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抿唇,謹慎地?觀察了一下曲硯濃的表情,神?情嚴肅,“仙君,倘若我們這些日子以普通修士的身份去玄霖域,可?能會有?點麻煩。”


    申少揚搞不懂,“怎麽?普通修士去了你?們上清宗,會被欺負嗎?”


    祝靈犀欲言又止,“挨欺負倒是不至於……”


    但是,“我們玄霖域的修士比較傳統,比較嚴謹,比較注重規矩。”她?委婉地?說,“就是,最近宗門訾議會在即,大家上下一心,就比平時更認真一點,會很?麻煩。”


    她?說得實?在太委婉了,不僅申少揚三人沒聽懂,就連曲硯濃也不明白她?的意思。


    祝靈犀苦笑。


    “等我們到了玄霖域,你?們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


    五域之間隔著青穹屏障,隻有?幾處出口?開放,由銀脊艦船來?往其間,因此?每一處出口?都算得上鼎盛繁華,人來?人往,魚龍混雜。


    不管修士有?多神?通廣大,每人一節竹節牌,憑票申領,上船時會有?陣法檢驗竹節牌的真假。


    申少揚之前就從扶光域坐銀脊艦船來?到山海域,如今換個地?方遊曆,格外興奮,自告奮勇地?帶著五張船票擠進人群裏?,排隊領竹節牌,好不容易排到頭?,卻被對麵?的修士趕走了:“去玄霖域的是吧?玄霖域的船不在這邊領竹節牌。”


    申少揚一愣:“為什麽?”


    發竹節牌修士不耐煩,“當然是因為上清宗那幫老古板有?毛病,登船都要搞出那麽多事,發個竹節牌都要折騰一刻鍾,我們哪有?功夫給他們折騰?幹脆劃了一片空地?,讓他們玄霖域自己派人過來?,喏,在那邊,你?排隊去吧。”


    申少揚狐疑地?朝修士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瞬間眼冒金星。


    救命!那邊的隊伍是這邊的十倍長!


    曲硯濃和祝靈犀三人久等申少揚不來?,反倒比他先找到了玄霖域發竹節牌的隊伍,縱然船票全都給他了,也先排進長隊裏?候著。


    誰知,往隊伍裏?這麽一站,就定在原地?,再也沒見動彈。


    連祝靈犀也皺著眉,憂心忡忡地?望向看不見盡頭?的隊伍,“宗門的審查,比我出門時更嚴格了。”


    曲硯濃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受過這種排隊的苦了。


    誰敢讓天?下第一人排隊苦等啊?


    根本就沒有?任何人敢讓她?等!


    更別說她?還?有?道心劫,就連自己想做的事都會片刻就失去興致,更別提排隊了。


    所以,很?顯然,曲仙君的耐心,比正常人要差很?多、很?多……


    “你?們上清宗到底在審查什麽?”她?匪夷所思,“坐個船而已?。”


    祝靈犀立刻神?容一肅,鄭重搖頭?,“是其他界域的標準不夠規範,完全忽略了艦船乘客的安全性和目的性,隨意地?放任外來?修士進入自家界域,這是對域內本土居民?的極大不負責,也是對界域內秩序的巨大破壞。”


    她?說得字正腔圓、有?板有?眼,其他人一起呆呆地?望著她?。


    戚楓紅著臉:“聽、聽不懂?”


    申少揚正好跑過來?找到他們,大倒苦水,“我打聽了,上清宗的審查太嚴格了!必須提前交納三百銖清靜鈔作為保證金,確保你?不會破壞銀脊艦船,如果拿不出來?,就算你?有?船票也不給上船……”


    曾經在五域中的任何一域有?過緝殺令的修士,不許上船;


    曾經在任何界域有?超過一萬銖逾期欠款的修士,不許上船;


    曾經在上清宗之下有?過超過十條違規案底的修士,不許上船……


    “這聽起來?都挺合理的吧?”富泱問。


    申少揚痛苦地?說,“這些條件確實?都很?合理,聽起來?一點也不難,可?是他們要你?證明你?沒幹過這些事!”


    證明自己幹過隻需幾個呼吸,可?是證明自己沒幹過,就要數不清的呼吸。


    曲硯濃臉色陰沉。


    她?深吸一口?氣?,眼看就要忍不住了。


    白龍魚服真不是人幹的。


    有?權有?勢就是要仗勢欺人破壞規則!


    申少揚一個激靈,想也沒想,從手指上擼下靈識戒,一把塞進曲仙君的手裏?,“前輩,你?快勸勸仙君!”


    第53章 子規渡(三)


    衛朝榮還沒?反應過來, 靈識戒已經被申少揚塞到了曲硯濃的手裏,他無時無刻不?凝視著那?一頭的天光,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目光, 哪怕明知她隻能望見漆黑的戒指,他也依然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他沒?想到申少揚會這麽做, 也沒?想到再次直麵的一刻來得這麽猝不及防。


    曲硯濃也沒?想到。


    她眉眼猶存著壓抑的不耐,垂眸望著掌心?的漆黑戒指, 眼底閃過一瞬的訝異。


    漆黑的戒指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沒?有一點動靜。


    她定定地?望著那?枚戒指半晌,輕嗤了?一聲, 倏爾收攏了?五指, 把它握在掌心?,抬眸望向申少揚,神色冷淡而乖張,“勸我什麽?”


    申少揚本就是下?意識的反應,誰料到前輩一點動靜也沒?有, 反倒是他挨了?曲仙君大為不?善的一眼,隻得訕訕地?撓頭,“您不?是說?過嗎?我們是出來遊曆的,排隊……怎麽不?算是遊曆的一部分呢?”


    他還怪有使?命感的。


    曲硯濃從來不?覺得她朝令夕改是什麽不?對的事,她依舊虛虛地?攏著手中的戒指, 目光若有似無地?望著申少揚,一言不?發。


    她不?說?話, 自然有一股沉凝的威嚴, 迫得人不?敢抬眼和她對視, 無所遁形。


    申少揚被她看得頭皮發炸,攥著衣角, 渾身繃緊了?,站得筆直。


    富泱、祝靈犀和戚楓察覺到她那?沉默的威勢,其實曲仙君隻是忽然不?說?話了?,周遭卻好像是突然被人罩上了?一個透明的燈罩,一切細小的動靜都讓人心?驚。


    就連前前後?後?排著隊的修士也感受到一絲不?必靈氣就能?讓人驚心?動魄的威懾,神色中帶著一點驚恐,來回偏轉著頭,想要找尋這威懾的來由。


    這回不?止是申少揚著急了?,祝靈犀三人也有些慌張:周天寶鑒把他們的神貌全都映照出來了?,尤其是曲仙君,整個五域都對她感到好奇,難保這些排隊的修士裏沒?有哪個剛看了?閬風之會,一眼認出仙君。


    單純隻是認出來倒也還好,可?要是有不?識趣的修士湊過來,惹怒了?仙君怎麽辦?


    曲硯濃猶然沒?有動靜,仿佛是看不?見周遭修士一點點聚在她身上的驚疑目光。


    她神色冷淡,臭著一張臉,活像是所有人都欠了?她成千上萬的清靜鈔。


    衛朝榮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點澀,又有點想笑。


    她的耐心?一向欠佳,從來沒?好過,有脾氣就發脾氣,幾乎從沒?學過“忍耐”這兩個字,無論是誰讓她不?高興了?,她都要夾槍帶棒地?回敬。


    那?麽自我,活得神采飛揚,半點也不?做作矯飾。


    其實她有時候脾氣和小孩子一樣,執拗得可?怕,但惡意壞心?算來不?多,倘若順著她的意思?來,溫言安撫幾句,她就能?轉嗔為喜,笑吟吟地?說?話。


    可?他那?時候還不?懂。


    他在牧山宗練了?那?麽多年的刀,心?無旁騖,沒?學過其他任何一種?手段,卻在刀法上一日千裏,牧山宗那?麽多同門?,沒?一個是他一合之敵,連當時還是上清宗長老的夏枕玉也一眼看中他的天資。


    衛朝榮當了?那?麽多年無人爭鋒的天才,也隻有鋒芒銳不?可?當才能?讓人關注他,他用盡了?力氣勢不?可?阻地?闖到她的身旁。


    他們針鋒相對過、笑裏藏刀過、勾心?鬥角過,像兩塊磁石嚴絲合縫地?緊緊貼在一起,被交織的愛恨勾連。


    衛朝榮從來沒?後?悔過他們的每一次相遇,這段風月故事不?容半點刪節,倘或錯過任何一次針鋒相對,他都唯恐走不?到最後?一程。


    可?有時候,在乾坤塚裏孑然一身、無朝無暮的日子裏,他總是忍不?住地?想,如果他再多順著她一點就好了?。


    她就是那?麽個脾氣,有時也不?是真的生?氣,隻是不?高興了?,心?裏憋著不?痛快,隻要他態度鮮明地?順著她,把她心?裏的無名火澆滅了?,她也就又笑盈盈起來。


    可?他那?時不?懂。


    笨口拙舌,癡頭傻腦,隻是隱隱覺得他們情濃後?,她好像常常歡喜,又常常失落,他說?了?話還不?如不?說?。


    在幽晦無光的冥淵下?孤身一人詰問了?這麽多年,他時常生?出一種?不?切實際的浮想,如果從前他能?明白、如果他還有機會彌補就好了?。


    如果他有機會……


    漆黑靈動的觸手從靈識戒裏悄然伸了?出來,被圈在掌心?裏,他操縱著觸手,一下?一下?地?輕輕蹭著她的掌心?,從她微鬆的指縫裏擠了?出去。


    曲硯濃掌心?一陣發癢。


    她皺著眉頭,麵無表情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望見那?細小的觸手如一團亂絮,從漆黑戒指中生?了?出來,少說?有二三十?條,看上去冷冰冰的,有種?黑金般的沉冷光澤,此刻卻蜷曲在一起,握攏了?她的手。


    其中一條觸手在她掌心?打了?個旋,淺淺地?書寫:“若是實在不?高興,就讓上清宗為你專門?開辟一條航路,往後?都備一艘空置的銀脊艦船,等你想用的時候再啟用。”


    曲硯濃盯著掌心?的那?條觸手看了?半晌:他不?是困在戒指裏一千年?怎麽說?起銀脊艦船、艦船航路這麽順口?


    她還以為殘魂在戒指裏憋了?那?麽久,出來後?發現改天換地?了?,應當極度不?適應才對。


    ——他到底是不?是衛朝榮?


    她總是不?確定,她也不?知道在她的心?裏,衛朝榮若能?見到一千年後?的五域,究竟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他性子那?麽執拗,能?接受這換了?人間的世界嗎?


    “你還知道銀脊艦船?”她輕嗤了?一聲,“悶在戒指裏這麽多年,倒是學得很快,我還以為你會是個老古板,一驚一乍地?接受不?了?當今的五域。”


    衛朝榮不?明白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問題,“你們覆滅了?魔門?,一千年不?是一彈指,一切當然都會跟著變,我接觸不?到外界則罷,既然接觸了?,當然是我適應當今之世,沒?有當今之世來適應我的。”


    曲硯濃瞪著掌心?的觸手。


    說?著話的時候,他又有點像衛朝榮,可?是她心?裏的衛朝榮隻活在千年前,她想象不?出他生?活在現在的五域中的樣子。


    衛朝榮也微微地?愣了?。


    在她的心?裏,他就是個隻能?抱守過去不?放、永遠無法適應現世的老古板?


    他們就這樣隔著漆黑的觸手,沉默地?對望著,好像誰也說?服不?了?誰。


    申少揚“哎喲喂”一聲,歡歡喜喜地?說?,“仙、仙……曲前輩,祝、祝道友帶人回來了?。”


    不?怪申少揚變成結巴,實在是他們隱藏身份出遊,之前習慣了?的稱呼根本不?能?叫出來,一叫就全露餡了?。


    他要是當眾叫了?一聲仙君,還能?有誰不?知道他們是誰啊?


    被他這麽一聲,曲硯濃張開五指,任由那?黑色的觸手縮回戒指裏,隻留下?一根細細的觸手纏在她的小指上。


    她盯著那?根細細的觸手很久。


    祝靈犀早在曲硯濃板起臉的時候就悄悄地?離開了?隊伍,朝最前列走去,找到了?上清宗駐此地?的同門?管事,陳明了?身份,管事立刻跟著她一起來迎曲硯濃。


    曲硯濃的脾氣真的很古怪。


    方才還說?著想要仗勢欺人破壞規則,這會兒人家親自來接她上船,她一邊毫不?猶豫地?抬步,走在人家前麵,一邊又挑眉。


    “我聽說?上清宗的規矩一向很嚴格,誰也不?能?破壞。”她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是什麽意味,“現在才知道,原來規矩也是因人而異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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