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崖神情稍斂。


    奚昭確然沒提起過她以前的事,隻說是丟了記憶,什麽都不記得。他也想辦法查過,卻是空白一片,不知來處。


    她對這事又渾不在意,便也沒人追問。


    太史越撩起左袖。本該光滑的胳膊上,逐漸浮現出銀白色的鱗片。


    他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徑直刺向胳膊,再一撬——


    分外幹脆地撬下一片鮫鱗後,他以手捏碎。


    鮫鱗化成的齏粉飄散至空中,逐漸凝成水麵似的銀鏡。


    看見那銀鏡的瞬間,太崖幾乎是下意識生出股將其打碎的衝動。


    但不容他有所反應,水鏡上就映出了畫麵。


    與此同時,太史越道:“那大星師以為從異世找來異魂,便能救得了她。不過癡人說夢罷了,反還方便我尋著雙魂器靈的容器——遠寒,我僅提醒你一句。大星師將她引來此處的寶器仍在我手中,若殺了我,她便隻能回到異世。更如你眼下所見那般,病骨支離。”


    太崖看著那水鏡。


    鏡上映出的畫麵於他而言,太過陌生。


    是同一個人,可她卻穿著他從未見過的藍白條紋衣裳,無力躺在床上。平常帶笑的神情,眼下也僅見嶙峋疲態。


    “大星師拿保全性命與她做了交換。”


    太史越從後劃破那水鏡,鏡麵登時又碎成齏粉。


    “而今你又想將她的性命送出去不成?且若她真回了異世,你也再難尋她。便是掘地三尺,也定然尋不著任何蛛絲馬跡。


    “但若煉化成器靈,她便再離開不得。”


    太崖久未回神,臉上已徹底不見笑。


    好半晌,他才道:“何故拿此事騙我?”


    “騙你?”太史越臉上又顯出那慣有的諷笑,“遠寒,何不親自問她。到那時,你便知道騙你、瞞你的人是誰了。”


    太崖一動不動。


    太史越卻已側過身,準備離開。


    不過剛走一步,他又停下。


    “對了。”他斜挑起眼,睨他,“我的劍在她手中,還要勞你幫我取來。”


    -


    奚昭剪去燭芯,隨後丟開小剪,又翻過一頁《馭靈錄》。


    這書她已經看過七八遍了,但常讀常新,每回都能發現有意思的東西。


    她正看得認真,外麵忽有人叩門。


    放了書,她跑過去開了門。


    門外,太崖垂下笑眼看她。


    “今日倒開得快。”


    奚昭沒理會他的揶揄,越過他往他身後瞧。


    “你那師父沒跟著吧?”


    “他跟來做什麽?”進屋後,太崖順手關了門,懶倚在門上,“不喜他?”


    “……何止是不喜歡,就想盡快找法子解決了他。”奚昭思忖著說,“但又不能太急,還得一步一步來。”


    最起碼得先把他放在大寨主影中的那抹妖識解決了。


    太崖並不多問,隻道:“今日聽得他那些話,想必現下還惱著。”


    “是有點兒。”奚昭稍頓,忽冒出一句,“要不你代他受受罪?”


    太崖低笑出聲:“這般不講道理?”


    “這已是最講道理了。”奚昭往裏走,坐在了榻上,“還有一事沒弄清楚,他能用那天江河邊的長生竹返生幾回?可別到時候好不容易將他殺了,結果又活一回。那得反反複複沒個止境了。”


    “應是最後一回。”


    “你怎的知道?”


    “他行事謹慎,若非被逼得走投無路,斷不會冒這風險親自出來。”太崖走至她麵前,卻笑,“想如何拿我出氣?”


    奚昭想了想,忽問:“就……你上回說的,用蛇鱗做成什麽釘,可還作數?”


    太崖微挑起輕笑。


    “看來果真氣得不輕。”他躬了身,一手撐在榻上矮桌上,另一手則托住了她的麵頰,“那慢慢來便是。”


    話落,他含吻住她。


    廝磨片刻後,他卻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


    “這是何物?”奚昭拔開塞子,倒出一粒丹藥。


    白色的,聞不出什麽氣味。


    “上回不是說那蛇尾可怖麽?”


    太崖托著她的手,探出舌尖,輕一卷,便將她掌心中的丹藥卷入口中。


    “總得想個法子抑住化身不是?”


    奚昭登時了然。


    這八成是抑製妖族化形的藥。


    但等他咽下後,她卻看見他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出薄紅,嗬出的吐息也一陣燙過一陣。


    奚昭:“……你這藥是不是不太正經?”


    太崖又低笑出了聲。


    他躬伏了背,摟住她,嗓子已有些作啞:“多添點兒興味,不正好讓你多出些氣麽?”


    第202章


    那靈丹起效快, 也是經他提醒,奚昭才想起在月府那回。


    他好像的確控製不住化形,每逢意動就會化出蛇尾。


    蛇尾漆亮, 鱗片冰冷有如玉石。盡管看著漂亮, 但又的確可怖。


    她先前隨口跟他提過一回, 不想還記著。


    又見他連頸子都燒出淡淡的緋色了, 她瞟他一眼:“不似什麽好藥。”


    太崖輕笑, 倚坐在榻的同時,順勢將她抱入懷裏。


    兩人麵對麵坐著, 他低垂下腦袋, 歪靠在她肩上。


    熱息撒在側頸, 他問:“既說要出氣, 那幾枚鱗片可還留著?”


    好像的確帶著。


    奚昭翻出芥子囊, 在裏頭翻來覆去找了陣, 最終找出幾枚黑亮亮的蛇鱗。


    皆像是形狀不大規整的小扇子, 通體漆黑, 又泛著瑩瑩光澤。


    她當時瞧著漂亮,就順手製成了耳墜和頸鏈。不過她沒耳洞,墜子便閑置在那兒了, 剩一條頸鏈偶爾還翻出來看看。


    奚昭推了他一把。


    等他抬了頭,她攤開手, 以讓他看見掌心裏的四五枚耳墜。


    “你要哪個?”她問。


    太崖抬手勾住自個兒衣袍的衽邊。


    他緩聲道:“何不幫我挑兩枚?”


    天冷,他穿得卻不多。輕一扯, 便將衣袍扯落了, 鬆垮垮搭在手肘處。


    奚昭這會兒卻目露猶疑:“要不……你自己來吧, 看著就疼。”


    她將耳墜子往他手裏塞,但不等她縮回去, 太崖就順勢握住她的手。


    “左右是我疼,你又何必鬆開?”說話間,他掌著她的手,將那耳墜子抵上胸膛,“這墜子是你做的?”


    奚昭點頭:“剛好有剩餘的銀飾,練習馭靈術的時候就順便打了幾個。”


    眼睜睜看著銀針緩緩刺入,她又抬頭去看他的臉。


    卻見他微張著嘴,呼吸也在瞬間變得急促許多。舌尖似有變成蛇信子的趨勢,不過許是丹藥起效,變化很快就又被壓製下去。


    她從他臉上瞧不出絲毫痛色,反倒壓抑著什麽——


    那雙狐狸眼微眯著,隱約氤氳出些朦朧霧氣。又因方才吃過藥,眼底洇出些水紅。


    ……


    果然不是什麽好藥。


    針已穿至一半,他忽低下頭來尋著她的唇,細細吮舐輕吻起來。隨著聲落入耳中的悶哼,那耳墜子徹底扣上了。


    奚昭卻沒立即看見它,被他抱著吻了好一會兒,她才在換氣的空當裏睃了眼那枚耳墜。


    漆黑漂亮,隨著他的呼吸而微微晃著。


    墜子周圍的皮膚本來白淨如玉,這會兒卻被紮出薄紅,顯得分外靡麗。


    “沒流血。”她道。


    就算銀針不夠尖銳,往身上刺這麽一下,不也該紮出血麽?


    太崖的手滑落,轉而握住她的腕,指腹壓在腕骨上,輕輕摩挲著。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還帶著些許顫笑:“若真流血了,看著不覺可怖麽?”


    奚昭反應過來:“你使了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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