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寨主緊盯著他,顯然還是副處在狀況外的模樣。


    外頭的陣都已布好了,妖匪也都在外麵守著了,隻等這人表露出與他作對的意思,便能動手。


    這般緊要的關頭,他卻說要走?


    他猶疑思忖著。


    要太史越沒唬人,當然最好。他到現在都沒摸透這人的底細,但也清楚他絕不容易對付。寨中妖已經被他帶走大半,若再打一場,輸贏暫且不論,恐怕又是一番折損。


    可要是他有意弄虛作假……


    大寨主舉棋不定,卻問:“何時離開?又是怎麽個走法?”


    太史越手中一頓,放下酒杯,這才抬眸瞧他第一眼。


    “若大寨主願意,今夜便可走。”


    大寨主聽明白他話中別意,問:“有什麽條件?妖?還是地盤?”


    “這地方便算了,方才就說無甚意思。”太史越單手支頜,另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杯沿,“不過想討個人。若大寨主願將這人送我,現下就能走。”


    這要求並不算過分,相反,還簡單到令人難以置信。大寨主仍沒想清楚他打的什麽算盤,謹慎問道:“誰?”


    太史越掃了眼身旁麵容蒼白的元闕洲,語氣淡淡:“元寨主身旁那小妖——寨主將她送我,如何?”


    奚昭原還在全神貫注地聽。


    且以為這野道士能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不想突然聽著這麽一句。


    她一怔,來回看了好幾眼。直等房中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才敢確定太史越說的就是她。


    ?


    “我?”她囫圇咽下靈果,又看向元闕洲,“我?”


    這人發什麽神經。


    “無需擔心。”元闕洲溫溫一笑,還不忘削幾塊靈果給她,“隻當沒聽見便是。”


    大寨主也愣住了。


    好一會兒,他才看向元闕洲。眼神再一移,這才發覺他身旁還有一妖。


    似乎上回他來,就是帶的這小妖。


    妖氣淡到離譜,想來應沒什麽修為。


    這妖能拿來做什麽,怕是連妖丹都起不了什麽用。


    還是看錯了?


    他的視線又往旁移了兩分,看向她身旁的男妖。


    是個麵生的。


    卻覺察不出絲毫妖氣,既能完全斂住妖息,想來修為不低。


    由是他道:“這位弟兄瞧著麵生,何時進的寨?”


    “不是他。”太史越一手托臉,道,“我說的,是那女妖。”


    “還望慎言。”座上,藺岐冷眼看他。


    第201章


    大寨主本還在猶豫太史越的話是真是假, 身旁的藺岐就突然開了口。


    他望向藺岐:“世兄?”


    藺岐卻未看他,而是緊盯著太史越,眸光冷然。


    大寨主隻覺莫名其妙。


    藺岐與那小妖又不認識, 怎的突然跳出來維護她。


    太史越那蒼白的臉上擠出點譏誚的笑。


    “藺公子?”他掃了眼大寨主, “原來藺公子的手都已伸得這麽長了, 寨中小妖的來去也能管上一管。”


    也是經他提醒, 大寨主這才察覺不當。


    的確是這麽個理兒。


    哪怕那小妖地位再低, 也是他伏辰寨的人。而藺岐終歸是個外來的,他都還沒說話, 何來這外人開口的道理。


    他咳嗽一聲, 笑得客氣:“世兄, 這二當家既然有心離開, 何不再商談商談?也免得傷了和氣。”


    藺岐聽出他話中的隱晦提醒, 雙眉卻擰得更緊, 那素來冷淡的臉上已有怒意。


    “人非物件, 何有送來送去的道理。言語輕薄, 還需從何商談?”


    太史越輕笑。


    “不送,也可以。”


    他將手指淺探進酒杯,就著沾來的酒水, 在矮桌上畫起符文。


    “這地方雖無聊得緊,可也不是不能繼續待下去。”


    聲止, 符文也落成。


    漆木桌子上泛出淡銀色的光,仿若灼燒的銀火。


    大寨主看見, 心登時一沉。


    當日他看得清清楚楚, 太史越便是用這銀線輕鬆勒斷了二寨主的脖頸。


    他對此到底存了兩分忌憚, 但不等他開口,元闕洲就已溫聲道:“大寨主並非不願, 隻不過心有不解罷了。你若要人,總得給個理由。”


    這話又叫大寨主冷靜下來。


    也是。


    太史越剛來寨子的時候,身體虛弱至極。不知費了多大氣力,才搶著寨主位置。怎的現下為了個無名小妖,就舍得放下這些了?


    他心覺蹊蹺,笑道:“二當家,我也正是這意思。”


    太史越卻道:“我既然要走,身邊總得有個服侍的。我這兩個妖侍到底粗蠻了些,小寨主久臥病榻,卻留著這小妖在身邊,想來應是個細心的——還是小寨主置身度外,不願為寨主分憂?不過是個妖侍罷了,留著又——”


    話沒說完,一道火符就已避至眼前,險要灼傷他的眼睛。


    他一眨不眨,橫過視線,看向藺岐。


    後者徹底沒了遮掩怒意的意思,冷視著他:“方才便說慎言,還望再無下回。”


    這回無需太史越提醒,大寨主就發覺了異常,隻不過壓在心底並未表露。


    太史越則笑道:“藺公子好大的氣性,也不知師從何處,學了何人。”


    這時,一旁的太崖忽然開口。


    “想來也是二寨主心有誤解,才惹怒了那藺公子。”他稍挑起眼梢,瞥他。看著似在笑,卻無半分溫和之意,“她與我一樣,僅是在寨中暫住罷了。”


    “哦,原來如此麽?”太史越神情疲累,“竟還不知,這妖寨子裏何時能容得客人暫住了。”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一直沒出聲的奚昭突然說,“是不是因為見識淺啊?是也沒關係,多往外走走,總能學到的。”


    她這話嗆人,但偏又擺出副真誠模樣。說一句還啃一口靈果,像極閑聊時的無意關心,堵得人發不出火氣。


    元闕洲接著補道:“兩位確然是我寨中貴客,二寨主若想挑選妖侍,不若另做打算。”


    太史越笑意稍斂。


    他摩挲著那青瓷杯壁,良久才道:“是我思慮不周了。”


    大寨主原想借此機會解決了他,這場鬧劇一出,卻再不好同藺岐開口——許是因他方才的態度太過模糊,再往後,藺岐竟連看也不看他,更別提催動符陣了。


    筵席草草結束,出門時奚昭還看見太崖就在身邊,但跨個門檻的工夫,他就消失不見了。


    餘光瞥見往殿旁繞去的太史越,她僅頓了瞬,便又提步離開了。


    -


    月影朦朧,太崖走至一片竹林旁。待搖曳竹影將身形擋去大半了,他才停下,回身看向緊隨在身後的人。


    “多年不見,師尊還是同以前一樣頑皮賊骨。”他嘴上念著師尊,說出的話卻一字比一字難聽失敬。


    太史越似也早習慣他這作派,隻笑:“原以為你多少會覺驚訝,不想接受得這般坦然。遠寒,到底是我最看重的弟子。”


    “看重便免了。”太崖懶散抬眼,不欲多作搭理,“直說罷,總追著奚昭不放,是何緣故?”


    “怎的說出這話?”太史越道,“左右也是我先來了這伏辰寨,而她在後,何來追著不放的道理。”


    “這樣麽……”太崖稍眯起眼,“原來師尊早已知道奚昭是誰。”


    太史越稍怔,隨即反應過來被他擺弄了一道。


    他嗤笑出聲,倒無惱怒。


    “當日那些個長老仙君,莫不以為僅有見遠拔萃。我便知道,皆是些不甚清醒的俗輩。”


    “我無心與你說這些奉承話。”太崖的麵容掩在竹影中,僅能覷見一點兒微抿著笑意的唇角,“師尊理應了解我的脾性,若見遠在此,說不定還能惦著師門情誼,說些‘師尊就此收手,也能既往不咎’的話。但我非他,行事向來沒有留情的道理。”


    他慢條斯理地說著,太史越卻從言辭間察覺到了殺心。仿若密林間窺視的毒蛇,陰森森盯著他,又尋不著在何處。


    “遠寒,”他抬起疲倦眼眸,語氣如常,“你莫不是想殺了我?”


    那半掩在月影下的麵容,一時抿出更深笑意。


    太崖道:“唯有身死而不能動,方能徹底打消念頭——初進學宮時,不就學得了這道理?”


    “拿對付妖魔的話對待師門,你——”話音戛然而止,太史越他的眼神卻分外滿意,歎笑,“可惜了,你如今殺不得我。”


    “何意?”


    太史越眼眸稍彎:“這般袒護那女子,甚而對師長起了殺意,你竟還不清楚她是從哪兒來的麽?”


    太崖沒應聲。


    盡管無人說話,可太史越感覺得到從那暗處投來的陰森打量。


    “看來她從沒與你提起過。”他難得暢快笑道,“都已逼得你那好弟子背棄師門了,卻連句實話都沒討著?遠寒,何其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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