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頂上的十五個門派,自然是那傳承數百年的六大九小,一眼望去很是明顯。再往下,墨跡雖然還濃,不似這最初十五個門派那樣已然掉色掉得有些分辨不清,但這些個門派卻不像留在紅牆上的名字一樣有這麽好的運氣了,十個裏有九個都消亡在了史書的邊角裏,甚至有的,若不是有這堵牆,早已散佚得名字也無人知曉了。


    就算剩下了那一個半個,留存到今日的,也不一定有這空閑與金錢派人不遠萬裏地來參與這論劍大比,認真說來,或許還不如那些靠手上功夫吃飯的江湖散人,他們本就四海為家,來這一趟倒還容易些。


    出身寒鬆塢,何譽自然不必再找,不消片刻便和那老頭好聲好氣地登記上了,拿了個不知作甚用的小牌子,站在紅牆邊默默等著陳澍。


    卻眼見陳澍從踮著腳到辛苦地蹲著仔細翻看,接著又這麽來回了三次,苦苦找了好一陣,也沒瞧見天虞山這三個字。


    “你們宗門是不是有別的名稱?”何譽好心提醒,“就叫天虞山麽,或是建在天虞山而已,還有旁的門派名?”


    “天虞山……天虞山劍宗吧。”陳澍道,連著看了這麽多字,就算是她,也有些頭暈眼花了,隻是還不死心,吱唔著又道,“誰知道我門派正經叫什麽名字啊!難不成就叫劍宗,或者什麽陳家門……也沒有陳家門啊!”


    “指不定這上麵就沒有呢。”雲慎道,隻有他並不著急,等在遠處,隻望人群裏時不時張望一下,倒好似無所事事。


    陳澍回頭一看他這樣,一下泄了氣,坐在地上,抱著腳抱怨:“你怎麽就知道一定沒有呢!我師門可有名了,我師父可是大名鼎鼎的幹鈞劍!”


    “姑娘不如仔細再理理。”雲慎見她這無賴樣,勾了勾嘴角,壓下笑意,又走上前來,半蹲著同陳澍說,“你那宗門,不是從來不許你下山麽?敢問你可還記得你們宗門建立了多少年?”


    陳澍怔怔地看著他。


    “千餘年吧……哎呀!也是哦,這論劍大比都還沒有我宗門在的時間長呢,這千年來又無人下山,當然是沒有的!還是我師門要曆史悠久些!”


    說著說著,她的神色又肉眼可見地不再沮喪了,眼睛裏流轉著霞光一般的流彩,好一個生機勃勃,仿佛瓢潑大雨過後擠出泥地的小苗,直看得雲慎也頓了頓,側開臉來。


    陳澍也不甚在意地轉回頭來,從地上興奮地跳起,往那險些又要睡著的老頭子和那舊木桌去了。這回她學乖一些了,不再把那舊木桌一把抽開,隻是也並沒有全然學乖,一掌猛烈地拍在這老舊的木桌上,把這木桌拍得幾乎搖搖欲墜。


    裝睡的老頭子也立刻坐了起來,連聲道:“祖宗,你為難我也別為難這桌子啊。”


    “我要報名,老人家你先別睡了,我師門不在上麵,要登記在哪個冊子上?”


    “那你銀子呢?五兩,交給我就行。”


    “啊?真要銀子啊?”陳澍問,她回頭瞧瞧那牆,又指著牆上那些字,道,“……原來如此,若是我師門在上麵就不需要銀子?可以登記在那‘少兒不宜’的冊子上?”


    “你若想,我給你登記在參賽門派的冊子裏也成。”老頭子慢悠悠地說。


    陳澍大喜:“真的?看不出來你人還挺好,老人家。”


    “真的。登記新門派也在這邊,你師門名字是什麽?”


    “天虞山劍……就天虞山吧!”陳澍還頗認真地猶豫了一番,見那老頭果真翻出另一本原先登記過何譽的冊子,喜不自勝,連道,“我乃陳澍,耳東陳,及時雨的那——”


    老頭攤開那冊子,抬頭道:“都記住了,那就交五十兩銀子吧。”


    “啊?”


    “大驚小怪什麽?”老頭哼了一聲,“光一個人就得交五兩,現在一個門派隻需交五十兩,不劃算麽?大會都虧慘了,還想要怎樣?”


    ——


    一番討價還價後,大約是雲慎隻“冷血”地作壁上觀的原因,陳澍慘敗於這紅牆之前,含淚掏出了五兩銀子。


    說討價還價其實都高抬她了,畢竟那老頭一說論劍大會已然虧慘,她當即便全盤接受了,別說心下起了愧疚,連麵上都不好意思了。她隻試探地瞧了瞧雲慎,甚至有幾分像是當著雲慎的麵還價幾句充充樣子罷了。


    報過名,又拒了那老頭要不要買劍的問題,三人才往那紅牆後走。


    這紅牆之後果真藏著個大門,過了門向前行,一路盡是嚴整得堪比宮牆的高牆,牆內守衛森嚴,近乎五步一崗,走了不過一會,就到了何譽先前拿到的小木牌所指的地方。


    是個幹淨溫馨的小院落。


    房間足有四五間,附了一個小廚房,院中各式各樣的武器架也都齊全,還專門拓了一片以供平日練習的空曠地。


    陳雲二人沒帶什麽包裹,一身輕,但何譽畢竟是代師門參賽,背了不少東西,這便又是好一陣收拾。


    他收拾的時候,陳澍記掛著她那把劍,很是“通情達理”地去院中亂轉去了,讓出房間容何譽獨自收拾。


    隻是何譽畢竟帶了不少東西,這院落卻是廿尺見方,再怎麽轉也轉不出哪裏去,陳澍這一晃悠,不知不覺間爬上了院牆,坐在磚瓦上往隔壁一瞧。


    險些沒教她驚得叫出聲來。


    需知這院落之間安排也不盡是單憑門派排行,畢竟這大比還沒開始,誰知道五年光陰過去,如今門派之間又是孰強孰弱?這排次為求公平,自然是根據門派到達點蒼關的時間來。


    同坐一艘船,先下船的碧陽穀和後下船又繞了些遠路的他們三人前後腳到達。


    陳澍在屋簷上這一瞧,幾乎和隔壁正帶著師弟師妹練劍的李疇四目相對。


    她急忙俯身下來,捂著自己嘴巴從屋簷上跳下來。雲慎正從房內出來,一時不察,好險沒給她砸回去,急急地撤了一步,冷著臉伸手幫她拍了拍從屋頂帶下來的塵土。


    “你收拾好了麽,就上躥下跳的。”雲慎問。


    “收拾?這麽急幹什麽?”陳澍說,轉頭去問也剛從屋內踏出一隻腳的何譽,“你們出門有事?”


    雲慎卻不答,拎著她又下手不留情地狠狠拍了兩下灰,才麵色嫌棄地點點頭,同何譽一對眼色,逕直拉著她出門去。


    “哎!怎麽回事啊?”陳澍又被拽著走過那道高牆,穿過一道道關卡,從這住宿的舍院裏出來,也沒得到雲慎的回答。


    反倒是何譽見她不解,輕聲回了句:“你待會就知道了。”


    三人將要走出那大門,陳澍察覺到雲慎的腳步一下放緩了,神情也奇異地變回了溫和,一副不過是出門逛逛的閑適樣子。她再去瞅何譽,也是努力放鬆著神情,不過那一隻落了單的眼睛稍顯特殊,來來回回,一直繞著路過這院舍的人流中的某個方向看去,嘴巴不動,但壓低了的聲音穩穩地傳進她耳朵裏。


    何譽在問雲慎。


    “是這男的沒錯吧?”


    第十六章


    “什麽男的?”陳澍探頭望去,“哪裏?哪個?”


    雲慎卻長手一揚,生生地把她摁了回去,低聲道:“噤聲。”說罷,抬腳朝方才何譽看著的那個方向走去。


    就算是陳澍,見兩人這番動靜,心底大概也有了個數,默聲跟了上去。


    這街頭巷尾形形色色的行人之中,奇人異士不在少數。這裏畢竟正處論劍大比的院舍大門口,那比血還晃眼睛的紅牆便是這五年來江湖興衰的見證,在此住之人,確實正如那船家形容李疇的說法一樣,非富即貴。


    人道是錢多能使鬼推磨。


    不論這一條長街往日裏怎樣,單說這臨近論劍大比,一個個名門正派的弟子在街邊逛著,好似那一個個直往外漏碎銀的錢袋子在街上直蹦噠,哪個不是財大氣粗,出手闊綽,又有哪個不是錦衣玉帶,放浪形骸?


    也因此,這街上打扮樸素,又灰仆塵塵的旅人,實則是少數。


    若這旅人不僅衣著質樸,神情更是小心謹慎,時不時環顧四周,便更加突兀了。


    何、雲二人帶著陳澍,神色如常地往街邊逛去,一路經過那些專為江湖中人準開設的店鋪,還停下來,略翻了翻店前擺著的雜貨。


    一個很有眼力見的夥計尋機上前來,拿著他手上托盤裏花裏胡哨的眼罩,衝著何譽就是一通推介。若放在尋常,何譽是決計不會停下同那店家攀談的,畢竟他不比旁人,兜裏的銀子隻供自個花銷,買些武器工具都捉襟見肘,何況是這條專門宰客的長街裏的商鋪?


    但今日他還真就停下了腳步,細細地問起那邊上鑲金嵌玉的眼罩起來,直看得陳澍砸舌,正要勸兩句,卻被雲慎拉著,腳步不停地直往前走。


    人頭攢動,一眨眼,兩步路,何譽便被擁擠的人流淹過,隻隱約看得見一個頭頂了。


    陳澍更是踮著腳也瞧不到,一時心急,開口就要問,這一回頭,便和雲慎眼含警告的目光對上了,她一怔,不知為何,生生地又把問題吞了下去,乖覺地任由雲慎牽著她,穿過人群前行。


    他們過了最熙攘的路段,街邊商家肉眼可見地不複熱鬧,偶有幾家掛著的望子也不再迎風同別的望子打架,店裏夥計翹著腳坐在街邊,偶爾懶洋洋地招呼一句,身邊行人更是越來越稀鬆。


    不知不覺間,太陽高掛至正空,灑在石階上的日光也帶上了暖意,在雜亂的腳步聲與人聲交談中能間或聽見一聲鳥鳴。


    長街的盡頭近在眼前。


    就在此時,背後驟然傳來一聲陌生驚叫。


    “你!你憑什麽抓我?”


    這回雲慎的反應比陳澍還快,應聲回頭,似乎早就等著這聲驚叫一般,大步流星地往回走。陳澍快走兩步跟在他身後,探頭一看,那叫聲來處果然已經圍上了好幾個熱心人士,而人群中捉著陌生男子不放手的那個大漢,不是何譽又是誰?


    “我為何捉你,你自己心裏門清!”何譽的聲音穿過人流,哪怕隔著好幾個店鋪,也清清楚楚地傳進了陳澍耳中,“來!讓你看看我這張臉,覺不覺得熟悉?”


    那陌生男子的聲音一下子低了許多,透著心虛:“大俠在說什麽,我可不清楚,小的不過一草民,與大俠素不相識,看再多遍也不知道大俠為何突然發難啊!還請大俠發發善心,放了小的吧?”


    “草民?”何譽問,“既是草民,便不是江湖中人了?”


    “小的怎會是江湖中人!”那陌生男子似是察覺到了何譽話中的鬆動,忙道,“大俠怕不是認錯人了,我不過是一個種地的,江湖之事,無論是何,肯定與我無幹啊!”


    此話一出,一旁一個看熱鬧的年輕童子便插話道:“是啊,這位大叔,這人看著老實,你別是冤枉人家了。”


    何譽還未答,雲慎已然到了人群之中,哼笑一聲,半蹲下來,抓著那陌生男子的臉,問:“你不認得他,也不認得我麽?”


    “我……我當然也不認識您啊!”


    “不認得他,也不認得我,”雲慎仍然抓著那人的臉,指腹用力摁進臉頰,那人疼得幾欲掙紮,他麵上卻照舊溫和,道,“我且請問你——


    “那你跟著我三人做甚呢?”


    人群俱都默了默,陌生男子睜大了眼睛,麵色驚恐,卻不答話,哪怕被何譽拎著後頸又提了提,仍舊咬著牙,過了半晌,才哆哆嗦嗦答了半句。


    “誰說我跟著你們——”


    “——你這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何譽哂笑道,“你又不是江湖人士,口口聲聲說自己一個普普通通的種田翁。一個種田翁為何在此時會出現在這長街上,你當大家都是傻子麽?”


    “是啊!”那童子也好奇問道,“你答話唄!眾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把你怎樣!”


    “我……”陌生男子支吾半晌,咬咬牙,恨道,“我不過隨便來此處逛逛,哪裏知道你們錯怪我了還不認,如此蠻橫不講理!”


    “隨便來此逛逛?”雲慎捏著他的臉,強硬地把他的麵龐向下扯,冷聲道,“你瞧瞧自己這一身行裝,哪裏像是出門散心的樣子!你若抵死不認,也無妨,瞧你也是才進關來,還沒歇腳吧?我們帶著你往那碼頭關口走一遭,問問今早有無人瞧見你著這一身,天不亮就匆匆忙忙進城就是了——當然了,是自孟城而來,我說的是也不是!”


    那男子被這一通斥,冷汗直冒,嚇得幾乎癱倒在地,連道:“大俠饒命,我跟著你們並非是有歹意啊!不過是看你們眼熟,在孟城似乎見過幾——”


    “你那幾個好兄弟,俱都被那客棧店家押去官府了。那三個馬匪可不像都是硬骨頭的樣子,算算時間,再過幾日,你的通緝令就應該掛在城頭了。”雲慎慢悠悠道,“我勸你一句,莫再抵賴了,你此刻再掙紮,也逃不過去的。”


    陳澍聽了半晌,此刻才聽懂了,指著那男子,恍然道:“這人也是馬匪之一?”


    那男子聞言,兩膝一軟,甩脫了雲慎的手,跪地,朝著陳澍直拜:“俠女明鑒,我不過是一個望風的,連殺雞都不敢,也未曾參與搶劫,求俠女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吧!”


    一麵說,他一麵拿頭直往地上狠狠磕去,力道之猛,仿佛恨不得磕個頭破血流才好,連何譽都被他嚇了一跳,手裏一轉,反用力去拉他,口中道:“你別這樣,我們隻是要帶你去官——誒!”


    電光火石之間,隻見那正往地上磕頭的男子突兀停下,藉著何譽這一拉的力氣,從地上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


    見狀,一旁圍觀的幾人也都不自覺後退,連連發出驚呼。


    然而那人又順勢踹了何譽一腳,把何譽踹得撞入群眾之中,弄得那幾人是暈頭轉向,這馬匪卻正好借力往前躥去,幾下,眼看著要鑽出人群之中了。


    “捉住他,別讓他又跑了!”雲慎厲聲喝道。


    陳澍也被嚇得一愣,第一時間求助一般地去瞅雲慎,聽見他斷然一聲喝,頓時自己也反應過來,回頭四顧,已然看不見那逃出去的馬匪了,隻見旁邊幾人都是一臉驚嚇,再往上瞧,頭頂隻有幾家店鋪的望子孤獨地撐在路邊。


    她深吸一口氣,悄悄地捏了個訣,伸手去拽那望子,緊跟著縱身而起,那一大塊青色望子揚揚落下,再一看,她已倏地躍上房簷,往前奔去。


    磚瓦碎裂聲接連響起,也不知裏頭是否掩蓋著幾聲這店鋪門前玉石被望子砸碎的聲音。


    道是一個在屋頂,踩著屋瓦,通行無阻,一個在街中,要避開各色行人,畢竟不敢跑快,何況那追人的還是陳澍?


    隻消幾個呼吸,陳澍便追上了那馬匪,又縱身從屋簷上落下,正巧往那跑路的馬匪處,準準一壓,把人踩得跌倒在路上,兩手再掙也起不來身。


    “你說你跑什麽呀。”陳澍又是一踩,把他死死踩回地上,好奇道,“跑了不就是不打自招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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