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十五年五月初八,豐臣秀吉征伐九州的戰事實際已經結束。島津義久來到薩摩的太平寺拜見秀吉。


    對秀吉而言,此次戰爭勝券在握;而島津義久也充分展現了自己的實力,可以說達到了預期的效果。最終促使島津投降的,是日向高城的決戰,但那並非秀吉直接指揮。秀吉派其弟秀長自豐前、豐後合同日向和大隅,秀吉確信他能取勝,因而從一開始便是以遊山玩水的心情,展開了出色的攻心戰,經由築前、築後、肥後,向薩摩挺進。秀吉赴山崎會戰時,曾命令三好武藏:“我死後,把妻子和母親送到別處去,姬路城裏的東西全部燒掉,一點也不要留。”同時放棄了別的所有戰事。可是這次九州之戰,他卻全然沒有那樣的決絕。


    三月初一他從大阪城出發時,由敕使、親王公卿以下相送,一天大約隻走四五十裏路,很是輕鬆。他的裝束也很奇怪,著緋色鎧,戴鍬形盔,披赤錦袍,還掛著假髭,這種裝扮讓人大吃一驚。


    第十八日,大軍終於到了安藝的官島,搭上官船,登上了嚴島神社,在回廊觀賞了四周風景。遠眺嚴島,耳聞不如目睹,親臨其境,即讓人遙想天上人。既成了關白,就當有關白的胸懷。這次“出遊”自一開始,就意味著是關白的巡遊。


    二十六日抵達赤間關,在此參拜了阿彌陀寺裏的安德天皇像,還舉行了盛大的歌會。


    落花逐水去,古袖拂清風。


    如今在他左右的織田信雄、石川數正、增田長盛、利休居士等,曾經是他的主人、敵人、近侍、茶友,現在一律畢恭畢敬,洗耳傾聽過去的史話,在他麵前湊趣。可是,秀吉並非無為地閑適度日。表麵上看他似在悠然享受春日,對島津的戰事卻是一刻也未放鬆。


    他一麵派遣高野山的僧侶興山應其、前將軍足利義昭的使者一色昭秀等去勸降,背地裏又令九州的大商家千方百計使離間計。他想讓世人看到,秀吉一到,對方望風而潰。所以,在島津還未表現出投降之意時,秀吉的巡遊更是悠閑,隊伍更是遲遲不進。


    秀吉自大阪出發後的第六十三日——五月初三,到了薩摩的太平寺時,島津表示要投降。自秀吉出發時始,島津不過堅持抵抗了六十多日。


    島津義久絕非尋常之人。他清醒地估計到不會勝過秀吉,但也不會輕易敗給秀吉。此次戰役和小牧之役相似,非盲目自信而戰,而是打算以戰贏得秀吉對島津的承認。他並不打算以普通大名身份受秀吉轄製,可能的話,他要收服宿敵大友氏,把全九州作為據點,迫使秀吉承認自己特殊的地位,這便是他與秀吉握手言和的真正目的。


    島津氏自源賴朝以來三百餘年間,一直獨霸一方,乃名將迭出的望族。


    諸弟中除了義珍之外,還有豪勇的歲久、家久;堂弟當中,也有忠長、征久;老臣有伊集院忠棟、新納忠元、町田久倍、北鄉忠虎等,都具以一當百的氣概。


    他們若稍識大局,就不會被逼到這種田地。因此,他們是不能跟小牧之戰後毫發無損的家康相比的。家康名義上是扶助信長遺子、討伐逆臣,這讓秀吉很難對付。可是島津義久沒有那張王牌。秀吉領敕,令他歸服,從一開始島津便處於不利境地。因此,來大平寺拜訪秀吉的義久,看來尤是無奈。


    始時,秀吉對義久提出的條件是:除了交出薩摩、大隅、日向三州之外,另要交出肥前、肥後之一半。義久沉吟不應。在秀吉揶揄似的宣告後,日向高城一役,義久被擊敗,才不得不降服。


    當然,家中人強烈反對投降。他們想封鎖鹿兒島,與此地共存亡。但義久還沒愚昧到做這種傻事。但正是因此,他才有今天的悲哀、悔恨、自嘲、憤怒。


    主張投降的,卻是老臣伊集院忠棟:“現在已經山窮水盡。近幾年來,肥、築、豐的戰事連綿未斷,因此薩、日、隅三州武士全都疲頓不堪,兵糧軍備已罄。若封鎖城池決一死戰,一旦失敗,便會雞犬難留。若避免戰爭,即使三州成了公領,主公還能活下去。在下以為,應先避開這一大難。”喜人季久、鐮田政近、本田親貞等,都讚成這一建議。義久聽從了一色昭秀的勸告,達成和議,今日才得以與秀吉見麵。


    義久從鹿兒島啟程,中途曾順道去了生母家廟伊集院村的雪窗院落發。當然,他並不認為這就萬事大吉了。他決心已定,隻要秀吉提出的要求過苛,他就馬上切腹。因此,他沒有帶一個侍從,獨自來到秀吉本陣帳外。


    帳內寂然無聲。義久以為,秀吉與幕僚正森然以待,以顯示威儀。可事情出乎他的意料,帳中,近侍都不在,也無其他武士,隻有一個和他一樣光著頭的茶人,靜靜待在那裏。


    “哈哈,島津啊,你還猶豫什麽?快進來!”秀吉大聲道。


    義久聽了,猛然腦袋發脹。戰敗的恥辱感在他心裏膨脹。他解下大小佩刀,到裏麵坐下。


    “島津義久怎麽成了落發的和尚?”秀吉微笑,把細瘦的手支在扶幾上,他看起來很是輕鬆,“我以為島津是鄉下人,沒想到考慮得這般周到。這裏的五月真熱啊!”


    “是。”


    “居士,給島津一把團扇,這麽熱,無法談話。”


    義久感覺到秀吉不懷好意的目光在打量他,他猛然挺直上身,道:“正如大人所見,我把頭發剃光了。議和有何條件?說吧。”


    “哈哈,先放鬆放鬆,莫要那麽緊張,先談談你的心境吧。”


    “吃了敗仗的心境?”


    “我想知,你怎會對無益的戰事那麽執著?”


    義久加重語氣道:“我當然執著!”說著,他突然笑了,“築前大人到鄉野之地,有何見教?薩摩從不允許外人進來,您不會不知吧?”


    “哈哈,你忘了我已是關白,島津。若我是築前守,你便有了好對手,可我不是!”


    “我的手下與領民看到大人和大人的旗幟,紛紛臣服,棄我而去啦!”義久說完,哈哈大笑起來。這並非自嘲的笑,而是要把深積在心裏的怨恨宣泄出來,自然而然地笑了。


    可是,笑聲戛然而止。他想,還不是笑的時候。


    日前秀吉接見島津派來乞和的家臣河野通貞時,道:“看看島津的態度,怎麽也得叫他走一趟!”其態度嚴厲,不容分辯。


    此刻,秀吉目光銳利,轉眼卻又若無其事地搖起團扇。


    義久恭敬道:“怎麽也沒想到我的人會這樣。看來不自量力,無論何時都是自取滅亡。如今一切皆憑大人發落。”


    以戰敗者的身份來到勝利者麵前,毫無道理地道歉,千方百計保全島津一門……義久痛苦著,想到是眼前這個瘦小男子終止了島津氏自源賴朝以來的榮耀,他氣得差點暈厥過去。在這種場合,愈是拘束,就愈會被對方輕視。可能的話,他想像勁風那樣豪放,昂然一笑,從容為刀俎魚肉,而非一介落魄敗者。


    秀吉突然探身出去,他聲音出奇地小,樣子很是親密,銳利的目光已經消失了,滿臉和顏悅色,“島津啊,若你決心已定,就再好不過。”


    “啊?”


    “我沒什麽要求,九州還由你掌管。不過,我千裏迢迢來到此處,沒看一眼薩摩就回去,實在是遺憾。還是讓我先去看看你的本城吧。”秀吉很快說完,仍然小聲道,“義久,你好像並不真正明白我啊!”


    島津義久想笑。秀吉先是如風一般淡,緊接著便迫不及待地說出真正目的。他意識到自己應該欣喜地表示感謝,卻沒有一絲笑容,既感可恨,又感悲哀。這小個子男人暗中隱藏的壓力,一點一點向他逼過來。


    “我不明白大人?”


    “不錯!你還不明我多年來的大悲願。”


    “大悲願?”


    “我並非壓製你而偏袒大友的目光短淺之人!”


    “……”


    “你沒有看出這點,便懷疑我的目的。你是打算在我沒到之前,統一北九州,然後進京?”


    “不錯。”


    “可你錯了。我並非那種為此區區小事而大動肝火,專程來到九州的小人。”


    “……”


    “我是為了實現多年來的夙願才來九州。你竟未看清!”


    義久額上滲出了汗。他認為秀吉不會戲言,倘若這些都是真話,他確實絲毫都不了解秀吉的大悲願。


    “哈哈。”秀吉高興地笑了,“無他,九州是去大明國、西洋、高麗的港口。”


    “港口?”


    “不出去,日後的日本就不能發展。豐臣秀吉怎能不來九州?”秀吉降低聲音,看了身旁的利休一眼,利休隻是靜靜側耳傾聽著二人的對話。


    “你對日本的平定好像有異議啊!”秀吉麵對義久,異常低聲,像是在教訓一個犯了大錯的孩子,繼續道,“隻要看透我秀吉的心,就會了解。於我而言,日本沒有一個敵人。”


    “……”


    “家康明白我的心,便去了大阪城。連家康都已如此,小田原北條和奧州伊達又能怎樣?隻要把從今以後日本的出路告訴他們,他們自會明白了。這次……”秀吉說著,又看利休一眼,“你知道嗎?中國的毛利一族也不例外。在此次戰爭中,毛利、小早川、吉川便表現甚好,對秀吉大有幫助。”


    “世人都看見了。”


    “毛利開始對我也不相信,可現在全都明白了,便拚命效忠於我。大家都已認識到,必須和秀吉風雨同舟,共創太平盛世。亂世已成過去,我是奉天子之命結束戰亂,進而要征服大明國、高麗、西洋。秀吉的大悲願便是,絕不讓海內有派閥之爭!他們正是明白此點,才為我拚命。知道嗎,義久?”


    “我……有些明白了。”


    “明白才好。可是,若隻注意秀吉的行為,而不清楚秀吉的想法,仍會認為秀吉是為了一己私利,支持大友,打擊島津。可是,這是個大大的誤解啊!若大友有錯,我也絕不寬恕他。隻要他違背了天下大義,我便馬上對他不客氣。可是,凡是能理解秀吉,並願出力者,都是天子的子民。作為天子家臣的豐臣秀吉,就定要去團結他們。”


    島津義久的鬢角浮現出青筋,不愧為關白,真是巧舌如簧!義久盡管佩服,心裏卻不能接受,暗想,此人囉嗦得像個孩子!可他陷於失敗者的屈辱之中,才剃光頭,並不能直言相駁。轉念良多,他道:“關白大人,其實我在一個月以前就看到了這些。”


    “哦?”


    “是,”他指著自己的光頭,“故而才有此舉。不過,僅僅如此還不行啊!”


    秀吉嗬嗬笑了,“是我的話讓你開竅了?”


    “不,我實在罪不容恕,想……”


    “想切腹?”


    “隻要大人一句話!”


    “當場切腹?哈哈,義久,你性子也很急啊!”


    “隻要看清善惡美醜,我會立即行動,這便是我的品性。”


    “哈哈,品性不良!”


    “不良?”


    “我怎會叫你當場切腹?”


    “哦。”


    “秀吉絮絮叨叨,不過為了讓你明白。你我同為天子子民,即使你有些不到之處,也不可令你切腹,否則就是對天子不忠。”秀吉笑起來,“哈哈哈,事情看似如此,可是義久,還有隱藏的東西呢!”


    “哦?”


    “你專程來此,我怎能讓你切腹呢?你好傻!你想想,若令你在此切腹自殺,你的家臣們必起兵反抗。天如此大熱,再持續打四五十天,隻有蠢人才會如此!”


    “晤!”


    “因此,你應該感謝你的家臣,救你性命的是他們,並非因你剃了個和尚頭。好好恪守你的品性吧。”


    島津義久緩緩低下頭——這是個不容輕視的對手!心裏這麽想,他卻不可說出來,隻道:“我已明白了,我便立即回鹿兒島,準備迎接大人。”


    “也好。今後若堅持你的品性,自會建功立業。我要去你的本城。不過,我並不嫉妒你的品性。轉告眾人,義久品性高潔!”


    “遵命。”義久忍不住道,“這也全是為了大人。”


    “是。”秀吉淡淡地回道,“為了我,也是為了天下。”


    島津施禮起身。


    “等等,義久!”秀吉大喝一聲叫住他,聲音之大,使守衛在外的近侍們都撲了進來。如他不是這樣假裝一本正經,那麽,義久也不會為薩摩的命運來致歉,而成為悲壯的敗將。二人都在相互威嚇,其實這不過是一場惡作劇罷了。


    秀吉粗暴地大叫,義久不禁回過頭。難道秀吉對他最後一句的弦外之音有了反應?近侍們緊張地注視著二人,連利休居士也吃了一驚。秀吉不單是大喝了一聲,還從刀架上取下他引以為豪的大刀,走近義久。


    大人定是惱了!在場的人都這麽認為。秀吉好似要迅速拔刀出鞘,對準義久攔腰一刀。可他卻把刀遞到義久麵前,大聲道:“義久,你我初次見麵,無甚為禮,權且收下它吧。”


    “多謝大人!”義久接了過來,搖了搖刀把。人們都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縮起脖子。秀吉對義久的動作毫無防備。不過,這些隻是二人忘了自己地位的說笑而已。


    先是秀吉大笑起來,接著,義久也縱聲笑了,“哈哈哈……”


    “義久,不僅此刀,我珍藏的宗近、包平諸刀,也可一並送你。”


    “多謝大人!”


    “那麽,明日進城再遞誓書吧!”


    “是!”


    這時,在場諸人方才鬆了一口氣。


    秀吉目送義久,良久,大笑一陣,回帳。“頑固的島津終於明白過來了。”


    利休把團扇遞給秀吉,小聲道:“大人言之過早。”


    “還會有波折?”


    利休沒有直接回答:“我給大人泡茶吧。”然後,他又若有所思地搖頭道:“言之過早!”


    秀吉聽了利休的喃喃自語,也平靜了下來。不必人刻意提醒,他也清楚,除了島津氏,還有好幾件事放心不下。


    秀吉統率三十萬大軍開赴九州,明眼人對他的目的應該一目了然。其一,正如他告訴島津的,要把九州當成去大明國、西洋、高麗的港灣。倘若沒有達此目的,便結束這次遠征,那就毫無意義了。其二,不管從秀吉自身的安全出發,還是從戰事善後來看,這都是理所當然。況且,若聽不到諸如“到底是關白大人”雲雲,就無法實現他的夙願。


    秀吉啜著利休泡的茶,自顧自點著頭,“言之過早,是這個意思啊!”


    “大人是說在下的茶沒泡好嗎?”


    “哈哈,我是說博多港口的重建啊!”秀吉喝完茶,如往常一樣把茶碗翻轉過來,觀賞著碗底,“這是高麗的茶碗嗎,居士?”


    “是。”


    “很像井戶茶碗,很精致,碗底也很雅致。叫什麽名字?”


    利休沉穩地笑道:“可能是井戶的小貫人。”


    “這可是稀世珍品,從何處得來?”


    “對馬的宗先生所送。”利休說完,又改變口氣,“雖有些意思,但到底非大人喜歡,隻能在旅中權且用用。”


    “不,很不錯。宗家住得離高麗近,好像從那裏得了不少東西。高麗似是個頗為神奇的國家。”


    “不,製陶術都是從大明國傳過去的。”


    “居士啊,日本平定了,去高麗走一趟吧。”


    “還未想及此。”利休笑著搖手,“既然特意來到這裏,還是該在整頓博多港之外,好好觀察肥前、肥後與築後的洋教。”


    “晤,洋教,倒也是。”秀吉道,“以西洋為目標,比以高麗為目標還有利?為此,也必須弄懂洋教才行。哈哈哈,到底是堺港人。”


    被秀吉一語中的,利休垂下頭。二人之間的關係很微妙,利休乃秀吉的茶道師父,秀吉則給利休三千石俸祿,把其當成友人。當然,像秀吉這般嗅覺敏銳之人,不可能不知堺港人的目的,他知而用之,是因為從沒想過把利休當成師父。可是,以師父自居的利休卻有自己的想法,他認為秀吉若失敗,就是堺港人的失誤,日本國的發展會因此受影響。


    另,二人性情相投,一言以蔽之,都有著“要萬古流芳”之心。秀吉想成為舉世罕見的英雄,作為日本的“救世之人”,像神一樣被擁戴;而利休在茶道方麵有著和秀吉同樣的抱負。


    最近發生的一件事,令利休很不放心。在出征九州的同時,秀吉將目光自南方轉向朝鮮。此時,他後悔不該把高麗茶碗拿出來,慌忙把話題從茶具轉移到洋教上。


    當然,秀吉的做法自有道理。這與他把陣地轉移到太平寺沒多久,對馬島主宗讚岐守義調派佐須調滿、柳川調信、柚穀康廣三名使者,給秀吉帶來的消息有關。實際上,秀吉過去所提的“出兵朝鮮”,不過是他安定海內的一種手段。而義調卻信以為真,便派來三個使者,道:“請大人放棄出兵朝鮮的打算。”


    “朝鮮王絕無反叛之意,連違背關白大人的想法都沒有。在下和他們經常打交道,對他們很了解。”另一使者道。


    利休在一旁暗自發笑。在堺港成長起來的利休,對於宗讚岐守義調的一切了如指掌——其是擔心不能再獨霸與朝鮮的交易。


    可秀吉的反應出人意料:“好!那麽,就不派兵了。不過,讓義調轉達朝鮮王,要來朝貢我天子!”


    其後,秀吉常常這麽盤算:何不把高麗、大明國都收入囊中?


    宗義調本是為自己打算,卻使得秀吉的注意力真正轉向了朝鮮。利休最擔心的正是這些。因此,要盡快給秀吉找到更具吸引力的“玩物”。這便是以師父自居的利休居士當前焦躁不安的原因。


    據秀吉所知,堺港人對海外之事了若指掌。若與高麗交易,至多隻能讓宗義調一人得到更多實惠,可是打通南方的通路,卻可以溝通呂宋、安南、天竺乃至整個西洋。況且,日本國隻要一把腳踏上高麗,大明國就會來幹涉,到時定然進退兩難。


    “恕在下直言,大人眼光有誤。”


    “哦?”


    “是,大人剛才說,您了解堺港人的想法。”


    “哈哈,被識破了,覺得不是滋味嗎?”


    “大人錯了,堺港人的想法是讓大人獲最大利益,讓日本獲最大利益。堺港人若打算在大人手下出息,就一定要謹慎。”


    “我明白,我明白,你是說那些小事就交給曾呂利吧。”


    “是,大人的眼光應該更高遠些。”利休道。


    “可是,義調那廝心懷歹意,一心想著自己,阻攔我出兵……”


    “大人不睬他便是了。”


    “哼,他會因此得寸迸尺。去吩咐安國寺惠瓊,叫他讓宗父子到博多來。”


    “來做什麽?”


    “哈哈,你放心。隻要努力,我們會成為朋友。我不會為難他們。假如我向他們父子提出要求,就是命令朝鮮王入朝見我。”


    利休突然眉頭緊鎖,他覺得拋開這個問題為宜。好不容易統一了日本國,正是百廢待興之時,竟然要去高麗,再說,即使派出日本所有的船隻,人手也不夠。九州之役已經令船主們精疲力盡。他遂道:“大人想用多久解決島津的事?”


    “再用半月。”


    “在下認為沒這麽簡單。”利休很容易就把話題引開了,“島津雖已投降,可是義珍呢?”


    “哈哈哈,放心,義珍是個明白事理的人。”


    “還有日向都城的北鄉一雲、薩摩大口城的新納忠元等人,會否有麻煩?”說到這裏,利休突然把語氣一變,巧妙地引開話題,“在下跟大人打個賭。據我的估計,再過一個月……戰事結束後,歸途中順便查探洋教,就完滿了。如不明察洋教,我們就會停滯不前了。”


    秀吉爽快地點點頭。利休有時會出言不遜,可秀吉並沒對他的善意有過懷疑,往往一笑了之,他並未把利休看得那麽重要。


    秀吉道:“這麽說來,第三個收獲是關於洋教的?”


    “第三?大人何意?”


    “這也是此次征伐九州一個收獲啊!若隻是為了教訓島津,不必我巴巴親自前來。第一,我得到了這個聯絡大明國、西洋、高麗的港口。第二,我要讓天下都看到,毛利已完全由我驅使。第三,就是洋教!”


    “哦,在下明白了。”


    “在回博多途中,順路了解洋教。可是,居士啊,島津也算大開眼界啊!”


    “那是當然,賴朝公以來,島津氏已曆三百餘年。”


    “他們背後搗亂,也絲毫無用!”


    “那是大人英明。”


    “別這麽說,居士。”秀吉大笑起來,“既要激怒對方,又不要讓他自暴自棄,這個分寸很難把握。要設法使對方清楚地看到利害得失啊!”


    “大人,若有人讓您動怒,請保持冷靜。”


    “我動怒?”


    “是,那時,對方固然不會有益處,而大人的損失更大。這種事在漫長的一生中是不可避免的。”


    秀吉避開利休的目光,道:“居士卻有個壞毛病。”


    “毛病?”


    “好說教。無論對什麽人都說教。這些話,隻有去對安國寺或如水說,連島津也不願意聽。”說完,秀吉像想起什麽似的,“叫如水來!”


    秀吉的心思已經轉向如何處理島津氏上去了。若再強硬些,對方就會拚命抵抗,來個魚死網破,因此必須相當慎重。已讓島津氏領教了威武的一麵,接下來得考慮給予其什麽恩惠。秀吉覺得這件事甚是有趣。把自己迎入鹿兒島城的島津,第一句話會是什麽呢?他是爽快地交出城池,還是戀戀不舍,拒不服輸?


    秀吉想著,不由咧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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