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船管事尷尬地?一笑。


    規矩當然是嚴格的,任何人都需要遵守,今天就算是上清宗的現任宗主來了?,也得乖乖排隊,否則若有哪位大修士仗勢欺人,傳回了?宗門?,是會被獬豸堂拿下?問責的。


    可?是事情總也有例外,上清宗乃至玄霖域的修士不?能?破例,不?代表這世上沒?有人能?讓人破例——曲仙君也不?歸獬豸堂管啊!萬一她不?滿意了?,隨手就給艦船一下?,難道獬豸堂敢上門?要債?


    連獬豸堂也惹不?起的殺星,還是不?要惹她不?高興了?。


    “仙君,我們上清宗的規矩確實是很嚴格,”管事認了?,頑強地?說?,“但我們的底線也可?以很靈活。”


    曲硯濃被他逗得有點想笑。


    祝靈犀輕輕歎了?口氣。


    她從管事那?裏領來了?竹節牌,戴在曲硯濃的手腕上,誠懇地?說?,“訾議會在即,宗門?的規矩確實比往常更嚴苛,這裏還是山海域,登上銀脊艦船已?是最簡單的一環,等我們到了?玄霖域,要守的規矩還會更多。”


    曲硯濃一口氣順不?下?來。


    “更嚴苛?”她挑眉。


    祝靈犀有些尷尬地?點了?一下?頭。


    曲硯濃不?太煩了?,反過來問祝靈犀,“你們玄霖域的修士都沒?意見的嗎?”


    祝靈犀微怔。


    其實還是會有意見的,誰沒?抱怨過宗門?規矩嚴苛、破事繁多?可?是在這種?事無巨細樣樣有規矩的地?方生?活久了?,慢慢也習慣了?,反倒是不?能?適應玄霖域外一切都沒?規矩、野蠻生?長的樣子。


    生?於斯長於斯的故土,被人如此看輕,就算對方是一域之主、天下?第一,也難免讓人心?裏不?太舒服,祝靈犀沉默了?片刻,很直接地?問,“仙君從前是魔修。魔門?是真正的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相比之下?,仙門?處處是清規,實在不?夠舒服,可?仙君又為什麽要舍棄魔門?,轉投仙門?呢?”


    自然是因為在束手束腳和清規戒律之餘,還有更多的讓人向往的東西,足以令人忽略那?些繁瑣,拚命去追尋藏在清苦後?的寶藏。


    曲硯濃啞然。


    若不?是衛朝榮,她也許就隻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甚至於,在上清宗停留的那?些日子,現在回憶起來,其實也很快樂。


    一個人的快樂並不?完全由她能?力和自由的邊界所限定。


    是衛朝榮拉著她走上了?新的路。


    小指上的細小觸手輕輕地?撓了?撓她的掌心?。


    她低下?頭,不?知怎麽的,歎了?口氣。


    “你到底是不?是他啊?”她問。


    第54章 子規渡(四)


    漆黑的觸手?沉默地蜷曲在她的小指上。


    曲硯濃也不說話。


    她恍惚, 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也常常沉默地凝望她,用那種專注沉凝的目光久久地注視她的眉眼, 既讓她煩躁,有時又讓她安心。


    可衛朝榮並不是一個愛回避鋒芒的人。


    他總是很直接, 也很直白,她進一步, 他就能進三步,刀山火海也敢悶頭向前。


    “你這人?好奇怪啊。”她曾經問他,“你就不知道什?麽是怕嗎?”


    那時衛朝榮和她關?係不遠不近, 他尚未回到?上清宗, 還是金鵬殿的弟子,周身纏繞著隱約的血氣和戾氣,目光直直看進她眼底,說話也不帶一點委婉,直截了當, “越是害怕,反而越是要向前,我在原地苦等,除了一死了之,還能等來什?麽?”


    曲硯濃很喜歡他說話時那種強硬卻又?不冒犯的感覺, 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有點迷戀,讓她總是情不自禁地作弄他, 想看他動了真?火後怎樣對她展現出不加掩飾的強勢和欲望。


    她總是能如願以償, 衛朝榮從不避讓, 他們?狹路相?逢,沒?有任何一個後退。


    唯一的一次, 他們?吻得?難分難舍,她意亂情迷,指尖伸進了他的衣襟。


    她能感受到?他那一瞬的緊繃,勁瘦高大的身軀凝定,像是蓄勢待發的凶獸,橫在她腰後的手?也堅逾金鐵,牢牢地將她圈得?更緊,不容她掙脫。


    曲硯濃那時也許短暫地猶豫過一瞬,但殘存的理智被迷亂的情意壓倒,她沒?有一點掙紮,反倒更熱情殷切地倚在他的懷裏,指尖一點點越過他的衣襟,掩在衣衫下,藏得?那麽深,遮掩那些?恣情歡愉的遊走。


    他悶悶地哼了一聲?,呼吸聲?一聲?沉過一聲?,一言不發地佇立著,像是一根堅硬筆挺的柱子,緊緊擁著她,給她支撐,也給她深吻。


    曲硯濃幾乎站不穩,視線也模糊,聽見他急促低沉的呼吸聲?從耳畔慢慢向下遊弋,吻過脖頸,吻過鎖骨,燙得?她心?驚,又?像是被放置在溫水中的青蛙,提不起力氣。


    直到?那個灼烈的吻遊弋著深入,她在興奮中戰栗到?全身都發軟,一簇細小到?幾乎不值一提的靈光劃過她腦海:


    如果衛朝榮挑了這個時機殺她,她一定會死得?很慘,沒?有一點有力的反抗。


    這微小的念頭劃過她心?田,似乎每時每刻都在急劇膨脹,最終填滿她的新湖,成為她罕見的恐懼源頭。


    她沒?有那麽怕死,但是絕不能這麽死。


    她無法想象被他在意亂情迷的時刻殺死的可能,光是稍稍思考就惱怒而憤恨到?呼吸都急促——她絕不能這麽窩囊地死。


    於是她驀然抬起手?,將他一把推開了。


    衛朝榮被她推開了好幾步,頓在幾步外,眼神還帶著情意,深沉而灼烈地死死盯著她,像是有一瞬很想伸出手?將她重新擁緊,可是望著她冷淡的神色,終究還是沒?有。


    她不敢,她退了一步,她不能再向前。


    原以為衛朝榮會很惱怒,可他深吸一口氣,竟什?麽都沒?說,偏過頭,沒?再看她。


    “你不生氣啊?”這在她意料之外,於是笑吟吟地問他,好似一點都不在乎方才的事?,可她心?裏其實有一點不自在。


    也許她也有一點怕他轉身離去。


    盡管她知道他若真?的這麽做了,她一定再也不會見他了。


    “我為什?麽要生氣?”他還是沒?有看她,語氣也淡淡的,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你猶豫了,說明你在考慮,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曲硯濃沒?想到?他還能想出這種說法。


    “我也不是一直勇敢。”他終於轉過頭,耳根還有一點紅,但神色已很淡然,“曲道友,一個人?如果真?的很在乎另一個人?,他總有些?時候會止步不敢向前的。”


    曲硯濃頓了一下。


    “你覺得?我是很在乎你?”她匪夷所思,根本不願意相?信這種可能性,也根本不信,斷然地發小,“衛朝榮,你不要逗我笑。”


    衛朝榮抬眸,目光沉沉。


    “沒?有。”他說,“我不是在說你。”


    他不是在說她。


    銀脊艦船上,曲硯濃握著那枚漆黑戒指,忽然問,“你現在也是因為在乎而不敢向前嗎?”


    冥淵下,衛朝榮微微怔住。


    *


    在五域的青穹屏障之外,汪洋浩蕩,是為四溟。


    四溟不受保護,直接與虛空裂縫接觸,波濤洶湧,比界域內的世?界危險殘酷百倍,除了被緝殺的大凶大惡,又?或是實在走投無路的苦命人?,幾乎沒?有修士願意在這裏生活,因為誰也不希望自己在危機重重的海域裏費盡千辛萬苦搏殺完妖獸,下一瞬發現身側突兀地出現了一道虛空裂縫,一命嗚呼。


    虛空裂縫出現得?毫無規律,也根本無從抵抗,也許裂縫出現的地方原本有一大片汪洋,憩息著元嬰大妖獸,可裂縫一出現,什?麽都會煙消雲散,幹淨得?像是從來沒?出現過,普通修士根本無法在四溟保住自己的性命。


    銀脊艦船就是因此誕生的。


    申少揚站在銀脊艦船寬大如庭的甲板上,扒著欄杆往外張望,艦船外,遠天晦暗,隻有一道熾烈的光芒從海麵上灼灼燃起,白夜如焚。


    這不是他第一次坐銀脊艦船,也不是第一次望見這樣的場景,但再次看見還是十分喜歡,“聽說那道光的方向是冥淵。雖然冥淵晦暗無光,吞噬生機,但在四溟中亮如星辰,永不墜落,來往的艦船都靠冥淵照亮航路,好神奇。”


    “正是因為冥淵吞噬了大量的生機靈氣,才會在四溟中亮如星辰。”祝靈犀糾正他,“山海斷流後,隻有青穹屏障內保有充沛的生機靈氣,在青穹屏障之外,靈氣稀缺,還經常要遭受虛空裂縫的侵蝕,因此四溟的天空是不見盡頭的永夜,冥淵雖然晦暗,也能照亮四溟。”


    申少揚頗感意外地轉過頭。


    “原來蘊含了生機靈氣就會比沒?有生機靈氣的地方更亮啊?”他問。


    祝靈犀真?的相?信他是個完完全全的散修了,連這些?他都不知道。


    “我三四歲的時候,祖父帶我坐銀脊艦船去玄霖域。”戚楓輕聲?地說,“那時候我聽祖父說起過,自從山海斷流後,這些?未被青穹屏障保護的地方流失了數不盡的靈氣生機,如果沒?有青穹屏障的遮擋,那麽我們?在四溟航行時,就會被五域的灼烈光芒刺得?瞬間致盲。”


    申少揚和祝靈犀一起回過頭,定定地看他。


    戚楓不安:“……怎麽了?”


    申少揚:“三四歲就坐銀脊艦船?”


    祝靈犀:“你三四歲就來過玄霖域?”


    銀脊艦船的船票價格不菲,尋常修士需要省吃儉用攢上十年八載,才能湊到?一張單程的船票,隻能去不能回,因此絕大多數船客都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準備。


    申少揚和祝靈犀雖然都天資出眾,在修仙路上也沒?怎麽為清靜鈔發過愁,卻也從沒?那麽闊綽,坐銀脊艦船遨遊界域間對他們?來說仍然是一件奢侈的事?,幸好是仙君出手?闊綽,直接買下了所有人?的船票,否則他們?兩人?就算再怎麽願意跟著仙君,也隻能飲恨了。


    戚楓三四歲就能被帶上艦船,去別的界域溜達一圈再回到?山海域,他倆壓根都沒?敢想過……


    “你需要護衛嗎?用劍的那種?”


    “你想買符籙嗎?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畫。”


    異口同聲?。


    祝靈犀和申少揚對視一眼,沉默。


    轉過頭,兩人?一個定定,一個眼巴巴,殷切地望著戚楓。


    戚楓手?足無措。


    “我、 我不是——”他的臉又?憋紅了,竭力爭辯,“我沒?有錢,我隻是比你們?多坐過幾次銀脊艦船,不要那麽看我啊!”


    祝靈犀點點頭,也不說信不信,“你坐過多少次銀脊艦船?”


    戚楓想不起來了。


    他仔細回憶,“應該隻有二十多次……”


    申少揚和祝靈犀定定地看著他。


    “十幾次。”戚楓改口,臉還紅著,“隻有十幾次。”


    申少揚抱起胳膊。


    祝靈犀挑眉。


    “……八次,隻有八次。”戚楓臉更紅了,急不可耐,像是要和誰爭辯,“不到?十次,剛才都是我記錯了,我其實隻坐過八次銀脊艦船。”


    瞧他著急的樣子,要是誰敢說他坐過更多次銀脊艦船,戚楓能急得?跳起來咬人?一口。


    祝靈犀和申少揚對視一眼,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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