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季濃給元妤儀遞了帖子,到了才知道她要來貢院探望駙馬,姊妹二人?許久未見,心中滿懷思念,談了一整天。


    季濃自回?京,還沒見過謝洵,見元妤儀眉眼帶笑?才放下心。


    可放心歸放心,季姑娘還是存著幾分?好奇,又聽說那個同自己定了親的衛三郎和謝洵交好,便想跟著來見見謝洵。


    於是同元妤儀商量好,由公?主府上的崔嬤嬤多做了幾樣菜一並帶來,至於理由嗎,自然是來探望自己的表兄祁庭。


    守門的侍衛見來者是公?主,旁邊的祁小將?軍又下了令,自然主動讓路。


    季濃初次見謝洵,縱使自己那位三哥哥還在旁邊,還是沒忍住拽了拽元妤儀的衣袖,朝她眨了眨眼,滿是戲謔。


    原來公?主說駙馬生得好不是騙人?呢。


    元妤儀羞得臉頰微紅,忙將?她往祁庭那邊推了推,匆忙道:“阿濃,你不是給祁三帶了他愛吃的薺菜餛飩和蓴菜羹麽,怎麽還賴在這?兒?”


    季濃黑亮的眼珠轉了轉,後知後覺地感?知到表哥身上那種?陰冷的氣息,忙接過六角食盒,推搡著祁庭往東邊偏廳走。


    “瞧我這?記性?,三哥哥,這?可是殿下囑咐府上崔嬤嬤做的呢,正宗的汝南菜,這?些年殿下難得還記著你的口味,你還杵著做什麽,走走走......”


    季濃刻意放低了聲?音勸慰祁庭,可謝洵耳力極好,這?點聲?音自然一字不差地落在了耳朵裏,藏在袖中的書冊被可以攥緊。


    元妤儀見季濃拉走祁庭,才鬆了口氣,季濃這?丫頭嘴上沒把門,一會兒指不定怎麽逗她,還是早早支開的好。


    又見青年止步,她站在他身邊,眉眼熠熠,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清脆,“今日嬤嬤要做的菜多,我便來晚了些,郎君等多久了?”


    謝洵垂眸盯著墨綠袍角道:“沒多久,臣也是剛出來。”


    事忙,菜多。


    早聽說洞庭鱸魚鮮美,蓴菜羹步驟繁多,可不就是給她那位許久不見的竹馬祁將?軍加這?兩道菜費了些時候麽。


    可明明是自己主動邀請她來,為何她還要給祁庭帶上飯菜,謝洵心頭不甘的情緒愈演愈烈,難不成她早就知道祁庭也在這?兒了?


    青年麵如?冰霜,愈發冷淡。


    歲闌不遠不近地跟著,正好聽見主子說的這?句話,扁了扁嘴。


    剛出來這?話也就騙騙公?主罷了,也不知道是誰提早一個時辰就來門口等著。


    恰巧紺雲遞給他一個略小些的食盒,湊在他身邊道:“一盤燒雞,兩碟翠玉豆糕,另外給你加了碗紅豆湯,免得噎著。”


    歲闌忙不迭將?食盒抱在懷裏,喜笑?顏開,連連道:“多謝雲姐姐!”


    紺雲見他這?副模樣,不免失笑?,“你跟在咱們駙馬身邊那麽久,卻與駙馬截然不同呢。”


    歲闌順著她的話問?,“怎麽說?”


    紺雲思忖片刻,篤定道:“駙馬是個平淡性?子,外冷內熱,絕不會像你這?樣,送了頓飯便開心成這?樣,也不會這?樣直抒胸臆。”


    歲闌悄悄看了眼前麵的謝洵,先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後又壓低了聲?音。


    “雲姐姐說的真準,譬如?方才公?子就是在刻意寬慰殿下呢,其實公?子不到申時便出來等著了,昨夜還熬到子時寫完名錄才睡。”


    紺雲有些驚訝,亦是附和地點了點頭。


    萬萬沒想到,駙馬看著冷清,原來竟是這?樣的情深,隻是他為公?主這?樣的好,倘若憋在心裏,公?主也不知道。


    罷了罷了,紺雲心裏歎了口氣,等回?府後,她再把這?些事一一稟告公?主罷。


    駙馬也真是的,哪有這?樣做好事不留名的呢?


    ......


    不過幾步,四人?已行至西?偏廳,紺雲關好門,和歲闌照舊在旁邊的角房等著。


    謝洵方才見元妤儀手上提著一個雕紅漆九攢食盒,到底是沒忍住,主動幫她接了過來,自己提著。


    如?今將?食盒放在桌上,他也沒急著打開,而?是先把袖中的書冊抽了出來,呈給元妤儀道:“殿下,這?是此次春......”


    “先吃飯。”元妤儀沒等他說完,便接過那卷薄薄的名錄,胳膊往下一壓,將?青年摁在凳子上。


    纖白的右手掀起盒蓋,少女伸手去端菜,卻不妨被還留有餘溫的盤子燙了一下,手指立刻往後縮了一寸,倒吸一口涼氣。


    原本坐在一邊的謝洵見狀站起身,將?她扶在座位上,“讓臣來吧。”


    說罷,他便徑直伸手去端菜,元妤儀正要提醒他菜盤還燙,見他麵色如?常,便收回?了嘴邊的話。


    待食盒裏的菜都端出來,少女笑?眼宛如?一彎月牙,一樣一樣地指給謝洵看。


    “鵪鶉水晶燴,赤棗烏雞湯,蟹粉獅子頭,雲片蝦仁,啊對了,還有糖蒸酥酪和紅棗羹,我都給郎君帶來啦。”


    謝洵原以為她隻帶了兩樣甜點,不料她居然帶了滿滿一整盒,眸中閃過一絲錯愕。


    元妤儀遞給他一雙筷子,自己留了一雙,已經提前往麵前的青瓷蓋碗裏夾了一筷子水晶燴。


    肉質軟爛,入口即化,她喟歎道:“不愧是嬤嬤做了一整日才好的菜呢。”


    話落,身旁的青年卻還沒動筷子,元妤儀便問?道:“怎麽了郎君?可是這?菜不合胃口麽?”


    謝洵滿心疑惑,搖了搖頭,又問?,“殿下是因為加了這?幾道菜才耽擱時辰的嗎?”


    少女麵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赧色,極輕地點點頭,“我知曉祁三喜汝南的蓴菜羹,卻不知郎君有何喜好,於是又讓崔嬤嬤加了幾道更鮮美的佳肴,隻是不知合不合郎君口味。”


    謝洵原本堵塞的心口驟然疏鬆。


    原來是這?樣,原來不是祁小將?軍的菜耽擱了時間,而?是公?主專門配合他的口味多加了幾道菜,而?且他還比祁庭多四道菜。


    方才好不容易築起的心防被人?三言兩語戳破,隻剩下滿地閃閃發亮的碎屑。


    謝洵看著少女探究的清澈雙眸,隻覺得先前的不甘一掃而?空,輕嗯一聲?又問?道:“殿下尚未用膳?”


    元妤儀自剛才問?他,便把筷子擱在了托盤上,如?今聽他反問?,下意識答道:“還沒來得及吃呢。”


    今日提來的這?幾道菜都是費火候費精力的佳肴,是以剛做好涼了涼,元妤儀便讓人?收好帶了過來,她自己也還沒來得及用膳。


    聞言,青年給她夾了兩塊晶瑩剔透的蝦仁,唇邊漾起一抹堪稱溫柔似水的淺笑?,“臣一個人?吃不下,殿下一同吃吧。”


    其實他不說,元妤儀也要留下吃幾口菜,隻是這?人?主動開口到底不一樣;


    何況誠如?季濃所讚歎的那樣,他還頂著一副這?樣完美的皮囊夾菜侍候。


    感?覺便格外不同。


    元妤儀微怔,點頭。


    謝洵似乎很享受給她夾菜的過程,又給少女盛了一小碗醇香的烏雞湯,才道:“殿下今日帶來的菜,臣都很喜歡吃。”


    青年的眼瞳漆黑,淚痣昳麗,唇角噙笑?,那樣幽深的目光幾乎將?元妤儀整個人?吸進眼底。


    直到看到少女得到回?應似的點頭,聽見她說了一句“原來郎君喜歡吃這?些,我知道了”,他始終燥熱的心才堪堪平穩。


    謝洵心滿意足地夾菜,咀嚼,吞咽,似乎隻有在元妤儀身邊,他才有口腹之欲。


    在貢院孤獨的七日終於在此刻得到了慰籍,他不再是一具行屍走肉,思維重新活動。


    青年那一排纖長濃密的睫毛遮住眼中複雜的神色,鼻端複又嗅到飯菜之外,熟悉的幽香,耳邊始終回?蕩著少女方才那一句篤定的“我知道了。”


    就是這?樣,也記住他的喜好。


    飯畢,謝洵將?食盒收拾好,送元妤儀出貢院,那邊季濃已經在馬車前等著,身邊站著的玉麵郎君不是祁庭又是誰?


    因著方才謝洵主動給她夾菜的殷勤動作,元妤儀現在腦袋還有些迷糊,她素日雖對謝洵好,卻也隻是把他當成一隻可憐的小狸奴。


    如?今自己被他拉近距離,這?樣妥帖甚至稱得上熱情地對待,元妤儀心如?擂鼓,隻覺得耳垂滾燙。


    他從前的淡漠,她能感?知出來;也代表著他現在的親近,她亦能感?知到變化。


    元妤儀暗暗調整著呼吸,心裏嗔道,隻怕自己這?是被美色所惑,不能被他衝昏了頭腦。


    終於平靜下來,少女抬眸同謝洵道別,天色漸晚,微風拂過,帶起青年一角衣袍。


    元妤儀目光落在他身上,很快注意到謝洵官袍腰間並無長物,衣袍空蕩遮住那一截勁腰,隻因他身姿頎長筆直,腰間的臃腫才沒有那樣明顯。


    道別的話剛說了一半,少女清亮的鳳眼含著一絲神秘,話音一轉,輕聲?道:“春闈事了,郎君便是我朝一等功臣,陛下定會加官晉爵以示嘉獎。”


    謝洵專心致誌地聽她說話,聽她說起後麵這?些,眸光微微渙散。


    其實他對權勢並無太大?的感?知。


    如?今入官場,想要往上爬也是為了更好地翻案,倘若再加一條,便是為了旁人?不敢再輕易置喙靖陽公?主。


    他隻剩一份不可為人?道的私心。


    元妤儀猜不中謝洵的想法?,隻是目光落在他素靜的衣袍間,語帶欣慰。


    “屆時,我送郎君一件禮物,祝賀郎君更上一層樓。”


    第28章 防備


    四月初, 杏花剛冒芽,一簇簇堆在枝頭,正是不可多得的人間美景。


    春闈順利結束, 景和帝龍顏大悅,凡是負責春闈會試的官員無不加官晉爵。


    謝洵從五品翰林院侍讀升任四品禮部侍郎,而原來的方侍郎則平級調任工部,明眼人都?看得出, 陛下摻雜著培養的心思。


    假以時日,若衛老?尚書致仕, 駙馬便是首個尚書人選。


    前來宣旨的是在章和殿伺候的內監宋渡, 他是先帝一手提拔上來的心腹,更是景和帝身邊忠心的長?輩, 景和帝特地?派了他來, 可?見對謝洵的重視。


    宋渡念完聖旨上的內容, 將那道明黃色的綢布雙手呈給麵?前的青年, 又招呼身後的小內侍端著紅漆纏枝托盤上前,“老?奴在此恭喜駙馬高升。”


    托盤上放著的是一身墨綠色暗紋綾緞錦袍, 衣服上還放了一根玄色長?穗腰封, 這些無甚華貴裝飾, 但到底與先前在翰林院那身緋紅官袍不同。


    二人閑話片刻, 宋內監便要離開, 正行至影壁後,廊下傳來一聲“內監留步。”


    宋內監方才?還疑惑怎麽沒見公主的人影,這下就聽到了那一道熟悉的嗓音, 原本肅穆的一張臉立時掛上和藹可?親的笑容, 忙道:“哎呦殿下,您急什麽, 小心摔著......”


    元妤儀拎著裙角速追兩步,忙把手裏握著的玉白大肚瓷瓶送過去?,額角汗珠晶瑩細膩,小口喘氣。


    “宋伯,這是搗好的香料,您讓嬤嬤製成線香,待陛下休息時,照舊點在香爐裏便成。”


    宋渡接過瓷瓶,自先皇駕崩後,陛下一到四月初便會夢魘,夜裏翻來覆去?睡不安穩。


    公主避居承恩寺,跟寺中的老?僧學了製香的手藝,燃這合花香反倒舒緩了陛下緊張不安的心緒。


    “殿下,您將製香的步驟教?給幾個?侍女便好,何苦事?必躬親?”宋內監看著麵?前明豔俏麗的少女,半是心疼半是不解。


    元妤儀避而不答,又將身後的一個?黑漆匣子遞給他,語調輕鬆,“玉溪鐵觀音,送給您的。”


    宋內監平生喜茶,又最喜歡茶中的玉溪鐵觀音,見狀輕歎一口氣,眸中閃過一絲動容,聲音一哽,“老?奴,老?奴何德何能呢。”


    元妤儀將他扶出府外,勸慰道:“宋伯說?的哪裏話?父皇纏綿病榻,您始終在乾清宮伺候左右,更嚴整宮規,約束宮女內侍,皇城內才?得以安穩,這是靖陽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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