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幼敏就不信,為了幫解縉解決這個不是主要問題的問題,薑星火還真能給他弄來大批糧食不成。


    糧食,可不是憑空變出來的。


    而施幼敏在朝中的運作也有了些眉目,隻要他自己不被解縉嚇到露出破綻,那麽解縉查不出什麽,自然也就得灰溜溜的走了,就像之前都察院的陳瑛一樣。


    陳瑛還號稱古之酷吏呢,還不是一樣無功而返?


    而諸如淮商吳家徽商江家,這些都是大鹽商不假,但在施幼敏眼裏,卻是渺小得宛如塵埃般存在,畢竟他們都是靠著鹽使司吃飯的,鹽政司卻能輕鬆地拿捏他們,而如果朝廷執意改革鹽法、打擊鹽商,這些鹽商絕對抵擋不了,所以這才需要依附於鹽使司衙門。


    鹽使司衙門高層鐵板一塊,利益早已糾纏到了一起,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而鹽商同樣立場相同,再加上因為糧價而站到一起的士紳富商、市民、灶戶。


    整個淮安府全是我的人,你拿什麽跟我鬥?


    “如此一來,咱們再加一把火,這件事便能順利達成,先讓欽差麵對憤怒的市民和灶戶吧,至於我們鹽使司衙門的帳,隨便他查去。”


    第459章 財色


    夜色降臨,整個淮安城陷入一片寂靜當中,這座去年方從擁兵自重的梅殷手下解脫的城池的命運,此時又走到了新的十字路口。


    市井小民們都早早地熄燈睡覺了,畢竟在這種物價上漲的時節,燈油錢也挺奢侈的,而解縉的車隊一路行來,隻有街邊高門大戶門口挑著的燈籠亮著,燭火搖曳生姿,仿佛在向世人訴說著什麽。


    而今夜,卻注定是一個難眠的夜晚。


    “快看,欽差大人的車駕來了。”


    隨著遠遠傳來的一陣馬蹄聲,原本平靜的區域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一輛馬車駛近了鹽使司衙門前的小廣場,隨後繞了半圈,在鹽使衙門門前緩緩停了下來,然後就有一位仆役模樣的小廝跳下車轅,將馬車牽去後麵拴住。


    “恭迎欽差大人!”


    一眾衣冠楚楚的官員和鹽丁紛紛在兩旁列隊行禮,高呼恭迎。


    馬車的車簾緩緩撩起,露出了欽差的臉龐。


    這是一張頗為清秀的臉龐,雖然年紀稍大,約有三十五六歲左右,但五官端正,皮膚白皙,身材修長勻稱,從外表看上去,並不像一位浸淫官場十年的老油子,倒似是某家書院教書的學究。


    “諸君請起。”


    解縉微微頷首示意,目光迅速掃視了一圈,旋即問道:“怎麽沒有見到都轉運使呢?”


    “呃回欽差的話,施大人有些緊急事務,故未能親自前往迎接,不過稍後處理好馬上就來見您。”在場的官員當中,有人聞言趕緊站了出來,拱手答道。


    出乎眾人意料,解縉隻是淡然一笑,隨後說道:“原來如此,那咱們進去吧。”


    待他帶著幾分矜持,邁步走下了馬車,周圍的眾人這才紛紛站直了身子,跟著走了進去。


    這時候,專人已經等候在了一側,見狀立刻迎了上去,在前頭引路。


    “欽差大人,請。”


    “請。”


    解縉微微點頭,舉止優雅地走進了鹽使司衙門,在場的眾人見狀,亦是紛紛跟上,簇擁著解縉朝著內堂行去。


    穿過了月亮門、回廊之類的建築,一群人很快來到了一座閣樓前,閣樓共兩層,裝飾簡單而古樸。


    “欽差大人,這裏就是您暫且休息的地方,若有什麽需求盡管吩咐樓裏的下人就行了,宴會馬上開始。”負責引導的官員指著麵前的閣樓對解縉道。


    “嗯。”


    解縉輕描淡寫地應了一句,徑直走進了閣樓。


    其實他已經猜到了,閣樓裏會有什麽。


    外表古樸的閣樓,裏麵布置得非常幹淨典雅,窗明幾淨,桌椅擺設皆用的是紅木,而牆壁之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字畫,牆角的書架上更是堆積著數量不少的古籍珍玩,令人目不暇接。


    解縉剛剛坐定不久,外麵便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接著就是敲門聲,然後一名婢女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婢女將茶水放在桌上,低聲道:“大人請慢用,奴婢告退。”


    不多時,又一陣腳步聲傳來,果然,是施幼敏親自前來了。


    施幼敏很自然地坐下招呼解縉喝茶,笑嗬嗬地說道:“還望欽差大人理解,外麵人多眼雜,有些話不方便說。”


    解縉很不禮貌地翹起了二郎腿,問道:“解某一向光明磊落,不知都轉運使大人有什麽不可對人言之處?”


    “哈哈哈解兄真是性情中人。”


    施幼敏朗聲大笑,絲毫不顧忌自己這把年紀的三品大員管解縉叫兄,旋即又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道:“在下這次除了給解兄接風洗塵,另外還帶來一件重寶,想邀解兄幫忙鑒賞鑒賞。”


    說罷,施幼敏的語氣忽然一轉,問道:“解兄可曾聽說過《富春山居圖》?”


    解縉的腦袋瓜子飛速旋轉,略微猶豫了下,答道:“這倒是有所耳聞,據說是前朝黃公望所作,乃是其絕筆,畫成不久便離世了,可惜元末戰亂,流落到民間之後不知所蹤了,不知道都轉運使從何處尋獲?”


    《富春山居圖》雖然貴重,但畢竟距離如今也不過剛剛成畫五十載,算不得什麽稀世真跡,想要靠這個賄賂解縉,那是想也別想,所以施幼敏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施幼敏從旁邊取過一卷軸,緩緩攤開,正是《富春山居圖》,但目光卻完全不在畫上。


    “說起黃公望這人,倒是比這幅畫要有意思,黃公望早年為吏,不過是別人手裏的一把刀,卻有些自命不凡,前元延佑二年,也就是九十年前,其恩主張閭以中書省平章政事(從一品)之銜返江浙行省,行‘經曆田糧’之法,黃公望隨往,然而清理田糧又哪裏是這麽容易的事情?張閭以一人之下的尊威,得了元仁宗的支持,麵對洶湧而至的民意,最後因‘貪刻用事’而引發了大規模民亂,被元仁宗遣人聆訊治罪,黃公望亦隨之入獄.其人出獄後方才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搞政治的這塊料,光憑一腔熱血,成不了事。於是師事金月岩,參加了全真派,並與張三豐、莫月鼎、冷謙等道友交往,隱居在常熟小山頭,寄情於山水之間。”


    施幼敏笑容不減,緩緩地說道:“解兄是大才子,這副《富春山居圖》,想來解兄一定喜歡,這樣吧,這屋裏的書畫,都送給解兄,不知解兄意下如何?”


    解縉哪還不懂施幼敏是什麽意思?


    誰是如今的張閭?自然指的是薑星火。


    那誰又是如今的黃公望?當然是解縉了。


    施幼敏就差明著說,你若是識趣便好,定讓你不滿載而歸;若是不識趣,說不得就要淪為跟黃公望一樣的結局了。


    解縉微微思索利弊,接著便冷哼一聲,說道:“都轉運使大人是在賄賂謝某嗎?”


    這當然不能給施幼敏定罪,畢竟這不過是兩人的室內對談,沒有第三者在場。


    而此時解縉的態度展露無疑,施幼敏倒也不意外,並沒有徹底撕破臉,而是說道。


    “聖人之言固然是好東西,但是這世界上最終能夠掌握局勢的人,永遠都不是行君子之道的人,聖人之言再有理又有何用?可反過來說,完全背棄了過去的道路,兵行險著,就是對的嗎?”


    “解兄,我勸你一句,收手吧。”


    解縉沉默不語,思忖了良久,突然抬起頭來,認真地說道:“這樣吧,都轉運使大人把過去虧空的鹽稅都交出來,送到府庫裏,我便收手,如何?”


    “解兄,此事怕是有難度。”


    施幼敏沉吟了片刻,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在下今日前來,早就料想到解兄肯定有難言之隱,不過都可以談嘛,何必弄成這樣子?其實隻要解兄肯答應,在下可以保證,解兄在這裏的安危絕對不成問題,即使有人膽敢對解兄圖謀不軌,也絕對能護伱周全。”


    這話說完之後,房間裏的氣氛驟然變得凝滯起來。


    解縉的心頓時劇烈顫抖起來,額頭不斷冒出細密的汗珠,好在有頭發遮擋,倒也沒露出什麽端倪。


    雖然不知道施幼敏口中的“護你周全”具體是什麽意思,但從對方信誓旦旦的語氣中,不難判斷出,這絕不僅僅隻是說說而已這是最直接不過的人身威脅。


    “都轉運使大人這是打算威脅我嗎?”解縉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靜下來,說道。


    “談不上威脅,解兄若同意了此事,在下絕對不會虧待解兄,除了這裏麵的東西,甚至解兄每年能從兩淮鹽場拿到這個數。”


    施幼敏比了個手勢含笑著說道:“到時候不管解兄是想繼續在廟堂上走下去,還是另有打算,都沒有問題,解兄看如何?”


    一手大棒,一手胡蘿卜,而且還是又加了一根胡蘿卜。


    刺殺欽差這種事情,從古至今都不少見,解縉雖然瘋魔,此時也不得不考慮,自己的人身安全問題了。


    而且這次赴宴,本來就是與對方虛與委蛇,還有一重目的是掩護趙海川的行動,所以倒也不必死磕到底。


    解縉臉色陰晴不定,遲疑了許久,才說道:“在下會考慮都轉運使大人的提議的。”


    施幼敏滿意地點了點頭,料想解縉雖然名滿天下,但原本隻是個翰林院的小官,靠著鑽營和站隊變法派才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對於金錢,想來從未受到過如此程度的衝擊,所以對於施幼敏的誘惑也不可能不動心。


    施幼敏從閣樓離開後不多時,宴席就開始了。


    鹽使司衙門的官員帶著解縉走到宴會的場地,然後指著最上頭的位置說道:“欽差大人請坐!”


    解縉端詳四周,發現宴會廳中陳設精美,地板鋪著地毯角落處擺放著瓷器,一派奢華之景。


    這樣的場景倒是令解縉長了見識,他是從來沒見過哪個衙門能弄得這麽富麗堂皇。


    正感慨之際,施幼敏忽然拍了拍手,門外立即走入兩個妙齡少女。


    “欽差大人,此處環境清幽,頗為適合品茶賞月,請!”


    跟歡迎的時候不同,參加宴席的官員並不多,施幼敏率先落座,隨即示意兩個妙齡少女斟茶遞水,自顧自喝起茶來。


    這兩個女子都穿著粉白長裙,腰間係著一條淺藍色繡花腰帶,纖細的柳葉般的秀眉下,是一雙明亮的美目,仿佛蘊藏著無限的情意,讓人一不留神就淪陷進去。


    解縉忍不住看了一眼,在揚州的時候,他便曉得有瘦馬一說,不曉得毗鄰的淮安又有什麽花樣。


    施幼敏注意到了解縉的異狀,嗬嗬一笑,指了指那兩個妙齡少女,說道:“欽差大人如今初到淮安府,想來無人照顧,這兩位姑娘可謂是知書達理、溫柔賢惠,若是欽差大人看得順眼,盡管都帶走,也省得起居麻煩,如何?”


    說罷,他衝著兩名少女微微一笑,說道:“還不快見過欽差大人?”


    兩名少女嬌羞不已,盈盈拜道:“見過欽差大人。”


    解縉見到兩名妙齡少女如此模樣,頓時心頭一蕩,不過也隻是一瞬間的事情,下一瞬,他心頭的念想瞬間被澆滅,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忌憚。


    “送書畫,送金錢,送美人,若是換了心誌不堅的人,恐怕真就半推半就了。”解縉腦海裏閃過一道念頭。


    隨著宴席開始,一眾官員紛紛上來敬酒,解縉來者不拒,這些人對解縉都是阿諛奉承、恭維有加,解縉亦是虛偽地敷衍著,表麵上看著沒有那麽嚴肅了,實際上卻警惕的緊。


    這裏畢竟是別人的地盤,客場作戰,不利之處實在太多,而這些試圖腐蝕他的財色和奉承,就像是懸在頭頂的利劍,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掉下來砸死他,徹底毀了他的通天仕途。


    施幼敏不懂解縉,他不懂一個官場蹉跎十載的大才子,一朝得到伸展的機會,會多麽珍稀。


    因此,在解縉看來,這次的計劃絕對不允許有任何意外發生。


    必須一擊製敵,否則的話,施幼敏有句話沒說錯,他沒準真的會成為第二個黃公望,等待他的就將是牢獄之災了!


    解縉在這些人之中遊刃有餘,一邊喝酒,一邊與他們聊天。


    這些人不停地巴結奉承著他,一副討好之態,就差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哈哈,諸位太抬愛了!”解縉端著酒杯,笑吟吟地說道,“今日乃是公宴,不宜飲酒過量,就陪各位大人少喝一點就好了,希望諸位大人不要介懷!”


    眾人見狀,紛紛表示不在意。


    隨後,施幼敏一個眼色,讓其他圍繞在解縉身邊的人退下,隻留下兩名妙齡少女在身側侍候。


    在施幼敏看來,解縉雖是讀書人,但他畢竟是男人,對於美色應當並未抗拒,尤其是這兩個美貌少女都可以稱得上清麗佳人,容顏絕美,更是引人垂涎。


    不用解縉招呼,靚女便主動給他倒了杯酒,解縉隨後輕抿一口,讚歎道:“好酒,果然是佳釀啊!”


    “解兄喜歡的話,改日我送解兄一壇子如何?”施幼敏爽朗一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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