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按著太陽穴,忽想起一事。


    “玉衡,”他眼神一斜,“你可曾告訴過奚昭?”


    “何事?”


    太崖垂下手,搭在那半好的腿傷處。


    他慢條斯理地問:“你與她結契,定要修為大損。若一時不當,還會危及性命——此事,你可曾與她說過?”


    第68章 (二更)


    藺岐半晌才應道:“這與此事無關。”


    “怎的沒有關係。”太崖眼簾一掀, “你若告訴她,她會甘願與你結契?”


    藺岐別開眼神:“既對奚姑娘沒有影響,便也無需告訴她。”


    ……


    “是麽……”太崖作勢下床, “那你且瞞著。但不將此事告訴她, 為師斷不會幫你。”


    藺岐稍擰了眉:“為何?”


    “你應清楚。”從他身旁經過時, 太崖頓了步, 乜他一眼, “玉衡,方才為師還在想你何故這般急切, 細思之下, 總算琢磨出緣由——你知曉了, 是麽?”


    藺岐垂眸, 神情冷淡:“知曉什麽, 弟子聽不明白。”


    太崖眼梢挑笑:“聽不明白便先糊塗著。哪日舍得明白了, 再來與為師論是非。”


    他將話說得含糊, 使了個淨塵訣後, 轉身便往外走。


    藺岐冷看著他的背影:“天色已晚,師父要去何處?”


    太崖頭也沒回:“今晚你照常看符書罷,我去月二公子那兒走一趟。”


    藺岐靜立在原地看著他走出房門, 一字未應。


    -


    月郤仰躺在屋簷上,一手把玩著一根箭矢。


    這箭是鑄器閣剛打出來的, 箭頭由名師所鑄,鋒利無比。箭身差了些, 不過模樣應當能討綏綏喜歡。


    還是得再讓人改一改。


    正想著, 他忽感受到有氣息迫近。


    他仰身坐起, 雙臂大喇喇搭在膝上,視線一壓, 看著下麵。


    “妖道,找誰?”


    太崖剛踏進院門,就聽見這麽一聲。


    他抬頭望去,在屋簷處瞧見了月郤。


    笑道:“來月公子的院子,自是找你。”


    行動間,月郤發覺他走路的姿勢似乎不對。


    他眉一挑,哼笑:“妖道,又去禍害誰了,竟還被弄傷了腿——我這兒可沒什麽醫師。”


    太崖站定,麵上氣定神閑。


    “拜令兄所賜。”


    “兄長?”月郤皺眉,“你把話說清楚。”


    太崖沒有直接答他的話,而是問:“今日見遠何在?”


    月郤:“兄長身體不適,在院中休息。”


    太崖又問:“受了什麽傷?”


    月郤一手撐臉,說:“你與兄長交好,何不直接去找他,來我這兒關心什麽?”


    太崖轉而提起另一事:“聽聞月家有控影術法,可以操縱人影——不知月二公子可會?”


    “那等操縱人影的術法,沒甚意思,我才不學。”月郤漸覺不快,“妖道,你有話不能直說?繞來繞去,聽得人頭疼。當自己是學堂夫子,教我念書不成!”


    太崖沒和平常那樣回刺,隻道:“那想必月二公子對影子異變也不了解了。”


    月郤的神情中多了幾分警惕:“你什麽意思。”


    “我說的話,你未必能信。不妨自己去打聽,你兄長如今是何模樣。”


    月郤蹙起眉。


    若放在之前,太崖在他麵前說這些話,他隻會將人趕出院門。


    可上回藺岐與他說過那些話後,他的疑心不免重了些。


    他沉思片刻,忽抬手拍了下屋簷上的獬豸石獸。


    那石獸頓時活了過來,在地麵刨了刨,隨後飛入夜空之中。


    在石獸離開的空當裏,月郤摩挲著手中箭矢,太崖站在院中一動不動。


    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約摸兩刻鍾後,石獸又回來了。


    它在屋簷上蹦躂了兩下,然後跳上月郤肩頭,在他耳邊說著什麽。


    越聽,月郤的臉色越為凝重。


    聽到最後,他揮了揮手。小獸便又跳回原位,沒一會兒就變回了石頭。


    月郤壓下視線,雙目沉沉地看著太崖。


    片刻,他站起身,躍身跳下屋簷。


    “隨我進來。”他道,轉身進了前廳,又在四周布下好些禁製。


    做好這一切,月郤才問:“道君可知這石獸說了什麽?”


    太崖緩聲道:“約摸是見遠的影子出現畸變,如今他正試圖用血線壓製。”


    “看來道君已親眼看見過。”月郤說,“當日父母離世,兄長挑起重擔。應是在那時使用太多術法,眼下才會這般。”


    “月家已無人能清除影瘴?”


    “就算有,也都是治標不治本。”月郤稍頓,“道君今日找我,便是為了此事?”


    太崖:“月二公子應當比我更清楚,任由影子畸變有何後果。”


    月郤緩聲說:“依道君之意,是覺兄長現下太過危險。”


    他雖沒說得太明白,但二人皆是心知肚明。若真任其發展,這滿府中最危險的,便是奚昭。


    “除了他,還有一人。”太崖問道,“月姑娘離世前,是否也出現過異變?”


    月郤不語。


    他對月問星的死了解得並不多,隻知曉是個道士說了些什麽怪話,引得她投湖自盡。


    她離世時,他在府裏,但因母親傷心過度,不允周圍人提起此事。


    他連屍首沒能見得一麵。


    當時隻是奇怪,為何問星離世,府中卻無喪葬。


    直到那日,娘抱著個貼滿符紙的小木盒出來,溫笑著說馬上便又能見到問星了。


    他才知道,問星確然死了,魂魄卻一直沒能離開月府。


    “你在擔心問星?”月郤往後一倚,篤定道,“她做不出什麽害人的事。”


    依她那副性子,根本沒可能傷害奚昭。


    “不。”太崖眼中見笑,“月二公子就沒想過,見遠為何會容奚姑娘住在府中?我與他同門多年,並不知曉他還有幫扶人族的好心。”


    月郤在燭火中審視著他的神情,臉上瞧不出情緒如何。


    先是藺岐。


    和他說了些兄長將他當作利劍驅使、對他多有隱瞞的話。


    再是太崖。


    言語中盡有挑撥之意。


    仿佛月楚臨真在背後密謀著什麽。


    他站起身,在前廳裏來回轉了十好幾圈。


    直到蠟燭快要燃燼,他才將箭矢拍在桌麵,說:“道君為何要找到我這兒來,是你那徒弟說了什麽?”


    “並非。玉衡心性純粹,將有些事想得太簡單,以為隻要避開便會萬事無憂。不過哪怕本君今日不來,想來玉衡也當會找上你。這月府之中,你與見遠最為親近,更能查清他到底要做什麽。”太崖在一旁坐下,一手撐在腦側,“雖心中想著同一樁事,但我與玉衡到底不同。月二公子,你僅能選一人。”


    月郤算是聽明白了。


    太崖這是想讓他選出一人來合作。


    要麽是他,要麽是藺岐。


    “總要有個原因。”他問。


    藺岐他清楚,是因喜歡綏綏。


    可太崖和月楚臨是同門,根本沒有緣由站在她那邊。


    太崖道:“月二公子應知道,我那徒弟對奚姑娘多有愛慕。”


    月郤頓時明了。


    “你不想他倆走得太近?這理由倒說得過去。”他頓了頓,“我要再想一晚。明日中午,你再來找我。”


    太崖應好,眼中笑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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