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你,”雲慎這會才同何譽一起追上來,喘著氣道,“這人能尋到點蒼關來,恐怕是見了那夜你……和他兄弟切磋,心中恐懼。”


    “別說得好似我很凶神惡煞一樣,我又不亂殺人,”陳澍不滿道,“他不是說他沒做過壞事麽?”


    雲慎一笑:“他說你就信了?不過這人既然這麽怕,為何還要來跟蹤你我二人?當中確實也蹊蹺,恐怕此人背後還有他依仗的事物——不說了,先送官府去吧!”


    “你識路?”


    “我識路!”卻是方才出言的童子,紮著兩個小揪,從人群中站出來,脆聲道,“我帶你們去!”


    ——


    那官府距離論劍大會好一段路程,何譽自覺慚愧,不再鬆懈,於是也一路的相安無事。童子似乎也是武林中人,比他們早來幾日,稍微熟悉些地況,路上少不了介紹些許。


    說今年官府為了這論劍大會,特意派了威名遠揚的右監坐鎮點蒼關,如今應當正在衙門翻閱案卷。又說這點蒼關近日確實頗有好些滋事之人,他跟著看了好幾回的熱鬧。


    這童子嘴上不停,連門派的事都一股腦說了出來,越聽越像是吹噓,可他還真好好地給幾人帶到了衙門門口。


    陳澍沒忍住,偷偷摸了摸那門口的石獅子。


    幾人一番問詢,許是看他們押著人,怕是什麽通緝犯,也許是這童子已然來過幾次了,那官差都認得他了,和和氣氣地把他們往裏一引,朝院子中央那有人看守的書房一指。


    於是幾人又往那書房去。


    不知為何,這衙門給人感覺卻不似尋常官府,站崗的人無幾,一旁大片大片空曠的沙地,看起來本應有官兵在此操練,也是不見蹤跡。反倒是隱隱聽見有什麽動靜,在院落深處,又似是隔著牆一般。


    幾人之中,唯有陳澍沒個正形,一路走一路逛,就這麽攔也攔不住地逛進了書房。


    待雲慎想攔,卻已晚了,陳澍手裏動作幹脆,連門衛都沒反應過來,她已直接推開了書房房門。


    “哎呀!怎麽是——”


    書房比屋外暗了幾分,但屋內那雙眼睛卻越發晃眼,好似閃著金色的光,不消陳澍讓開,便能把房內之物看得一清二楚,因為它已然足夠高大,大到能越過陳澍頭頂與不遠處的四人對視。


    一隻虎爪踏出房門,隱約能聽見它發出饒有興致的呼嚕聲。


    “你管這個叫右監?”何譽後退一步,失聲問。


    第十七章


    “誰在找本監?”


    一聲利落的女音緊接著傳來,像是來自書房裏的陰影,又像是來自這隻叫人膽寒的巨虎。


    何譽又退了一步,那被押著的馬匪更是被嚇得捂臉要躲,廊下幾人,唯有雲慎仍是麵不改色,端端地看著陳澍反而上前一步,意興盎然地同那花臉老虎對視。


    而那老虎,竟也不曾發作,靜靜地維持著這隻邁一腳的樣子,同陳澍對視半晌,居然一聲不吭地低下頭來,而陳澍也適時伸出手來,任由那老虎細細地嗅了一回。


    “你倒是討她喜歡!”


    那女聲又響起,這回卻是分明在了近前,話音未落,一個高挑身影果真從書房中走出,端的是一身玄色,不著佩飾,隻簡單以素布束發,單這麽一瞧,隻覺得比她那嗓音甚至還要爽利三分。


    巨虎應聲回頭,喉間呼嚕聲更響,透著些許歡快。它湊到那女子身前,卻又故意一樣地貼著女子繞了過去,隻用尾巴輕輕一撩那女子衣擺。毛茸茸的大尾巴甩起來靈巧輕柔,似是無意,又貌似有意,正是眾人大氣也不敢喘之際,那女子又輕斥一聲。


    “好了,大蟲*,有外人在。”


    巨虎隱入陰影之中,門外幾人仿佛這才回了魂,何譽快走幾步,上前行禮,道:“不知閣下是否就是……”


    “我就是沈詰。”她打斷何譽,目光卻不是對著何譽,而是在眾人之中精準地看向了被押送來衙的馬匪,上下審視一番,道,“怎麽,你們是抓了什麽要犯,還是有什麽冤要申?”


    “是逃犯,卻不是要犯。”雲慎推著那馬匪上前來,道,“此人在丈林一帶搶劫,被我們撞破過,今日又正好在關內遇見,草民鬥膽抓了,送來衙門。”


    “哦?他在丈林搶劫,你們可是親眼所見?”沈詰揚起眉來,麵上不見笑意,反而打量了其他幾人一番,目光最後落在那童子身上,道,“若果真是抓了劫匪,做了義舉,官府自當有所獎賞。隻是本監看你幾人行事作風,瞧著像是江湖中人,需知若是因江湖恩怨生了矛盾,這些事,朝廷是管不著,也不想管的。”


    雲慎聞言,臉色漸冷,那何譽與旁邊一童子倒是司空見慣了一般,麵色如常。何譽還又恭恭敬敬地又拱了一回手,道:“右監大人明鑒,此人不過是個望風的小賊,我們雖不曾親眼見他作案,但他的共犯已被當場抓獲,正關押於丈林村衙中,如今大概也已通通招了,大人隻消著一衙役去丈林一對,便知真假。”


    沈詰笑了,點點頭,一撩衣袍,長腿一跨,果真走出房門來,伸手去喚衙役,一陣吩咐下來,那馬匪被押走。


    她腳步不停,又繞著這三人一轉,道:“你說得確實有理!我已經著人快馬去問了。不過有一點,望你替我解惑——你既不曾親眼見他作案,到了點蒼關,又為何能在人群中抓出此人?”


    何譽回頭與雲慎對視,雲慎挪開視線,淡然開口道:“但此人自從我們三人入關便鬼鬼祟祟,一直尾隨至論劍大比報名處,然而他顯然又無甚功夫,行事粗糙,跟隨我三人時有一次還不小心與我們撞上了,更不可能是去報名論劍大比的,此是其一。而其兄弟被抓時,我們曾與何兄商議一同前往論劍大比,當時是在野外,山野空曠,又是夜裏,這便可印證他為何不會武、不識路,卻仍尋來了這點蒼關。”


    “我與雲老弟起了疑心之後,先是繞了點遠路,確定此人是在跟著我們無疑。此後,又使了一個小計。”何譽接話道,“我在一家店鋪假意留下,他帶著小澍姑娘往前行。此人果真猶豫了一下,證實他所跟之人不止是我,此是其二——也就是說,我與雲老弟、小澍姑娘相識不過幾日,既與我有恩怨、又與他們有恩怨之人,隻有那群馬匪。”


    “哦?那匪徒最終跟著誰去了,”沈詰饒有興致地扭頭朝雲慎看去,“難不成是跟著你?”


    “在下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捉拿劫匪的時候也不曾出力,那人更不可能是跟著我了。”雲慎慢吞吞道。


    沈詰的視線又緩緩左移,掠過廊下衙役,木柱,又回到書房門口。


    書房門口的陳澍也仿佛有所察覺,抬起頭來,呆了片刻,回過神來,悻悻地鬆開正把玩著那老虎尾巴的手。


    屋內老虎不滿意地咕嚕了一聲。


    “她說謊,不是我硬要摸,是她勾引我——”陳澍急忙道。


    “這匪徒一直尾隨的人是你?”沈詰打斷她,問。


    “啊?”陳澍又呆住了,不由自主地去瞧雲慎,“誰?哦!那馬匪……好、好像是吧。”


    “好像是?”沈詰似笑非笑地重複了一遍。


    雲慎麵無表情,一點提示也不給,陳澍隻好又去瞧何譽,何譽卻是不曾注意,隻緊張盯著巨虎又探出陰影裏掃來掃去的尾巴,腳上悄悄地又退了半步,額頭也冒出些許細汗來。她頓時沒了辦法,硬著頭皮道:


    “大抵是跟著我的吧——反正他見我就跑,被抓到時嚇得腿都軟了,不是心虛又是什麽?管他什麽馬匪鳥匪,抓了審上一審,他自己招了,不就知道了?”


    這話卻是反令沈詰一怔,繼而大笑兩聲,道:“這氣話說起來爽快,小姑娘,但坐堂斷案可不能這麽斷。此人若是見你膽寒,為何又追你至點蒼關,一路尾隨,其中蹊蹺,你可曾想過?”


    “這便是要請右監大人查清的了。”雲慎接話道。


    “淯南最近匪類猖獗,上麵確實正在追查,”沈詰收了笑意,頓了頓,正色道,“背後保不定有哪方勢力作祟。此案牽扯甚廣,當中細節,還望諸位暫時不要對外宣揚。”


    “那肯定的。”陳澍滿口應道,“那幾個馬匪都是我一手抓的,但凡是懲惡揚善,不拘是大事小事瑣事雜事,我——我們三個都是情願的!”何譽也無奈地跟著她點點頭。


    “——等等,那幾個馬匪是你一人親手抓的?”


    沈詰抬眼,手指敲擊著廊下的柱子,一下又一下,聲音好似沉悶的小雨,滴落在磚石之上。


    “是啊,”陳澍道,心又不自覺地飄向了書房內再度衝著她甩尾巴的老虎,猶猶豫豫地道,“就是……我一動手,不過一個回合,那兩個人就敗了,然後——哎呀!”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得似有破空聲自耳邊劃過,接著,便見陳澍麵帶訝異地抬頭,手腕不知何時抬起至頸側,兩指牢牢地捏著一塊沉甸甸的令牌,若是細看,能看清其上印著的兩個小字“大理”。


    ——不消說,也知道這令牌必是出自幾人麵前站著的沈詰,方才破空而來,若不是陳澍伸手接住,恐怕是要擦著耳側過去,教人不敢細想。


    雲慎猛地扭頭,凝目朝沈詰看去。


    “右監大人這是要做甚!”


    “好身手!”沈詰卻是雙眼一亮,絲毫沒有愧意,隻是抄起手來,坦坦蕩蕩撫掌歎道,“果真是好身手!我要是那馬匪,我見你也膽寒!”


    ——


    諸事了了,陳澍、雲慎、何譽,還有那帶路的童子又一路逛回住處。


    此時恰是正午,那條長街上變了花樣一樣,不過耽擱一個半個時辰,這些早晨原是賣衣服、賣冰刃,甚至賣字畫古玩的店鋪,不知從哪裏又擺出幾把小椅子來,零零散散地擺在這街道邊上,每隔幾個店便有那隻租了半間鋪子的餐館小二,來回地在這街邊上送飯送酒。


    人聲鼎沸愈加,又是正午,這本就擁擠的小街更是摩肩接踵,這也就罷了,那一個個擺在店外的席位,旁的不說,就說這飯菜的香氣,是從街頭飄到街尾,再由街尾又飄回來。


    真真是濃鬱勾人,就單說這各色各味的菜式,在日照下熱氣蒸騰,也是教人走不動路。


    那小童大抵是有些動心了,走著走著速度就慢了下來,隻是臉皮薄,或是家裏規矩重,隻敢偷眼去瞄。


    可陳澍就不一樣了,眼珠子幾乎落在街邊那些美食佳肴上,幾乎是由雲慎拽著慢騰騰地朝前挪去。何譽脾氣好,耐心地勸她:“這論劍大比是包吃包住的,給的餐食也不難吃,不必到外麵吃飯,萬一惹了事,或是吃壞了肚子,得不償失。”


    “我肚子吃不壞!”陳澍拍拍自己的肚皮。


    雲慎笑了一聲,似乎是被氣笑的,還是鬆開了手,道:“那你盡管去吃。哦,險些忘了,有些人出門前是不是沒帶銀錢?”


    他這一提醒,陳澍順勢摸摸背上,果真沒摸到自己的小包袱,聲量就又小了下去。


    “我……我可以跟他們賒賬麽?”


    “你可以去問問試試。”雲慎衝著那些鋪子揚起下巴。


    “……你是不是又在笑話我?”陳澍鼓起雙頰,抬頭瞧他。


    雲慎笑得愈發溫柔,正要答話,卻聽見他身後有一稚嫩嗓音。


    “——沒事,我請你!”那童子下定了決心一樣,大手一揮,“走,我們吃好吃的去!”


    他果真拿出一袋碎銀,還顛了顛,得瑟地顛出口袋裏銀子嘩啦作響,招呼著陳澍往街邊的食鋪去了。隻留這邊兩個大人,一個雲慎,一個何譽,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勉強算是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歡呼雀躍地往那邊衝去。


    雲慎先一步反應過來,正要喊,也是那兩個身影還沒跑出去幾步路,就被一個陌生人攔了下來。


    瞧著是個女俠,約莫花信上下,束著馬尾,神采奕奕,身上連背兩把劍,腰間也是掛著那論劍大比的小牌,此刻站在食鋪門口,怒氣衝衝地瞪著那童子。


    “應瑋!我就知道你又溜出來偷吃,叫師父一頓好找!”


    第十八章


    “怎麽就成我出來偷吃了!”應瑋朝後一退,竟躲到了陳澍身後,鼓起勇氣,頗有些狐假虎威地嗆聲道,“我隨便逛逛而已,你又哪裏看見我在偷吃?”


    那女子嗔怒,指著食鋪門口那塊小牌匾,道:“還說不是來偷吃的!你這是往哪裏走?你有本事別躲在人家小姑娘身後,站出來同我辯!”


    “我不是小姑娘了,我比他大許……”陳澍小聲道,但旋即又被


    身後的應瑋打斷了。


    “我騙躲!我就躲!”應瑋梗著脖子道,“就是往食鋪裏走,也不都是偷吃,我明明是光明正大地請客吃飯!”


    “你請誰?你有誰能請?”那女子也怒聲回到,兩人一來一回,竟是沒人聽見陳澍那半句又吞回去的話,竟自在大街上吵起來,“你別當我不知道,你那兜裏的銀子可是懸琴辛苦護鏢攢下來的,給你是允你買些武器裝備、幹糧藥膏,可不是讓你去充大頭花天酒地的!”


    “你也知道是懸琴給我的銀錢,該怎麽花是我自己的事,哪輪得到你來管!”應瑋惱羞成怒,推著陳澍往前一走,道,“不過請義士吃頓飯而已!我瞧這女俠可比你厲害多了,等我把拉她入門派,你看師父還是不是每日總誇你一人!”


    “你!”那女子氣得麵紅過耳,深吸一口氣,明亮的眼眸轉而看向陳澍,直勾勾盯著她,“你要入我琴心崖?”


    陳澍呆住了,直撓頭道:“我不……”


    “對!”應瑋搶下話來,“她身上功夫比你厲害多了!要是她入門,當我師姐,你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恕我直言,這位姑娘。”那女子跟著又道,“我派雖然確實正在納新,但你若是誠心想拜入我門派之下,也不該哄騙這黃口小兒,動這些歪門左道的心思。”


    “怎麽,許你天天跟師父告狀說我哪日沒做早課,哪日偷溜出去躲懶,就不許我找這位義士搬救兵麽?”


    眼見那二人吵得正焦,不僅把陳澍的去處安排好了,連輩分都安排得是妥妥當當,就她本人一句也插不上嘴,連咳了好幾聲也沒止住這勁頭。她終於拔高聲量,惹無可忍地大喊道:


    “——我有師門!我是使劍的,一把琴也沒摸過!我不想入什麽琴心崖!”


    應瑋與他師姐立刻收了聲。陳澍喊完這一聲,喘了口氣,抱著胳膊氣鼓鼓地站在兩人中央,看著那二人終於轉頭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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