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的男人,笑得討好,笑得不懷好意,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東西。


    穿戴著玄黑披風的男人看了胖男人一眼後,便揮揮手,示意下屬將這個極為礙眼的男人趕出廂房,以免打擾他的休息。


    這男人為了討好他,已經做了不少的事,然而,那些事對他而言,除了是麻煩以外,再也沒有其他的好感。


    “慢慢慢慢慢!”眼見男人那個光頭高大的下屬一步步地向自己走來,胖男人……陳老板連忙出聲,伸出雙手阻止光頭下一刻的舉動,連忙飛撲到一直沉默不語,隻以眼色與屬下溝通的男人麵前,“北陵堡主,我……我隻是想請堡主去聽支曲兒,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在得聞這位鼎鼎大名,雄踞北方的飛鷹堡堡主要南下經商時,他可花了不少的銀兩,欠下了大量的人情,才能夠邀到他到自己府內小住數天,但花銀兩時他一點兒都不心疼,因為,如果能夠跟這位堡主談成了生意,那回報,絕對是他花出去的幾百倍。


    這個北陵飛鷹,幾乎是壟斷了通往西北方的陸路,不是說他們不讓商人將貨物載往西北方,而是說,如果商隊的貨車上沒有插上飛鷹堡令旗的話,路還走不到一半,便會被沿途的那些土匪強盜洗劫一空,人財兩失。


    可怪的是,這些土匪強盜竟不敢去搶插著飛鷹堡令旗的商隊。


    原來,在幾年前,北陵飛鷹曾經領著一隊人去剿了當地一個最剽悍、最凶惡的山寨,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搶飛鷹堡的貨。


    因此,飛鷹堡等同拿到了通往西北方的通行證,要經商到西北方小國,一定得有飛鷹堡令旗。


    “聽曲兒?”


    北陵飛鷹聽到了矮胖男人談及的閑餘活動,挑起了眉,明顯對這個提議感到興趣。


    陳老板笑裂了嘴,直覺這用十萬兩買回來的消息物超所值。


    這看似嚴酷的男人,最愛的閑餘節目便是聽聽曲兒,不管是淒美婉轉的,又或者是激昂慷慨的,他都愛聽。


    “對對對,我想邀北陵堡主去聽我們城中,不,是全國最有名的歌姬唱支曲兒,她所唱的曲兒,聽過的人莫不稱其音繞梁三日,猶如出穀黃鶯,彷如天籟。”陳老板賣力地遊說著。


    “如果我不滿意,我馬上搬到林老板府上。”北陵飛鷹淡淡地說。


    陳老板一窒,北陵飛鷹口中的林老板可是他的死頭對,兩人在為了得到這宗生意上交過不少次的手,隻是彼此都不相伯仲,所以一直爭持不下。


    但一想到,待會兒唱曲兒的那名歌姬,陳老板豁出去似的道:“沒問題!如果待會北陵堡主聽不過癮,我就替您準備馬車,送您跟各位到林老板家去!”


    北陵飛鷹原不是一個這麽容易被人說服的人,他意誌堅定,即使受盡了酷刑,吃盡了苦頭,也決不會輕易服從,然而,他對陳老板口中的那名歌姬,有了興趣。


    是什麽樣的歌姬,讓陳老板願意賭上這筆生意?


    北陵飛鷹暗忖著,開始暗暗地期待著。


    大廳內,人潮為患,人人寸步難行。


    可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沒有發出半點不滿的怨語,更沒有仗著自個兒的嗓門大就鬼吼鬼叫的,充斥著人潮的大廳,除了偶而幾聲不小心被人踩到了腳的倒抽氣聲外,竟然靜得出奇。


    一家,怪得很的尋歡閣。


    這是北陵飛鷹對美人閣第一眼的感覺。


    尋歡閣,何處不是女人的鶯聲軟語,又或者是男人的淫笑聲?但偏偏,這美人閣卻與一般的尋歡閣不一樣。


    人人仰首期盼,好似待會有什麽隻要錯過,便會抱憾終生,死也不得瞑目的事發生。


    陳老板坐在他的身邊,壓低了嗓,小小聲地道:“因為,咱們的憐兒花魁,隻要太吵,或者心情兒不好,就會不唱曲兒,為了聽到憐兒花魁高歌一曲,所以大夥兒都盡量不發聲,北陵堡主請別見怪。”


    看陳老板以及雅座外的人群反應,似乎陳老板所言非虛。


    好一個任性的歌姬,要客人不說話的等著聽她唱一支曲兒,否則就不唱;心情不好,也不唱,想在塞外最赫赫有名的歌姬也不敢這樣對客人,難道就屬京內的歌姬氣焰最盛?


    北陵飛鷹對這歌姬的好奇心,更大了。


    正當他想開口問陳老板表演什麽時候才會開始時,一名討喜可愛的清秀丫頭咚咚咚地從台下奔上台上,以她清脆的嗓問道:“各位客官,久候了,大家都等得脖子也酸了吧?”


    可惜,她的問題得不到大廳上的人,熱情的反應。


    北陵飛鷹其中一個下屬看到這可愛靈動的小丫頭,居然像傻子一樣的站起來,卻得不到反應,張口正想給予她應有的反應時,陳老板以完全不符合他身驅的速度飛撲上前,摀住他的口,不讓那聲響亮的“對”喊出口。


    “兄台,兄台,你可不能回應冬梅,那是考驗啊考驗!”


    看著陳老板豆大的眼瞪到最大,一臉猙獰的與自己的下屬對視。


    “什麽考驗?”問問題的自然不是被陳老板摀住口鼻的下屬,而是北陵飛鷹。


    陳老板放開手掌,坐回北陵飛鷹身旁的位置上,再次壓低嗓子,小小聲地回答:“這是憐兒花魁給大夥兒的考驗,誰人要是應了冬梅,那憐兒花魁就不肯出來給大家唱曲兒。”


    北陵飛鷹挑起了眉。


    這,是一個陷阱?來這美人閣的,如果不是熟客,或者是由熟客帶進來的,一定不會曉得這詭異的規矩,看來,這美人閣也不是什麽普通的尋歡閣。


    方才進來之時,那森嚴的守衛,還有那在門口看似無辜,但實際有高深武藝的美麗招待,一般的尋歡閣不會有這樣的排場。


    再說,能進來這美人閣的,除了達官貴人以外,還有不少江湖上頗有名望的大俠以及各派掌門,一個能吸引到這麽多大人物前來的尋歡閣,沒有其過人的特色以及,強大的後盾保護著,是絕對做不到如此的。


    驀地,一陣清脆悅耳的絲竹樂徐徐響起,打斷了他的沉思。


    他回首看向台上,適才那個小丫頭已經不知所終,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娉婷修長的絕色美人兒。


    果然是當花魁的料子,隻看那臉蛋以及那身段,還不用聽她唱曲兒,就已經先被她勾去一半的魂,為她著迷得不能自我。


    怎料,曲子前奏還沒有奏完,清脆如琤音的嗓便響起,帶著滿滿的不悅:“我不要唱『塞鴻秋.失題』!唱這種想情郎、念情郎的曲兒我唱得快膩了。”縱使美人兒皺起眉,但還是別有一番的風情。


    絲竹樂聲戛然即止,就怕再多彈出一個『塞鴻秋.失題』的音調,會教台上的美人更加憤怒。


    台下的冬梅心底直呼,不妙!衝上台,好生地安撫又在耍任性的主子:“小姐,怎麽了?不唱『塞鴻秋.失題』,要不改唱『浪淘沙.冬至』?再過一旬便是冬至了,唱這首剛好應節。”


    “還沒有到冬至就唱這首,你不嫌早了點嗎?”


    白了丫頭一眼,丁憐兒臉上的不悅更濃。


    “小姐……”冬梅換上一臉的可憐,“你好歹也唱支曲兒吧!你已經足足有一整個月沒有唱過半支的曲兒,再這樣下去,祈兒小姐說就要逼著冬梅跟你唱曲,小姐你就行行好,別讓冬梅吃這種苦好不?”


    “唱曲兒有什麽不好?你這丫頭就隻會討厭唱曲兒。”沒好氣地用指戳了戳冬梅的額頭,丁憐兒朝樂師那兒喊去:“改唱查德卿的『塞兒令?金陵故址』,會不會奏?”


    與她合作多時的樂師們一聽到曲目便馬上擺好架勢,幽怨纏綿的前奏便流泄而出。


    看著眼前這麽一出的鬧劇,早已掃空了北陵飛鷹對丁憐兒的期待以及好感,他隻覺得這個嬌縱的女人實在是太欠教訓,開始覺得其實她名過於實,她超凡的歌藝有可能隻是以訛傳訛,又或者是杜撰出來罷了。


    起身離開的念頭開始萌生,高大的身形站了起來,準備往外跨出第一步時,如泣如訴、似怨似恨的婉柔女聲,沙啞地唱出“塞兒令.金陵故址”。


    陳老板並沒有誇大其辭,這花魁的曲兒,果然是繞梁三日,教人一聽便著了迷似的,一曲的“塞兒令.金陵故址”,普通的歌姬隻會以恨唱出當中的詞,但丁憐兒唱的,不單有恨,還有念。


    她對這曲的意念,以唱的方式闡述得很透澈,如果不是有相當的文學修養,一般的歌姬不會唱得出這樣的曲。


    即使對她沒什麽好感的北陵飛鷹,也不得不承認,這丁憐兒,的確有她過人的本事,隻可惜性子太嬌了,絕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女人。


    在如雷的掌聲響起時,他示意身旁的下屬一同離去。


    轉身時,他對上了一雙瞪大了的水眸,如玉似的眸瞳,凶狠狠地瞪住他,似乎責怪他,居然沒有給予她半點的掌聲,就旋身離去似的。


    而丁憐兒的確是這個意思,那個一看就知是外族與漢人所生的男子,居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被她美妙的歌聲所俘虜,她不敢置信,隻覺這個男子,是番人,所以才聽不懂她的曲,所以才會在聽完一曲曲兒後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她好生氣,可是她不能喊住他,隻能怒目相送,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番人跟他的隨從一同離開了。


    用力地跺了下腳,她氣衝衝地跑下台,直奔自己的閨房去。


    氣死人了!氣死人了!


    連連倒了數杯茶,一飲而盡,清香可口的香茗卻無法澆熄她心頭的那把無名火,那把火還在熊熊地燒著。


    輕緩的敲門聲傳來,引去她的注意力,她看向門邊,隻見夏祈兒微撩裙擺,跨過門檻,走了進她的閨房。


    夏祈兒會來她這兒的原因,不外乎是問她為什麽又生氣了,不好好地再唱多一曲才離開。


    “人家在生氣。”麵對將自己寵得如此嬌縱、如此無法無天也有分的姐姐,丁憐兒嬌氣地噘起唇兒,還跺了下腳。


    “我知道。”夏祈兒有點無奈地回應她,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她在生氣,但她還要再說一遍,那代表她這一回真的氣得不輕,“我隻想來問問原因而已,並不打算責怪你。”


    至少,她已經唱了一曲,比起以前一生起氣來就不管別人在念還是在罵,總之不肯唱就是不肯唱,連嬤嬤親自來關說也不肯,已經好太多了。


    對於這個性子一起就不管發生什麽事的嬌縱妹子,夏祈兒以及月嬤嬤等人已經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才好。


    “人家好生氣好生氣,那個男人居然無視我,就轉身走了,連半點掌聲喝采都沒有,太侮辱人了!”一想起那男人臨走時那淡然的目光,她就更加生氣、更加憤怒。


    如果現在那個男人就在她麵前,她一定會撲上前打他、咬他的。


    夏祈兒很清楚感覺到她的“心意”,也很肯定她絕對會做得出來!這小妮子,因為年紀最小,所以都被大夥兒給寵壞了,而她也是元凶之一。


    “憐兒,那男人會有那種反應,當然有他的原因。”夏祈兒緩緩地道,企圖讓快要怒發衝冠的小妮子冷靜下來。


    “能有什麽原因?不外乎目中無人、不辨良音、目蒙耳聾……”隻要她一討厭起那人,就會自動地替那人缺點化,這一次,北陵飛鷹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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