢,隋青竹平靜道:“我隻?知道一點,陛下派我來查案,查出來是本分,查不出來是我無能?,惟以死相報。”


    太強了?……


    苗瑞沉默半晌,“請便。”


    明麵上看?,他許了?隋青竹在他地盤上的無限開火權,然隋青竹雖皇命加身,手下卻無一兵一將,所以實際上的“火”,還握在他苗瑞手中。


    天元帝的這個安排,打從根源上就?注定了?兩人不得?不打配合。


    回去的路上,曹萍不禁感?慨,“這位欽差年歲不大,主意卻不小呢,不是善茬。”


    說話做事都硬邦邦的。


    “就?怕是善茬,嘴上什麽都好好好,心裏想?什麽另當別論……”見了?麵,摸了?底,苗瑞倒有些輕快,“對了?,林場那邊如何了??”


    重分林場不是一句話那樣簡單,他懷疑雲南一帶上下勾連,可能?衙門裏的檔案卷宗標注也有貓膩,已經?派人下去重新深入測繪了?。


    深山老林多有野獸、瘴氣,且崎嶇難行,饒是有廂軍護送,沒了?危險,可現?存巨木的樹齡、品種、長勢等,也要重新登記,不是個小工程。


    “還真讓您猜著了?,”曹萍笑道,“有幾處卷宗裏寫了?是荒山,可咱們的人去了?一看?,那林子都極茂密高?大的,問時,隻?說當初如何如何,可咱們的人瞧了?,那些木材根本不是三五年間就?能?長起來的……另有樹種弄錯的,不在記錄之內,那麽這些樹木長成了?之後,去往何處?說不得?就?私下賣給豪商巨賈,廣建宅院……如此種種,手段隻?有咱們想?不到的,沒有他們摸不著的。這麽算下來,光每年逃的稅款便不是小數啊。”


    天高?皇帝遠,地形又複雜,地方勢力很容易隻?手遮天,什麽商人不得?衣綾羅綢緞,什麽住宅規製,違反的比比皆是。


    “這就?好比滿頭虱子沒處拿,”曹萍搖頭,“若要細查,處處阻力,處處受限,三年一屆怕是什麽都不用幹了?。但凡被放到這裏的官員,哪個不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誰還真惦記什麽政績!怕是還沒來就?琢磨如何打點,想?法子快跑嘍。”


    當年的禮部尚書寧同光被貶,還不是雲南,隻?到貴州就?險些折了?。若非陛下念舊情?,他又豁出老命上下打點,恐怕貴州就?是他的埋骨之處,饒是如此,三年任期一到便落荒而


    逃……


    對這樣的結果,苗瑞早有預料,也不意外,“李仲等人如何反應?可有動作?雲南巡撫、各級地方知府、知州呢?”


    一地欺上瞞下,絕非一人之力所能?為?,必然上下都不幹淨,此番陛下下旨嚴查,勢必會?拔出蘿卜帶出泥。


    “前番碰壁之後,倒是沒有再露麵,隻?打發了?下頭的人敷衍著,三家都是如此。至於衙門那邊麽,”曹萍有些憂慮,“雲貴一帶地方官更迭頻繁,遠的不提,短短十年之內就?換了?數屆,有盧芳枝的人,也有別家的人,還有陛下的人,如今都散到各處,怕是不好追查啊。”


    若不動,就?是隔靴搔癢,反倒助長賊人氣焰,日後越加肆無忌憚;


    可若動,就?不是三言兩語抹得?平的了?,稍有不慎,便是眾矢之的。


    “怕什麽,”苗瑞忽然笑起來,轉頭往隋青竹所在的院落方向看?了?眼?,輕描淡寫道:“欽差所至之處,如陛下親臨,他想?做什麽,豈是你?我攔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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