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亡國了呀!


    大祿朝能打高麗,難保不會打它們?!


    趙沛就沒?話說了。


    “慕白兄身為人臣,是想於盛世唱讚歌呢,還是於末世悼挽歌?”秦放鶴忽問。


    “什麽意思?”趙沛問。


    秦放鶴也猜到他猜到了,故而隻是意味深長道:“曆來文武有別,武官麽,自然還是要有軍功才站得穩。”


    高麗隻是個開始,女真、蒙古,遼國殘部,南海諸國,總要一步步剿滅的。


    趙沛本人雖是天元二?十九年的狀元,但他出身武官世家,自高祖輩上起,趙家人就是各地武將。


    隻是朝廷已有許多年不打仗了,自然重文輕武,武將漸漸就都成了武官,地位一日不如一日。


    武將,武將,無軍功之武人,何顏稱將?


    直到秦放鶴離開許久,趙沛還站在原地不動,腦海中隻回?蕩著對方的最後一句話:


    “慕白兄可曾想過,讓趙家再次崛起?”


    幾日後,金暉借著來工部交接,專門質問秦放鶴,“你跟姓趙的傻子說了什麽?”


    如今他倆不一班了。


    天兒越發熱了,偏宮中為防刺客,幾乎沒?有可遮人的高樹,熾熱的陽光將灰白色的石板磚曬得滾燙,再向上反到臉上,烤得直冒油。


    金暉天生膚色白皙,一曬就泛紅,進門後也懶得寒暄,徑直去銅盆架那邊抓了秦放鶴的手?巾蘸水擦臉。


    秦放鶴嗤笑,“怎麽,還有些遺憾?”


    金暉把蓋在臉上的涼手?巾抓下來,重新?按到水裏泡著,順勢砸吧下嘴兒,頗有幾分懷念的樣子,“我已許久未在朝中見到那般蠢貨了。”


    原本還有個隋青竹,奈何一早跑去給太子當老師。


    可這樣的話,教出來的太子能成麽?


    侍郎官居三?品,雖無單間,但有單獨的大書桌和多寶閣以及屏風,空間很大。


    眼?見四下無人,金暉低聲道:“我聽聞隋青竹欲上書,請設太保。”


    曆來除詹士府之外,太子另有太師、太傅和太保三?師,但多為加封的虛職,甚至大部分受封者跟太子完全?沒?有任何關?聯,隻表示皇帝的器重和榮耀。


    不過隋青竹本人就是太子少詹事,此時又單獨上書請設偏向武職的太保,顯然是想替太子補足短板,精進調兵遣將和軍事。


    金暉臉上水漬未幹,有幾滴順著下巴淌下來,吧嗒落到書案上。秦放鶴頓時黑了臉,扯過他的官袍就擦,也不管金暉從?哪兒得來的消息,“郭玉安怎麽說?”


    分明太子詹事是你老老丈人,你不問那位,偏來問少詹事?


    金暉似笑非笑,看著皺巴巴的官袍也不在意,“自然是明哲保身。”


    楊昭老兒便最會避重就輕,如今教出來的徒弟也不遑多讓。


    哼,這麽怕死,拿什麽教太子?


    秦放鶴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


    此事頗為敏感?,除了隋青竹之外,一般人還真沒?這個膽量提!


    看似隻是請個武師父,可太子會學什麽、能學什麽?學帶兵打仗嗎?


    不,是學怎麽讓下頭?的臣子帶兵打仗。


    所以皇帝的回?複將意味著他是否同意讓太子接觸兵權。


    若同意,太子將名副其實,成為實權派儲君;


    若搪塞,太子就隻是個維穩的靶子,處境尷尬。


    秦放鶴確實佩服隋青竹忠肝義膽不怕死,給了他什麽職位,他是真的一心一意敢想敢幹呐!


    但老實講,秦放鶴並不認為現在是為太子爭權的好時機。


    戰事剛定,朝野內外情緒高漲,正是各衙門各黨派擰成一股繩,勵精圖治的時候。說得不好聽一點,隻要天元帝不昏聵不糊塗,目前階段有且隻有皇帝一個聲音才是最好的。


    因為特殊時期的過分民?主,確實會降低效率。


    不過秦放鶴也能理解隋青竹的想法:


    拿下高麗算是開門紅,可誰能保證一個逐漸步入老邁,又嚐到新?甜頭?的皇帝能保持多久的清醒?


    若不及時敲響警鍾,萬一天元帝越發不舍得放權,將太子徹底架空,待到來日皇帝年老糊塗時,便無儲君能與之抗衡,更沒?人能在危急關?頭?跳出來穩定局麵。


    此為亂世之兆。


    偏偏這些年宋琦不愛出頭?,郭玉安又繼承了師父楊昭的鐵律,明哲保身,隋青竹不想上也得上。


    想明白這些,秦放鶴不禁緩緩吐了口?氣,喃喃道:“真英雄也。”


    第208章 儲君(一)


    當天,汪扶風也打發人過來傳話,說這幾天可能會不太平,讓秦放鶴注意些,暫時別?往天元帝跟前湊。家人也少赴宴少出門?,低調行事。


    五月初七,太子少詹事隋青竹上奏,請設太保,天元帝置之不理。


    五月初十,隋青竹請麵聖,再奏,天元帝當麵嗬斥,即刻攆他出宮,無詔不得入內。


    出宮後,隋青竹越發?憂心忡忡,眼下的發展果然印證了他的擔憂:陛下不願放權。


    可接觸不到兵權的太子,還能算太子嗎?


    長此以往,儲君顏麵何存?縱使來日順利登基,滿朝文武又豈會將新君放在心上?


    屆時君不君,臣不臣,朝綱不振,必遭大禍。


    回到詹士府,隋青竹便向宋琦和郭玉安道:“陛下已?不許我單獨入宮,本月十五大朝會上,我將於群臣前直言。”


    包括秦放鶴在內的許多人都沒出聲,但都在暗處密切關注,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其實說到底,最大的問題就是麵子。


    無論哪個皇帝都有一種奇妙的心思:“朕可以給,但你們不能主動要。”


    朕給,是信任,是恩賜,但你們上門?討要,就是搶,就是逾越,是忘了為人臣的本分。


    太子也是子,子亦是臣。


    天元帝自?己覺得早晚會把大權交給太子,又沒說不給!但是現在朕還沒糊塗呢,你們就這麽急著?要權上位?什麽意思,是恨不得朕死了嗎?他心中自?然不快。


    但是在朝臣,尤其是太子這一班輔政大臣眼中,天元帝畢竟已?經有點?上了年紀,這是不爭的事實。而縱觀曆代君王,無論多麽賢明的君主,越到後期越容易容易失去理智。


    或許天元帝現在想?得挺好,我一年後就給,但是夜長夢多,一年就有三百六十五天,七百三十個日夜,所?有人都會變,也包括皇帝:萬一權力的滋味令人流連,到時候不想?給了呢?


    自?己當皇帝是君,可換成兒子當皇帝,自?己就成了臣!


    曾經的江山不再是自?己的,滿朝文武俯首帖耳不再是自?己的,萬國來朝山呼萬歲不再是自?己的……


    品味過極樂滋味的,有幾人能坦然承受由君至臣的巨大落差?


    沒人敢賭,沒人敢冒這個風險,所?以就必須要盡快定下來。


    理性來說,這無可厚非,但落到天元帝身上,就是他完全喪失了主動權,被推到一種非常微妙且尷尬的被動處境:


    皇帝主動讓權,是空前絕後的明君,但臣子上書後他再讓權,就成了一種被逼無奈的被動行為,好像顯得不那麽聖明了!


    怎麽,朕立他為太子,還委屈了他不成?還成了昏君不成?!讓你們一個個這樣?死命催!


    莫說一直高高在上的君王,換誰,誰也不樂意。


    但是作為太子的老師,隋青竹等人既是朝臣,又是家?臣,就必須及時提醒。


    這是他們的職責。


    宋琦歎道:“陛下好顏麵,私下說也就罷了,若大朝會……必然震怒。況且陛下這幾日正在氣頭上,縱然無事還有三分火,青峰啊,你這一趟,隻怕凶多吉少。”


    “打鐵需趁熱,若此時不提,日後更是名不正言不順,稍有動靜便要偃旗息鼓。既食君祿,便該忠君之事,當初陛下點?我三人為太子詹事、少詹事,便是為了今日!”隋青竹緩緩吐了口氣,目光堅定,“事已?至此,退縮無用!”


    就連一直不愛出頭的郭玉安見了,也不禁喉頭滾動,為之動容。


    “先生!”太子自?裏間出來,雙目含淚,言辭懇切,“先生不要去了!”


    父皇若想?給,自?然會給,不用人求;若不想?給,求也無用!


    如?果不成,反害了幾位真心為他的先生們的性命,徒增殺孽,何苦來哉。


    對此,郭玉安卻不以為然。


    這世上的事哪有那麽多自?然,時候到了,就是需要人出麵推一把。


    強扭的瓜也是瓜,也甜。


    “殿下不必多言,”隋青竹抬手止住,向他行叩拜大禮,“儲君亦是君,斷然沒有將就的道理。臣此去,生死無悔,唯有一點?,”他長歎一聲,略有遺憾之色,“唯有一點?,臣素來清貧,苛待家?人,若臣……還請殿下送他們安然回老家?。”


    京城之大,卻不宜居啊!


    “先生請起!”太子以袖拭淚,親自?扶他起來,“無論結果如?何,我將全力保護先生的家?人,視令愛為我親女?!”


    太子妃也帶著?兩個皇孫出來,淚流滿麵,盈盈下拜,“先生高義,無論成敗,先生大恩皆銘記在心,不敢忘懷。”


    隋青竹惶恐,忙虛扶了,又還以大禮,“人臣本分,無需多言!”


    太子妃又對二子道:“替父親、母親拜謝恩師。”


    話?音剛落,兩位皇孫便齊齊拜倒,半路又被隋青竹扶住,淚灑當場。


    一旁的宋琦和郭玉安見了,也是無限唏噓。


    若此行夭折,隻怕太子本人也自?身難保,他們這些人……


    五月十五大朝會,太子少詹事隋青竹當群臣麵奏請設太子太保,以全文武。


    “太子者,儲君也,上敬君王,下寬百姓。儲君亦是君,亦是一國之根基,斷無不通行伍之理。陛下為明君,為慈父,威震四海,八方?來朝,自?該內外等同,情理相融。既設太子,緣何徒有其形乎?太子仁厚,寬和待下……”


    若說前兩次私下進言還遣詞委婉,有所?保留,那麽這次就等同於對著?天元帝說虛偽:要麽不立太子,既然立了,陛下為何有名無實?您光經營對外的威名了,怎麽家?裏反倒一團亂?枉為明君。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看向隋青竹的眼中既服且驚又怕。


    天元帝震怒,指著?他大罵,“汝隻知太子為儲君,不知朕為真君,朕尚健在即為太子討兵權、攏人心,此誠大逆不道、君臣顛倒,何談忠君體國!”


    這幾日氣氛不對,今日大朝會上便有幾名臣子告病不朝,宋琦和郭玉安也在其間,在太子府上對坐著?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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