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萍一怔,旋即也笑了?,“大人高?見。”


    是牽製,也是助力。


    且看?看?這位欽差大人的骨頭能?硬到什麽地步。


    “各處傳我的話,”苗瑞大步向外走去,袍子下擺在身後高?高?揚起,像一麵蓄勢待發的風帆,“除調動軍隊,他要什麽就?給什麽……放出風去,讓外頭該動的,也都動起來……”


    “是!”


    總督衙門本就?是各方密切關?注的所在,隋青竹一到,氣氛更是緊繃,大有一觸即發之相,而苗瑞要做的,就?是“一觸”。


    那放出去的消息便似一股北風來,吹得?八方流雲動,這潭刻意沉寂許久的水中便立刻翻滾,濁浪滔滔。


    深夜,巡撫衙門內一小吏步履匆匆,去書房外與人交割了?,後者在外頭低聲道:“大人,李仲求見。”


    雲南巡撫嚴英傑一聽便皺起眉頭,“不是說過了?嗎?眼?下風聲緊,私底下不要見麵,叫他走。”


    來人便為?難道:“小的這麽說了?,可他說今日務必要見到大人,不然……”


    嚴英傑勃然大怒,“怎麽,他竟敢要挾本官不成?!好大的膽子!”


    不然,不然怎樣?如若見不到,他是要魚死網破嗎?


    罵歸罵,但這個節骨眼?上,他還真不敢保證那些狗膽包天的商人被逼急了?,會?不會?做出什麽要命的事來,隻?好黑著臉叫人進來。


    稍後李仲進來,身後還有兩個小廝抬箱子。


    嚴英傑不悅道:“胡鬧,萬一被人看?見……”


    他的話沒有機會?說完,因為?李仲一言不發,隻?是微笑著掀開箱子,整間書房立刻被璀璨的珠光充斥了?,硬生生將嚴英傑的後半句堵在嗓子眼?兒裏。


    珠光寶氣,沒有親眼?見過的人真的很難想?象,死物如何會?有氣息?


    但它們確實有。


    非但有,還是那般的甜蜜可愛,無孔不入。


    嚴英傑的目光好像被鎖定了?,眼?神迷離,他的呼吸不自覺急促起來,神智都有片刻遊離。


    “十萬金珠在此,”李仲打開天窗說亮話,“全是孝敬大人您的。”


    何為?金珠?便是金子打造的精巧工藝品,以及罕見的珠玉寶貝,相對單純的金銀錠子,更輕巧更刺激。且隻?要時機到了?,更有無限升值空間,是各國?權貴的最愛。


    雲南地處多國?交界處,時局混亂,各種北地少有的珠寶,在這裏都不算稀罕物。


    可李仲這一箱,卻連見慣奢華的嚴英傑見了?,都覺得?稀罕。


    皆因這是買命錢。


    十萬金珠多麽?


    自然是多的,隻?怕一座縣城的底層百姓累死累活賺十輩子,也不過是個零頭。


    可十萬金珠真的多麽?


    若用來買命,就?顯得?便宜得?很了?。


    書房內的空氣驟然變得?柔軟起來。


    “胡鬧。”嚴英傑回神,又板著臉罵了?句,可他的語氣中已經?不見了?森然的怒氣,取而代之的是柔軟的溫和。


    李仲便笑了?。


    “重陽將至,大人為?一方父母,連年操勞,我等感?激涕零,難免忘形,還望大人,見諒。”


    “哎,你?也是性情?中人,”嚴英傑擺擺手,叫他坐了?,“來啊,上茶。”


    第144章 明月(三)


    寒暄一回,李仲意有所指道:“可惜那苗瑞不識好歹……”


    當兩個人擁有共同的敵人,就可以省去許多?麻煩,達成短暫且微妙的相互信任,而?以此打開?話題,更是屢試不爽的萬金油。


    嚴英傑冷笑,“他若同你我一條心,也不會有今日之局。”


    但凡苗瑞是可以收買的,那隋青竹早該進雲南地界之前就墜馬而?亡了,哪裏用得著此刻發愁。


    不光他無法?收買,甚至他周圍的人也打造得鐵桶一般。


    一幹親衛都是老家親眷,哪怕為了不被人戳脊梁骨,也不會背叛。


    那曹萍之父曾被苗瑞救過命,他就是苗瑞最忠實?的一條狗,哪怕此刻叫他去為苗瑞死?,也不會眨一下眼。


    “那位總督大人手握兩省軍政大權,把守各處關卡要道,咱們的人不好出去,外頭的人也不便進來,倒是有些棘手。”李仲緩緩道。


    咱們……


    嚴英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角落裏弄口箱子,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不否認就是好現象,李仲進一步試探,“草民見識短淺,所知有限,也不曉得那位欽差大人是什?麽來頭,是何脾性。”


    別說他,就是嚴英傑也知之不詳,偏偏雲南距離北邊足有六千裏之遙,書信往來不便,這會兒才知道身份,再?要打聽也來不及了。


    “是上?一屆的榜眼,出身嘛,不過平平,”每屆殿試黃榜都會全?國發布,這不是秘密,嚴英傑吃了口茶,複又皺眉,“太年青了。”


    出身一般,年紀又輕,資曆就淺,與朝臣之間的關聯也就少?,進一步意?味著他們對對手了解不深,可以產生關聯的姻親、師門等幾乎沒有。


    簡而?言之,沒有可以拉關係的正經由頭。


    這是真?正的,皇帝的人。


    “聽這個意?思,倒像個窮翰林。”李仲接道。


    “確實?不像寬裕的。”這個嚴英傑倒是頗有同感。


    據他在總督府的眼線說,那欽差大人身上?連個玉墜子也沒有,一色裝飾全?無,實?在不像有錢的。


    “說來也巧,小人在這上?麵倒可略盡綿薄之力,”李仲笑道,“若能想法?子見一見就好了。”


    既然窮,那就給?他銀子,這算什?麽呢?


    “不中用,”誰知嚴英傑卻直接打斷他的幻想,“一路快馬加鞭來的,剛到總督府就召了大夫,如今他所在的院子內外都有苗瑞的人把手,等閑人卻哪裏進得去?”


    自從苗瑞上?任之後,就將總督府內外上?下都細細梳理過幾遍,嚴英傑碩果僅存的幾個眼線,也隻好在外圍任著不輕不重的小職位,平時也隻傳遞點小消息,等閑根本近不了苗銳的身,自然也無法?接近那位欽差大人。


    “他是欽差,自然不便出麵,不過見不了本人,見見他身邊的人也好啊。”李仲不死?心,他就不信這天?下有人不愛銀子。


    就算不愛銀子,女人呢?寶物呢?田產呢?


    人不可能沒有弱點。


    “身邊的人?”嚴英傑忽然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倒是有兩個,你好見麽?”


    聽他語氣不對,李仲反問:“怎麽見不得?”


    不等嚴英傑回答,李仲突然福至心靈,失聲道:“難不成他竟單槍匹馬來了?!”


    但凡去外地查案,人生地不熟,辦起事來也不得心應手,那些欽差身邊哪個沒有心腹伺候?隻要有人,就是突破口。


    萬萬沒想到,那廝竟然一個都不帶。


    “如此一來,他豈不是將身家性命都托付在苗瑞手上??”李仲詫異極了,也震驚極了,“好大的膽子啊!”


    真?可謂棋行?險招。


    “是啊,此人倒真?有些神出鬼沒的意?思,”嚴英傑感慨道:“身邊隻有兩個朝廷護送的衛士,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他此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敵人,一時之間竟生出無從下手之感。


    殊不知隋青竹不是沒帶,而?是根本就沒有。


    原本的設想被打亂,李仲陷入長久的沉默。


    一直以來他最依仗的就是錢,而?有了錢就可以生權,權又可以反過來生錢……所以當這兩樣一時間都無法?發揮作用時,他竟久違的生出一種茫然。


    李仲眼底寒光一閃,忽問:“那個大夫呢?”


    既然人在苗瑞手上?,那麽若死?了,苗瑞也難辭其咎!


    嚴英傑淡淡掃了他一眼,“早在問診之初,上?下三代就被苗瑞一發接入總督府了。”


    如此明顯的漏洞,是他想不到還是苗瑞想不到?要等你來說。


    說來說去,竟是無計可施?


    李仲迎來第二次沉默。


    沉默的時間久了,嚴英傑的耐心也在一點點告罄,伸手端茶,隱隱有送客之意?。


    官員不可信,貪官更不可信,這會兒若把自己?攆走了,剩下的戲還怎麽唱呢?


    李仲斜睨了他一眼,幽幽道:“大人,若眼下這一關過不去,你我可都沒有好果子吃。”


    他第一次端起茶盞來,用力喝了一大口,已?經微涼的茶水一路劃過喉管,落入胃袋,叫他整個人都有些發冷了,“苗瑞已?在派人重測林場,對此,我無能為力,隻好仰仗大人。”


    圖窮匕見,這幾乎是明晃晃的威脅了。


    嚴英傑端茶的手一頓,心中冷笑,可每每看到牆角那口寶箱,卻又能奇跡般地平複一點火氣。


    話糙理不糙,林場牽扯到的東西太多?,若果然都暴露在陽光下,他這個雲南巡撫,必然難逃幹係。


    可誰能想到,苗瑞突然就要重測了呢?


    若沒有旨意?,嚴英傑好歹還能設法?阻攔一二,可如今……聖旨啊!


    陛下竟如此絕情?


    莫非京城那邊,閣老處境不妙?可為什?麽之前他一直沒聽到風聲?


    不過縱然無恙,眼下隻怕也是遠水難解近渴。


    “紙包不住火,”李仲的聲音再?次響起,“若那邊執意?要查,難保一點不漏,出了事,總要有人擔著……大人,您說是嗎?”


    果然無商不奸,無商不毒!這會兒就想找替死?鬼了。


    嚴英傑皮笑肉不笑,“恐怕不僅如此吧?”


    若果然推出去替死?鬼,隻要能熬過當下這關,那剩下的林場,可不就是他李仲的了!


    “大人明鑒,”李仲起身表忠心,“草民對您之心,蒼天?可鑒,您隻看小人深夜造訪便可知一二。小人這一身富貴榮華,無不仰賴大人所得,若果然能有來日,您的還是小人的,又有何分別呢?”


    言外之意?,隻要你嚴英傑能保我太平,日後我就是你的錢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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