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明了。


    他那些符籙催動起來,的確效果驚人。要是不挑個偏僻寬敞點兒的地方,指不定鬧出什麽動靜。


    細一看也能發現,偌大的宅子裏,有些房屋已是斷壁殘垣,估計都是被符籙給毀了的。


    她問:“大寨主讓你製符,是為了對付那二寨主?”


    藺岐應是。


    他應下大寨主的懇求,在此處專心製符,也是出於這原因。


    那二寨主他見過兩回,不好應對。


    若能提前解決了他,也便於她日後行動。


    “那二寨主是什麽人啊?”奚昭問。


    說話間,兩人進了宅落大門,她忽借餘光瞥見幾人。


    就在宅子往東的窄路上,離得很遠,又有兩側竹林遮掩,看不明晰。


    遠瞧著約莫三人,背朝著他倆。


    最前麵那青年雙手抄在袖裏,步伐輕快,身上所著像極巫族衣袍。腦後倒著戴了一張麵具,望不清畫了什麽,隻瞧得出是張笑臉。


    跟在他身後的是兩個妖侍,一著黃袍,一著紅袍,衣袍上繡滿符文。


    藺岐也看見了那幾人。


    “此處臨近第二寨,偶爾會遇上第二寨的人。不過界線分明,不會近前——前麵那人便是寨主,太史越。”他稍頓,“似擅符籙卜算,尚不清楚是何妖。”


    “修為呢?”奚昭問。


    “接觸之前,難以探清。”


    奚昭點點頭,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找著鬼鑰,至於什麽大寨主二寨主,先由他們自個兒放在之後再說。


    進了屋,又合上門後,藺岐才遲遲化出羽翼。到底存了兩分不自在,沒脫去外衣,而是任由那羽翼刺破外裳。


    之前見到他的羽翼時,因著天黑,沒大看清。這回天光未暗,又有夜明珠映照,奚昭總算瞧清他的羽翼是何模樣。


    確然漂亮。


    朱紅羽毛如朱玉般嵌扣,折出熠熠微茫。隨著翼身抖動,微微翕合著。


    也如他所說,受了些損傷——


    羽毛下隱約能看見些尚未痊愈的傷痕。


    奚昭抬手,輕輕撫了下。


    是與虎毛全然不同的觸感。


    很柔順,像摸在綢布上。


    察覺到她的手落在羽翼上,藺岐稍緊了手。


    按理說不該有多少感受。


    他的羽翼有如屏障,足以抵禦攻擊。也因此,對疼痛的感覺並不敏銳。


    但當那手撫過時,卻比靈術符籙更為明顯。無論落在哪處,都能引起一絲微弱的癢意。羽毛不自覺地微顫著,仿若他漸亂的氣息。


    隨著顫動,羽毛小幅度地掃弄著奚昭的手指。


    輕輕柔柔,如風拂過。


    有些癢。


    她不由撚了下手,才問他:“小道長,無論哪枚羽毛都能互遞書信嗎?跟誰都行?”


    藺岐道:“互遞書信並非因為羽毛,而是我的妖息。”


    言外之意,就是隻能拿這羽毛跟他聯係。要是落在旁人手裏,和尋常羽毛沒什麽兩樣。


    ……


    要早知道這事兒,那從剛開始她就認出他了。


    奚昭又拿出先前他給她的那枚,找來兩張紙,與他互寫起字來。


    沒寫兩回,她就失了興趣。拉著他坐在椅上,將紙拍在他麵前。


    “小道長,我在你背後寫,你感受到什麽,便寫什麽——別想得太久,便照著我落筆。”


    這回她倒知道放小氣力了,落筆也不重。


    但羽毛柄到底尖銳,輕輕掃過,便能落下一線尖銳癢意。


    在她落在第一筆的瞬間,那對羽翼就不受控地輕抖一陣。


    奚昭感受到羽翼顫動,再抬眸一看——


    瞧不見他的臉,但能瞥見那泛著薄紅的耳尖。


    她又拿羽毛柄輕戳了兩下,便見那羽翼簌簌抖動著,偏還有意催促:“我都寫第一筆了,你怎的還不動?”


    藺岐呼吸稍滯,握筆的手攥得太緊,以至於青筋外顯。


    “嗯。”他壓抑著吐出一字,在紙上劃了一道。


    字跡失穩,與她寫的倒大差不差。


    奚昭又寫下第二筆。


    剛開始寫,藺岐就往前稍避了些。


    不過才動,就被她給掰了回來。


    又道:“小道長,你老是動,我往空中寫麽?”


    “嗯……”藺岐隻得穩住身形,被迫受著這煎熬。


    到最後終究沒能寫出那字,橫七豎八的墨跡鋪滿了紙張。


    眼見著他頸子都紅了,呼吸也抖,奚昭越發覺得好玩兒,這才將筆往他手裏一塞。


    “換你。”她另取了張新紙,“你寫成這樣,輸了可要罰的。”


    藺岐默不作聲地走至她身後。


    他剛一落筆,奚昭就察覺到了不對——他不是用的羽毛柄,而是換作了羽毛尖輕掃。


    脊骨落來癢意,奚昭下意識往前躲。


    “誒!你拿反了,癢……”


    卻沒能躲開。


    藺岐的手壓在肩上,製住了她的動作,使她無處可避。


    “並未。”他語氣冷淡地落下兩字,又用那羽毛掃起來。


    頭一字落下,奚昭隻光顧著躲癢了,忍不住發笑,根本沒辨出他寫的是什麽。


    墨點子灑得滿紙都是,就是拚不出個字形。


    到最後她索性將紙丟在旁邊,再往桌上一趴,話裏還隱壓著笑聲。


    “沒法兒寫。”


    藺岐取一張紙覆在上麵,與她輕聲道:“昭昭……再寫一字,好麽?”


    奚昭點頭,又支起身。


    但這次更為不對勁。


    那羽毛尖開始落得時輕時重,偶爾掃過肩胛骨,便會停留一陣,似在打著旋兒。有時有掃過腰際,恰似摩挲輕撫。


    握筆的手漸抖,灑下點點墨滴。


    待落下四五滴墨後,奚昭偏過頭仰頸看他。


    筆和羽毛不知是何時放下的,藺岐俯身落下吻。奚昭抬手圈住他的頸,他便就勢將她抱起,轉而坐在旁邊椅上。


    挨近的瞬間,他又感受到了太崖的氣息。


    是那血。


    本該是淡香,但此時聞來,卻比何物都叫人厭恨。


    無論如何擁著她,如何吻她,那股氣息都始終縈繞鼻尖,沒法揮散。


    仿佛一堵牆橫亙在他二人之間,使他心底的那點渴欲更為躁動。


    想要壓下那氣息。


    更想要代替那微乎其微的存在。


    “昭昭……”


    藺岐輕撫著她的後頸,僅看麵容,未有多大變化。


    隻是呼吸已亂得厲害,吐息也灼燙。


    “這幾日寨子可有外人來過?”


    奚昭這會兒已將太崖,還有與他說過的話俱都拋之腦後,想也沒想就搖頭。


    藺岐的手稍頓。


    他垂下眼簾,將情緒掩得幹淨。


    “無人來過便好。”他道,指腹已移至衣擺邊沿。


    “等會兒。”奚昭呼吸已急促些許,但她還惦記著方才的事,說,“先前我用的是羽毛柄,你拿了羽毛尖,不公平。”


    藺岐啞著聲問:“那應如何?”


    “我要再寫一回,也和你一樣。”奚昭說著,順手拿過了桌上的羽毛。


    “要寫在何處?”


    奚昭撐著他的肩,往後退了點兒。


    她視線一落,手也跟著往下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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