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籲”數匹駿馬齊刷刷停住,下來幾名甲士打了個前站。


    而後,一匹明顯速度落後一截的小灰馬“噠噠噠”地趕了過來。


    從上麵跳下來的,正是薑星火。


    李景隆打開了他的折扇,微笑道:


    “薑郎,許久不見。”


    “九江兄,確實許久未見了。”


    薑星火走過來打量著他,隨口解釋道。


    “本來說早點來接你的,路上出了點小事情,如今已經處理好了。”


    李景隆引著他到碼頭的偏僻處,用扇子遮住嘴巴問道:“方才出了什麽事?”


    薑星火與他解釋了一番,當聽到現場暴昭手下的刺客一共傷亡九十八人的時候,李景隆忽然“啪”地一聲收起折扇,用力地敲了敲腦袋。


    “不對!”


    李景隆凝聲說道。


    “哪裏不對?是因為沒抓到暴昭嗎?”薑星火也蹙緊了眉頭,他本來就是等這件事處理完,才來接李景隆的,既然早就答應了李景隆他自然不可能食言而肥,辯經他布置好後都放下了。


    可如今聽李景隆的話,似乎刺殺案並未結束。


    “不是。”


    李景隆的折扇一下一下地敲在腦袋上,似乎在仔細回憶著什麽。


    片刻後,李景隆拉住薑星火的胳膊,迫切道。


    “薑郎,你知道我統兵,是會把信息精確到百戶甚至總旗的,如果有條件,甚至會精確到個人。”


    “我知道。”薑星火點點頭。


    “陛下渡江前,偽帝建文讓我負責組織城北防線,那時候暴昭手下的從真定大營帶來的勁卒,我記得很清楚,絕對不止這些人。”


    “那有多少人?”


    李景隆篤定道:“一百七十七個,算上有人脫離暴昭,這個數字也說不過去,那都是他轉戰千裏帶出來的兵。”


    “你的意思是,暴昭手裏還有幾十人?”


    “是,我絕不會記錯,其中某些人的名字、籍貫我都還記得。”


    “幾十人能幹嘛?陛下如今身邊守衛如此森嚴,就是幾百人上千人都未必能刺王殺駕。”


    “暴昭狡猾,不可不防。”


    李景隆說道:“他一定會想辦法混進來的。”


    薑星火在原地踱步:“穀王謀反案後,錦衣衛剛剛被大換血,裏麵都是燕軍舊部,大部分做到臉熟是沒問題的,暴昭怎麽混?”


    忽然,腦海中一道靈光閃過,薑星火和李景隆幾乎同時想到了答案。


    “如果有一種情況,能遮擋住麵部呢?”


    “非止如此!”


    李景隆急促說道:“燕軍有很多河北的降兵降將,這一點你知道嗎?”


    “我知道,給我介紹過內部的派係。”


    “對,他們也是河北口音!”


    第391章 光明


    暴昭藏身的茶樓內,來自真定大營的悍卒們已經穿好了與錦衣衛一模一樣的飛魚服,配上繡春刀,拿起了藤牌、弓弩等武器。


    但鮮亮的衣服,卻掩蓋不住他們低落的心情。


    “暴公?”


    屬下們見他遲遲沒有下達攻擊的指令,不由擔憂地喚了一句。


    “暴公,那我們接下來做什麽?總不能幹坐著吧!”


    另一名屬下問道。


    “等!”暴昭回答的斬釘截鐵。


    這次行刺,是他謀劃許久,精心策劃的結果,絕對不允許失敗。


    “我知道你們想幹什麽。”


    暴昭喟歎一聲:“但是,我們必須等待最好的時機,確保能把偽帝斬於馬下之後再行動,否則,隻會打草驚蛇,反倒壞事。”


    手下們聞言,有人道:“暴公,可那邊的弟兄,眼下怕是”


    暴昭背過了身去,手下們看著他落寞的身影,也是相顧無言。


    都是朝夕相處了五年的兄弟,說是不為所動,又怎麽可能呢?


    “暴公您一聲令下,我等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他相信這些手下說的是真心話,但現在並不是他計劃最終發動的時機。


    “光憑一套錦衣衛的衣服,我們是混不進去的,必須要等能夠製造混亂的時機,還要接著等。”


    暴昭抬起手阻止了他們。


    手下焦急道:“暴公,再等等偽帝若是跑了,我們那些兄弟可就白死了!”


    “聽我命令!我不會讓他們白死!”


    暴昭霍然轉過身來,眾人這才發現,他的眸中血絲混雜著淚花,聲音也嘶啞到幾乎聽不見。


    他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蹦出了這句話:


    “我一定會拿偽帝的頭顱,為兄弟們報仇!”


    暴昭走到窗口前,向外眺望遠方,今天的天氣很好,沒有多少風。


    ——他需要風。


    按照這個季節的規律和他的測算,過不了多久,就要起東南風了。


    “聽我命令,否則,軍法處置。”


    “是!”


    他們對視一眼後應道。


    暴昭點頭,深吸口氣平靜了一番自己激蕩難耐的內心後,開始了難捱的繼續等待。


    ——————


    “父皇,要不您來坐吧。”


    穿著赤金色龍袍的朱高燧,身上像是爬滿了螞蟻一樣坐立不安。


    朱棣叉著腰,躲在視線的死角裏笑道。


    “現在你是皇帝,你坐,我站著。”


    金忠和金幼孜對視了一眼,看得出來,皇帝的心情很好,逆賊已經被二皇子一網打盡,終於可以繼續安心看擂台賽了。


    朱棣笑吟吟地問道。


    “現在高遜誌和卓敬,誰更被看好啊。”


    大明雖然沒有大宋那麽熱愛關撲,但民間之風猶存,尤其是在江南地界,因此既然是朝廷半公開舉辦的擂台賽,那麽有人坐莊有人下注,幾乎是理所當然之事。


    金幼孜答道:“普遍更看好高遜誌一些。”


    “押高遜誌幾個回合擊敗卓敬的多?”朱棣複又問道。


    金幼孜猶豫了剎那,答道。


    “一個回合。”


    “嗯?”


    見朱棣有些不理解,金幼孜連忙解釋道:“高遜誌辯經素以犀利敢言,一針見血而聞名,從來都是一合定勝負,要麽勝要麽敗,很少有拖到兩個回合以後的。”


    金忠附和道:“臣也聽說過,高遜誌辯經向來是以速度取勝,從不給對手任何機會,隻要讓他抓住一絲破綻,必定能將敵方置於死地。”


    朱棣恍然,點頭讚同道:“若是這般,那今天倒是好看了。”


    確實,朱棣的臉色下一瞬就變得很好看了。


    擂台上,高遜誌上來就放自爆式大招。


    “天下唯有一理,故推至四海而難,須是質諸天地,考諸三代不易之理。


    漢雖不能複三代之治,然猶尊君卑臣,敦尚名節。


    然魏晉以降風俗日壞,叛君不以為恥,犯上不以為非,可謂惟利是從,不顧名節,以至於有唐之衰。”


    基本不怎麽需要翻譯,高遜誌的意思就是說,天下的道理就是禮義,這是三代開始就明白的,漢朝雖然不如三代,但做的還不錯,魏晉以來越來越垃圾,風氣越來越敗壞,所以有了唐朝的衰落。


    也就是說,按照從三代到漢唐的曆史經驗教訓,如果不講禮義和三綱五常這些東西,社會風氣的敗壞是必然的,所以治理天下必須以禮義為先,強調倫理道德在治國過程中的作用。


    單獨從這些話來看,高遜誌說的沒什麽問題。


    但卓敬的嘴唇一直在無聲地示意高遜誌。


    “.別說了.別說了。”


    然而跪坐在當麵的高遜誌卻絲毫不以為意,繼續朗聲說道。


    “自李世民以來,不複論尊卑之序、是非之理,循循然中唐淩夷,之於五代,天下蕩然,兵強馬壯者王之,莫知禮義為何物矣。”


    在卓敬淩亂的眼神中,高遜誌完成了絕殺。


    “國家之治亂本於禮,夫治天下之具,孰先於禮義者?”


    卓敬起身,幹脆利落地說道。


    “——我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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