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山是後世分隔越南北部和中部的山脈,也是現在安南國和占城國的界山,走勢基本是沿著北緯18°線分布的,西接大山,東連大海,綿延百裏,最高海拔可達千米,主峰有且僅有一條路,把守著這條路的就是橫山關,是不折不扣的天然長城,比富良江防線還要險要的多。


    然而就是這麽一道雄關,卻被占城軍一箭不放地丟給了安南軍。


    這麽做所造成的後果當然是相當的惡劣,直接類比崇禎初年後金占了山海關的後果就可以了,敵人進可攻退可守,想什麽時候進你家擄掠就進,而且你的國都隨時暴露在敵人的兵鋒之下。


    而從沱灢(峴港)登陸救援因陀羅補羅的明軍,也就大概相當於從天津登陸救援北京,隻不過距離還要更近.但近不近不重要,根本問題還是出在橫山關淪於敵手上,不解決橫山關,救多少次都還是被動。


    “上次與朝廷聯絡,回來的使者稟報說,征安南的大軍已經出發了,可否讓朝廷先派遣一部分兵馬用以增援來截斷橫山關?廣東的水師雖然船隻老舊,但多少還有些運力,海戰或許差點,但運兵總是行的。”副手王景弘說道。


    鄭和下西洋,雖然後世一般隻知道鄭和的名字,但隊伍裏其實還有很多厲害人物,畢竟下西洋這種好幾萬人規模的長途行動,跟發動軍事遠征並沒有任何區別,需要超高的組織度,而組織度的關鍵既在於基層士兵、水手和中層的軍官,也在於上層的決策者。


    王景弘是福建漳平人,自幼會開船遊泳,小時候就進入了皇宮當宦官,然後等到朱棣就藩北平的時候,被分配給了燕王府,被朱棣培養成了武裝太監,靖難之役同鄭和一起在戰場上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兩人可謂是王牌搭檔,如果曆史線沒有脫軌的話,他將與鄭和一同組織和指揮下西洋,並且在宣德八年(1433年),鄭和病逝於印度古裏後接手指揮權率隊歸返南京。


    雖然王景弘名聲不顯,但他同鄭和一樣是華夏曆史上偉大的航海家、外交家、軍事指揮官,因此他在軍事上的判斷能力其實並不弱於鄭和。


    “廣東水師恐怕還得運糧食,畢竟是十幾萬人人吃馬嚼呢.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有富餘的運力,成國公不見得會管南線的事情,畢竟占城國其實不是關鍵,隻要北線打穿,一路推過來就能解決,甚至北線都不需要打穿,隻要壓力足夠大,在南線的安南軍就會撤退的。”


    鄭和歎了口氣,指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事實正是如此,站在鄭和等人的角度,或者說原始版的大明海軍的角度上,當然希望能通過登陸行動保住占城國,從而體現遠洋水師的價值。


    但在大明軍界,鄭和等人所代表的遠洋水師,僅僅是水師的一部分,而水師對於以陸師為絕對主力的大明軍隊來說,也不過是一個用來運兵運糧的附屬兵種罷了。


    所以,這雖然稱不上什麽海陸之爭,但雙方的利益和立場顯然是不一樣的。


    對於北線的明軍來說,搞什麽南北夾擊?老子一路從北推到南就好了。


    至於占城國亡不亡國,關老子屁事,大不了撤軍的時候再扶持一個國王就好了,想當國王的人還不多的是。


    但鄭和等人不光是要從事軍事行動,還要從事遠洋貿易,從遠洋貿易的角度上來說,一個親明且穩定的占城國政權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從南宋開始,遠洋航行的第一站通常並不是安南,而是占城。


    《元史》記載“自泉州向南登舟海行者,先至占城而後至其國”,《真臘風土記》則記載“自溫州出發曆福建、廣州諸港口,過七洲洋經交趾洋達占城”,目前還未誕生的由鄭和翻譯馬歡所著《瀛涯勝覽》記載“占城國在大海南,南距真臘,西距交趾,東北際海,自福建之長樂縣五虎門發舟西南行,順風約十日可抵其國,國東北百裏,有海口曰新州港者,港岸立石塔為標,船舶停於此,西南百裏至王城”。


    由此可見,從福建廣州等地出發,順著風是可以直抵占城國的,而且占城國不僅是海運要道,還盛產一些價格高昂的特產,如烏木、象牙、犀角、伽藍香、觀音竹其中賣的最好的是伽藍香,也就是最上等的沉香,一萬株沉香樹中隻有一、二株可結成,十分難得,有“一片萬金”的說法,往阿拉伯和奧斯曼賣更是天價。


    但不管怎麽說,此時此刻決定權都不在鄭和等人的手裏,他們還不知道北線明軍已經換帥的消息,他們隻知道眼下必須先幫助占城人擊退前來進犯的安南軍,保住占城國的王都。


    “汝南郡王,還得勞煩你率騎兵衝一衝,如今我軍不過數千人,新式火器裝備的又不夠多,想要快速打開局麵,不動騎兵不行。”


    朱有爋幹脆道:“三寶太監且看我衝陣便是。”


    鄭和點了點頭,因為是遠洋航行飼養馬匹很費勁,所以雖然船隻很多,但攜帶的馬匹並不多,騎兵僅有數百,這種精銳小隊,必須交給擅長騎兵作戰的指揮官,朱有爋就是不錯的人選。


    說起來朱有爋向建文帝告發他爹周王,還配合李景隆抓捕自己全家,也屬實是個狠人,這種人能活下來,全靠二皇子朱高煦說情。


    朱元璋的孫子裏,朱高煦就跟周王家的兩個兒子朱有爋、朱有熺玩的近,正好師父薑星火建議宗室子弟參與下西洋,但響應的藩王嫡子並不多,朱高煦幹脆就勸朱有爋帶個頭,不僅是將功折罪,而且說不得還能在海外立下一番功業。


    朱有爋一開始是拒絕的,但後來跟著鄭和甫一出海,便立刻感受到了大海的魅力,這是他在陸地上從未感受到的,從此以後,一發不可收拾地深深愛上了這種感覺,反倒事事積極了起來。


    看著朱有爋已經帶領騎兵加入了戰鬥,王景弘還是對鄭和建議道:“不管主帥同不同意,還是得給廣西那邊從海路送一封文書過去,建議抽調兵力救一下占城國,最起碼要奪回橫山關,這樣相當於關門打狗,安南國的軍隊在北線崩潰後,不會湧入占城國境內。”


    “我也是這個意思,畢竟陛下要的是短時間內竟全功,若是讓安南潰軍大規模進入占城國,那恐怕再清剿起來就麻煩了,而且占城國的漢化程度很低,受天竺佛教影響很深,換個王室不見得會對大明如此了解、順從。”


    鄭和沉吟剎那,說道:“眼前驅逐這些安南軍倒是不足為慮,這樣吧,我寫一封文書,伱我聯名,到時候遣船送到廣西。”


    “如此甚好。”


    ——————


    嗯,怎麽說呢,雖然王都因陀羅補羅裏麵,兩國軍隊打的熱鬧,可所謂的強弱都是對比出來的,在占城國守軍眼裏,安南軍很強,但實際上從明軍的角度來劃分的話卻並非如此。


    從明軍視角:


    占城國守軍=持械村民


    占城國王宮禁衛軍=有一定訓練的二線衛所兵


    而對麵的安南軍,也基本上就是這個二線衛所兵的水平,畢竟安南的北線麵臨著明軍東西兩路大軍的巨大壓力,壓迫感是拉滿的,所有精銳主力都擺在富良江防線以及其更北麵的前哨陣地了.至於南征占城國,也隻是潘麻休率領的安南軍偏師而已。


    而朱有爋所帶領的騎兵數量雖少,卻是全程參與過靖難之役的精銳騎卒,是不可不扣的百戰精銳,拿這種百戰精銳來衝擊二線衛所步兵,得到的結果不問可知。


    王宮前的潘麻休見占城王宮久攻不克,於是放棄了占據王宮再靠人數優勢反擊的想法,讓一部分軍隊包圍王宮後,幹脆集結所有進入城池的兵力,試圖把城門口的明軍給反推回去,然後占據王都因陀羅補羅,固守待援。


    雖然好幾萬安南軍被數千明軍壓著打看起來很丟人,但潘麻休已經習慣了,第一次進攻因陀羅補羅就是這樣,被明軍打的丟盔棄甲,如今第二次進攻,隻是沒想到早已經走了的明軍,竟然會突如其來地殺了個回馬槍。


    潘麻休的備選計劃不錯,但他顯然不明白什麽叫一力降十會。


    朱有爋騎在戰馬上,戰馬不安分地打著響鼻,朱有爋夾了夾馬腹,戰馬這才安靜下來,他抽出長刀,眼神冰冷地看著眼前正在混亂中試圖集結的安南軍。


    “殺!”


    伴隨著他的呼喝聲,在他身後,數百大明精騎同樣吶喊著衝殺而上。


    麵對明軍的精銳部隊,哪怕隻是不適宜蠻力衝鋒的輕騎兵,在這樣無處可躲的街道內,安南國的軍隊依舊毫無招架之力。


    僅僅片刻時間,就大片大片地被朱有爋的騎兵砍翻在地。


    朱有爋沉默著揮舞著手中的長刀,直接斬殺了兩個安南軍的軍官。


    明初的宗室成員,勇武之風尚存,還不是後世那種被人做成福祿宴都沒有任何血性反抗的待宰肥豬。


    明軍精騎騎著駿馬,瘋狂追殺敵人,鮮血染紅了他們身下駿馬的鬃毛,從天空往下看去,就宛如是一柄切開黃油的利刃,所向披靡,一路斬殺著安南國的士兵。


    而身後的明軍步卒和火銃手,也順著明軍精騎開辟出的道路繼續向王城的縱深挺進著。


    很快,朱有爋就帶領著騎兵衝到王宮前數百步的位置上,在他們麵前便是集結起來的、密密麻麻的安南軍,也是潘麻休剛剛整頓好的部隊。


    潘麻休看著遠處逼近過來的明軍,又看著勉強集結在一起但已經從士氣高昂轉為低落的部下,覺得有些苦澀。


    為什麽上一刻麵對占城軍隊,自己的軍隊尚且能夠做到砍瓜切菜一般攻入城中,而麵對大明的軍隊,被砍瓜切菜的就是自己?難道差距真的這麽大嗎?


    這其實是潘麻休的錯覺,安南國偏師雖然跟明軍遠洋水師的精銳陸戰隊戰鬥力有差距,但之所以造成如此現象,卻不僅僅是雙方的戰鬥力差距。


    在戰爭中,有的時候並不是人數越多就越好的。


    事實上別說是古代戰爭,就算是組織度和通訊程度更高的近現代戰爭,如果被敵軍繞後,都很容易造成全麵崩潰。


    而幾萬安南軍隊懷揣著攻破占城國王都大肆劫掠的心態,烏泱泱地湧進了城,本來就前後各部分都失去了有效聯係,而後麵又有數千明軍突然出現在城外,從他們的身後方向堵住了城門並發起猛攻,這時候跟被關門打狗沒有任何區別,不出現混亂和潰敗才是不科學的事情。


    所以,如果雙方在曠野上擺開車馬對陣,其實人數劣勢極為明顯的明軍,即便是能戰勝安南軍,未必見得能贏得如此漂亮。


    而這一切,也是鄭和等人等待的結果。


    耐心的獵人,總會等到獵物處於最虛弱的時候,才發起致命一擊。


    這一點,鄭和等人做的非常的好,如果再晚一會兒,安南國的軍隊全部進城再封閉城門,那明軍就會變為極為尷尬的攻城方了。


    明軍正是掐住了安南軍大部分進城,小部分沒進城,同時進城的指揮官和精銳部隊都衝在最前麵,後麵部隊又弱又缺乏指揮的這個時機發動了突然襲擊,如此才取得了這麽顯著的戰果。


    城內,聽著前方傳來的喊殺聲,戰馬在衝鋒中已經折損不少的明軍精騎,在朱有爋的帶領下收攏馬匹,下馬步戰。


    “輕騎兵還是不適合硬衝啊。”


    朱有爋歎了口氣,舉起馬刀,狠狠的砍下去。


    噗哧——


    刀芒閃過,一顆腦袋高高飛起。


    “殺!”“明軍威武!”


    朱有爋手持馬刀,一刀又一刀的砍下去。


    他手下那些下了馬的騎兵,和身後的步兵戰友匯合後,就像是一台高效的戰爭機器,每一步推進,都必定帶走幾條生命。


    安南國的士兵,根本抵擋不住這股凶殘的洪流。


    “快!快攔住他們!”


    安南國的士兵們慌了,一群又一群的士兵湧來,他們組成盾牌陣,試圖阻止明軍步兵的前進。


    然而這些普通的盾牌,根本阻擋不住明軍。


    明軍稍稍停下來整頓隊形,隨後明軍的火銃手開始發威。


    “砰!”“轟!”


    一排火槍齊射過後,數十名安南國士兵被打倒在地上,也有一些劣質木盾被轟碎,事實上如果木盾不包裹牛皮的話,對於火器的防禦效果是很差的。


    “弓箭手呢?放箭!”幾個安南國將領見狀,不約而同地大喝。


    “噗!噗!噗!”


    因為不同兵種混雜著擁擠在一起,所以隻有零星的羽箭從天空落下,明軍絲毫沒有畏懼,要知道明軍火銃手也是有兜鍪和半身甲的,而且為了保持火力密度,操典已經有了“排隊銃斃”戰術的雛形,隻不過是單向的。


    隨著火銃手的大力輸出,明軍很快便攻破了盾牆,與安南國的士兵交戰起來。


    “守住!”安南國的士兵大喊起來,他們奮力想要維持陣型,卻抵禦不了源源不斷湧來的明軍.在這片狹小的戰場上,明軍越聚越多,安南國的士兵節節敗退。


    “該死!”


    王宮前,看見自己手下不堪一擊,潘麻休心中焦急,這可是他辛苦培養了許久的精銳,竟然被殺的潰不成軍,而且還讓自己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困境。


    目前看來,潘麻休試圖整頓兵馬抵禦明軍的努力已經徹底失敗了。


    “不能坐以待斃!”


    潘麻休深吸一口氣,他看著王宮周圍密密麻麻的敵軍,心中一橫,準備親自帶隊衝破敵人的防線。


    安南軍如今最大的問題是被打散了,而且由於組織能力比較差,一散就很難協調,相當於貓的四條腿各走各的,能走好路才是怪事。


    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趕緊衝出去,離開占城王都,然後不管是潰逃也好,有序撤退也罷,總之是要找個地方整軍再戰的。


    潘麻休騎上自己的寶馬名駒,向著另一個方向突圍而去。


    隻是他還沒策馬走多遠,剛剛帶人繞過占城王宮的一處拐角,就感覺後背一疼。


    一支箭矢射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潘麻休被身邊的親兵護衛著,狼狽地向遠處逃去。


    王宮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在慶賀著取得這一次勝利,但是也有不少人悲痛欲絕,看著渾身浴血的同伴,眼眶通紅。


    等到遠處,潘麻休才艱難扭頭,雖然視線有些模糊,但是他還是隱約看清楚了,原來偷襲他的人,竟然是那個占城國王孫!


    ——————


    而在此時,占城國王宮裏。


    “本王就算是死,也不願做安南人的階下囚!”


    占城國王【占巴的賴】眼中帶著堅毅之色,拔出寶劍來說道。


    占城與安南,是鮮血澆灌出的仇恨,雙方互相攻陷過國都,互相殺死過對方不止一位國王,但從未有哪位國王是被俘投降的。


    他剛剛接到的消息,是安南人攻勢凶猛,已經快要攻破王宮禁衛軍的防線,現在雖然王宮很大,可是他已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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